董章庭看他們這模樣，沒忍住笑了笑。錢豐收把哀怨的目光轉(zhuǎn)向董章庭，像是在控訴他為什么還能笑得出來。

    董章庭坐在兩人旁邊，拿起錢豐收的文章，安慰道：“你是來考科舉做官的，又不是以后要當(dāng)書法大家。你現(xiàn)在的字就是最適合科舉考試和官場行文的館閣體，雖然沒有什么特色，但是很有用不是嗎？”

    錢豐收是個心胸開闊的，一聽董章庭的安慰，覺得很有道理。

    他們家是商戶，走仕途的子弟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在為將來做官做準(zhǔn)備，根本沒有機(jī)會和時間培養(yǎng)其他愛好。

    錢豐收經(jīng)商上的本領(lǐng)，一是本身天賦，二是家族熏陶。

    看到錢豐收恢復(fù)心情，董章庭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等下課后，董章庭三人正要離開，就聽到向家兄弟帶著江南書院三人朝自己等人過來。

    一開口便是對董章庭辯才的夸耀，稱他是午京清談界的新星。

    董章庭看向其柏一臉真誠的模樣，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南書院三人為首那人叫做樂清，他看向董章庭的眼神中帶著明顯的打量：“既然向兄說你辯才不錯，且和我這位同伴辯上一辯，看看水準(zhǔn)。若是你真的有那能耐，我允許你參加我舉行的清談會?！?/br>
    董章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不知樂兄在東山書院任何教職？”

    樂清道：“我是江南書院的學(xué)生，怎么會在東山書院任職？”

    “那樂兄可是我董家哪位長輩？”董章庭繼續(xù)問道。

    樂清也是江南世家出身，一向頗為清高，看不上勛貴。對董章庭發(fā)出邀請，本就覺得自己是紆尊降貴，卻被不斷反問，心中更加不高興：“董家是什么東西，也想和我攀親戚?！?/br>
    向其柏在旁邊臉色都變了。你樂清在江南自己的地盤看不上勛貴也就算了。這可是午京，勛貴的地盤！

    哪怕西平伯府不是第一流的勛貴，人家也算得上勛貴中說的上號的人家，你這樣說是想挑起勛貴對世家的不滿嗎？

    他注意到原本沒關(guān)注他們的學(xué)子中不少都停了下來，其中勛貴出身的子弟看著樂清的眼神中都透露著冷意。

    向其柏有些后悔，他只是想給董章庭找些麻煩，現(xiàn)在倒好。董章庭沒惹上麻煩，樂清卻是真的惹上麻煩了。

    他剛想出聲替樂清描補(bǔ)一二，就聽到董章庭平淡的聲音：“樂兄既然不是我的師長，又并非我家中長輩，到底何來的臉面來命令我？這就是江南世家樂家的教養(yǎng)嗎？真是長見識了?！?/br>
    一名午京勛貴出身的學(xué)子在旁邊接口道：“可能這位樂兄還以為如今是前朝世家獨尊的時代，所有人都要對他們卑躬屈膝。如今可是晉朝天下，圣人賢明，董兄你不用怕他?！?/br>
    董章庭笑道：“那是自然，這可是天子腳下，在下何懼之有?！?/br>
    樂清沒想到自己的邀請，竟然被人借題發(fā)揮，想要引起世家和勛貴的矛盾。冷冷的看了一眼董章庭：“果然如向兄所說，好一張牙尖嘴利的嘴?！?/br>
    向其柏眼神滿是無語：“你想找死，為什么還要拖上我。我只是想小小的挑撥一下，罪不至此啊?！?/br>
    然而這些話他不能說，只能笑道：“董兄，既然不愿意去，樂兄就不用勉強(qiáng)了?！?/br>
    第七十一章

    樂清自然也不希望這件事鬧大,順著向其柏給的臺階下去了。他看向董章庭：“既然你不愿，我也無意強(qiáng)求?！?/br>
    等樂清幾人離開后，董章庭謝過之前幫自己說話的學(xué)子：“多謝華兄援助之恩?！?/br>
    這位華姓學(xué)子名為華真,出身永春伯府,弓馬嫻熟,也是一名通過附加考核進(jìn)入的學(xué)生。

    他并沒有把之前的事情當(dāng)回事，隨意的擺擺手道：“沒事，我們同是東山書院之人，哪里能看到外人這樣欺負(fù)自己人。好了，我要去練箭了,下次聊。”說罷便離開，朝練武場去了。

    回去的路上錢豐收和董章庭聊起了樂清：“樂清這人吧，一向眼高于頂，對誰都像居高臨下?！?/br>
    董章庭問道：“他對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也這樣？”

    錢豐收搖頭：“他面對那些人就會變得謙遜有禮,不會有半分失禮之處?！?/br>
    茅升在旁邊，手里一邊玩著一個魯班鎖一邊道：“媚上欺下之人。”

    董章庭兩人聽到他難得犀利的話,轉(zhuǎn)頭問道：“你們認(rèn)識？”

    茅升眼睛都沒抬,手靈活的在魯班鎖上跳躍。等魯班鎖終于解開后,他開口道：“我去年在江南一處村鎮(zhèn)給當(dāng)?shù)卮迕裥蘖艘坏栏?供他們?nèi)粘３鲂小：髞順非搴屯橛螝v到那里,想要泛舟湖上,覺得浮橋擋路,隨意給了一些錢財。就把橋給拆了?！?/br>
    錢豐收點頭：“確實是他能干出來的事情?！彪S后他看向董章庭：“接下來的午京估計會舉辦不少清談，你真不去啊？”

    董章庭搖頭：“有那功夫，我還不如多讀點書。還有半年左右,我就要參加鄉(xiāng)試了?！?/br>
    這自然不是董章庭不想?yún)⑴c清談的真正原因。

    他雖然想在太子面上多露臉,但是也要講究策略,不能什么都插一腳，最后一樣都做不好。

    太子既然決意推動思想變革，自然會早有準(zhǔn)備。自己貿(mào)然出手，說不定就成誰的墊腳石了。

    既然如此，他實在想不出參加清談會的必要性。

    他現(xiàn)在手頭上兩件事，一件是查明正元二年發(fā)生的事情；二是調(diào)查幫況義作弊之人的身份，進(jìn)而影響太子在即將到來的春闈舞弊案上的態(tài)度。

    如今進(jìn)展都算不上理想。

    錢豐收一聽，覺得頗有道理。鄉(xiāng)試可比院試難多了?，F(xiàn)在只剩下半年時間，時間頗為緊張。

    董章庭回到書房后，打開一本書，難得的沒有看下去。

    雖然不打算去參加清談會，但是他的心神還是被這場即將到來的活動牽扯了幾分。

    春闈在三月初開考，放榜時間是在四月初，北疆學(xué)子敲響登聞鼓是四月中，五月開始正式清掃官場。

    若是他記得沒錯，前世并沒有舉辦什么清談會。

    太子是直接借助春闈舞弊案，把和他政見不和的人一舉清出朝堂，以高壓之勢鎮(zhèn)壓朝堂反對之聲。

    朝廷成了太子的一言堂，自然不用扭轉(zhuǎn)思想了。

    然而，這樣做的結(jié)局，已經(jīng)很清楚了。

    如此一來，這場清談會很有可能就是這一世太子作出的改變。

    若想保證清談會的順利進(jìn)行，那春闈舞弊案很大概率上就不會鬧得特別大。

    那他又能在這次改動中做什么嗎？

    董章庭盤算著自己手頭上的兩件事，找到正元二年發(fā)生的事情真相；找出幫況義作弊的那個人。

    正元二年的事情很大概率是柯家為了討好天子做的，并且得到了天子厚賞。

    董章庭回想起他見過的天子。

    當(dāng)今天子正元帝是莊宗嫡出，但是他的太子位是莊宗的父親定宗所立，不被莊宗所喜，時常被打壓。

    但是正元帝硬是靠著嫡出的身份還有寬厚的性情，得到了大臣們的喜愛，熬過了莊宗朝，成為了當(dāng)今天子。

    正元帝性情確實寬厚，登基多年，一直對臣子和百姓都頗為寬和大度。不過這也造成了朝堂上人浮于事之風(fēng)越發(fā)盛行。

    但是這樣寬厚的天子卻偏偏養(yǎng)出了一個酷烈的太子，并且極為信重。

    哪怕春闈舞弊案后，朝堂成為太子的一言堂，多少人在天子耳邊敲邊鼓，都沒有影響到太子的位置。

    太子突然病死，這位溫厚了大半輩子的天子突然變成了一頭暴怒的巨獸一般，把他認(rèn)為所有可能獲利的人全部血洗。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意識到，不是太子性情突變，而是所有人都以為性情寬厚的天子用強(qiáng)大的自控力忍住了天性中的暴虐酷烈。隨著太子死去，天子失控了。

    當(dāng)今天子是個極能忍耐的人，哪怕九皇子背叛了他，他依舊借助殘存的力量，讓九皇子不得不送他離開皇宮，尊為太上皇。

    成為太上皇的正元帝并沒有徹底落寞抑郁而終，而是默默的等待機(jī)會。

    董章庭也是后來才知道，自己之所以會起意找到小皇孫重開朝局，一開始就有正元帝在背后推動。

    董章庭不是他下的第一棋，但是董章庭是唯一一個通過正元帝考驗見到他的人。

    董章庭能把小皇孫推上皇位，除了他們本身的努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正元帝硬生生的熬到了他們推倒九皇子的皇位，以太上皇的身份賦予了小皇孫名正言順的正統(tǒng)嫡出的嗣君之位。

    這樣一位極能忍耐的天子，一般不會做違反常規(guī)的事情。

    正元二年，他卻偏偏違反常規(guī)的提前把原本不太受寵的柯良娣進(jìn)位為柯貴妃，并且寵愛多年。

    董章庭猜測，這很有可能也是天子為數(shù)不多的失控之一。

    那什么樣的事情能讓天子高興的失去控制呢？

    可以讓一個男人突然非常高興的事情無非幾種：娶到心上人；后代出生；事業(yè)突破高峰；仇敵敗亡。

    一道靈光突然出現(xiàn)在董章庭腦子里，是了，正元三年莊宗最寵愛的兒子，秦王死了！

    秦王死后，他沒有后代。正元帝還把宮女所出的十皇子過繼給了秦王。

    可是先秦王，作為莊宗最疼愛的兒子，自然早就娶了王妃，有了后代。

    但是正元三年，先秦王死后，才傳出消息大半年前先秦王妃帶著一家子嗣去拜訪外家的時候，意外死了。

    這位先秦王在莊宗朝時，可是把正元帝逼得半口氣都不敢喘，生怕做錯了一星半點，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就會全部沒了。

    正元帝怎么可能不恨他。

    但是明面上先秦王一家不能死于正元帝之手，這樣和他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不符合。

    如果是柯家出手，解決了先秦王妃和那一家子郡主郡王，逼得先秦王病死，這樣的功勞能不能讓正元帝高興呢？

    董章庭想，大概是能的。

    如今只需要找到先秦王妃一家的畫像，拿給況禮看，就知道他們當(dāng)年殺的人是不是就是先秦王妃。

    確定了這件事，太子交代的兩件事基本就可以交差了。

    至于后續(xù)的事情，已經(jīng)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如今況禮在明禾手里，明禾是太子的暗衛(wèi)，想要拿到先秦王妃一家的畫像遠(yuǎn)比自己簡單，到時候一起交給他做就好了。

    想到這里，董章庭開始反思，如此一來，自己好像都沒有做什么事？

    反思不過一霎那，他便說服了自己，他負(fù)責(zé)想，明禾負(fù)責(zé)做，這個流程非常合理。

    不過現(xiàn)在問題來了，他該怎么聯(lián)系明禾。

    這人從來沒有給自己留下聯(lián)系方式，只有他需要的時候，才會突然出現(xiàn)。

    董章庭揚聲對屋外的平安說道：“平安，幫我從隔壁院子借一棵稻禾苗，種在我們窗臺的花盆處?！?/br>
    錢豐收聽到，沒忍住笑出聲：“章庭，你要是嫌冬日沒有新鮮植物看，還不如去隔壁池塘借一朵荷花，還漂亮一些?！?/br>
    董章庭道：“我怕隔壁的顧白石能直接翻墻來打我。”

    錢豐收一想，若是如此。顧白石把那一池塘荷花是當(dāng)寶貝一般。

    平安很快回來了，隔壁的田農(nóng)不光借了稻禾苗，還親自送過來了。

    田農(nóng)一進(jìn)門就高興的說道：“我就知道董兄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稻禾多美啊，等它長成了，金黃金黃稻穗墜下來，看的人心癢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