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條件淪陷 第62節(jié)
傅居年握住她的手,本想給她一點兒安慰,卻不想剛碰到她的指尖,就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帶著細微的顫抖,跟她臉上的表情是全然不同的反饋,連他牽了她的手都沒察覺到。 掌心微微用力,余漾忽然把手抽出來,頭也不回地推門進去。 陳叔看到余漾反常的樣子,越發(fā)不解,轉(zhuǎn)頭去看傅居年:“二少,這……” 傅居年縮回手,唇邊有一絲苦笑,從車上下來到剛才,余漾半分眼色都沒給他。 是在埋怨他瞞著她爺爺?shù)牟∏閱幔?/br> “大概生我的氣了?!?/br> 陳叔一聽,也明白過來,幽怨地哀嘆一聲,知道這件事誰都不怪,只好跟傅居年道:“您理解一下大小姐,老爺子對她來說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br> 傅居年隔著門窗看向里面,眼里浮光微動,藏著不可言說的疼惜。 “我知道?!彼p聲說。 怎么會不理解? 任何人碰到這種事,都很難用理智去判斷的,她會遷怒他,其實也很正常。 他反倒希望她能在他身上多發(fā)發(fā)脾氣,把他當(dāng)宣泄口,將心里的傷心難過都發(fā)泄出去,也好過這么逞強。 如果是有人欺負了她,他可以使手段讓那人付出千百倍的代價,如果是她遇到了難處,他用盡方法也會幫她鋪平道路。 唯獨,生老病死,他無可奈何。 再深厚的背景,再多的錢財,都辦不到。 ** 余漾推門進去,病床上的人戴著氧氣罩,一深一淺的呼吸。 他醒著,也聽到了聲音。 雖然沒有看到是誰,但是他好像知道進來的人是余漾。 夾著血氧儀的手緩緩抬起,余漾見到,急忙快步走到病床邊,握住他的手。 她彎下腰,他才看到她的臉。 余愛民看著余漾,眼里滿是疼愛,呼出的霧氣覆在氧氣面罩上,時而朦朧時而清晰,他很慢地眨眼,然后沖她笑笑,笑著搖了搖頭。 余漾的眼圈一瞬就紅了。 余愛民還是很慈祥,他張了張嘴,好像在說話,余漾聽不清,于是急忙俯下身湊過去聽。 就聽爺爺用著很輕很溫柔的聲音,對她說—— 他說,漾漾啊,不要替爺爺難過。 余漾一下咬緊唇,由心口涌起莫大的絕望,幾乎快要將她湮滅。 但是她用力壓了回去。 在爺爺身上不知趴了多久,她起身,坐到椅子上,很快地蹭了一下眼角的淚,然后抱起爺爺?shù)氖郑N在臉頰上。 “如果我說,我很舍不得您呢?”她問。 余漾眼底帶著笑意,說不清是玩笑話還是真心想知道他的答案。 余愛民就撇了撇嘴,看著她的眼充滿無奈。 余漾就懂了。 她點點頭,對爺爺說:“好,我全都答應(yīng)您?!?/br> 她沒答應(yīng)之前,余愛民尚且還繃得住,在聽到她毫不猶豫的承諾之后,病床上的老人忽然扁了扁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余漾急得站起身,順著爺爺?shù)男乜?,哄他說:“爺爺,我都答應(yīng)您了,您怎么還跟我鬧脾氣?一會兒醫(yī)生進來,該說我欺負你了,你說你,多大的人了,你孫女還沒哭呢!” 余愛民哭得像個孩子。 他心里就是難受。 他難受自己這個任性驕縱的孫女,為什么獨獨對他那么懂事。 她越是懂事,他就越自責(zé),越舍不得,越覺得對不起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余愛民的驕傲就是想要一身輕松地走,想要有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他不愿意一輩子纏綿病榻,成為別人的拖累,他也忍受不了自己再也擁有不了一副健康的身體,連生活都無法自理,像個廢人一樣,依靠別人的照顧。 可還是有點兒太早了,他本以為自己能多陪余漾幾年。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余漾。 他怕余漾想要留下他,求他接受手術(shù),求他再堅持堅持。 可是余漾沒有。 她太懂事了,她懂他這樣選擇的理由,她尊重他的選擇,哪怕她真的很害怕失去他,哪怕她要接受此后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哪怕她本意不愿這樣。 “時間還有很多呢。”余漾撫著爺爺?shù)男乜?,樂觀地安慰他,“不要擔(dān)心?!?/br> 好不容易把爺爺安撫好,門口傳來聲音。 余漾回頭,透過小窗,看到醫(yī)生打扮的人旁邊站著一個男人,男人臉色鐵青,如遭晴天霹靂一樣,旁邊人說著話,他久久沒回過神來。 是余承志。 余漾收回視線,輕輕拍了拍爺爺?shù)氖郑骸拔页鋈ヒ幌拢粫夯貋砼隳?,要不要看電視?我給你放電影?” 余愛民搖了搖頭。 余漾沒再堅持,轉(zhuǎn)身走了出去,推開門,余承志急著要進去,被余漾伸手擋下。 余承志一怔,余漾轉(zhuǎn)頭對醫(yī)生道:“具體的情況您跟我們說一下吧,我是患者的孫女,他是患者的兒子?!?/br> 余漾指了指余承志。 醫(yī)生看了二人一眼,點了下頭,帶兩人去了隔壁,陳叔和傅居年則進了病房里,去看余愛民。 到了隔壁,醫(yī)生先是安撫了一下家屬的情緒,然后將余愛民的病情完整地交代出來,所說的內(nèi)容和傅居年跟陳叔說的大差不差,余漾早有準備,因為并沒有什么表情變化,反觀余承志,則是焦急地握住醫(yī)生的手,懇切道:“無論花多少錢,我們都治!您一定要用最好的醫(yī)療手段,只要能救活我爸的命,我們什么都答應(yīng)!” 余漾看著余承志,知道他眼底的焦急都是真心的。 其實他跟爺爺?shù)年P(guān)系并沒有那么僵,這么多年來一見面就吵,多半還是因為余漾自己。 他人到中年,并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但人對親人的留戀和不舍,是不會隨著次數(shù)多就會習(xí)慣的。 人對時間的流逝和死亡,會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這一點永遠也無法更改。 余漾終于開口。 “爺爺說不想手術(shù),他想放棄治療,轉(zhuǎn)入臨終關(guān)懷醫(yī)院?!?/br> 余承志話音一頓,愕然回首去看余漾,轉(zhuǎn)而怒瞪雙眼,沖她吼道:“不行!又不是沒錢,為什么不治?” 余漾很少見地沒有沖他發(fā)火,而是平靜地嘆了一口氣,道:“你沒有聽醫(yī)生說嗎,這個手術(shù)預(yù)后很差,爺爺很難再恢復(fù)現(xiàn)在的身體了,有可能一輩子躺在床上,靠呼吸機生存。” 余承志喉嚨一酸,轉(zhuǎn)過頭去看醫(yī)生,醫(yī)生冷靜地點了點頭,又將醫(yī)療術(shù)語轉(zhuǎn)換成普通人能聽懂的話對他解釋一遍。 聽完,余承志仍不甘休:“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錢我們有!這個醫(yī)院不行,去別的醫(yī)院,去國外,我們都可以!” “本院是國內(nèi)神外最好的醫(yī)院……”醫(yī)生眼里有些遺憾。 最好的醫(yī)療水平,也有無法做到的事。 余承志聽到醫(yī)生委婉的話,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他頹敗地癱下肩膀,坐到凳子上,伸手覆上眼睛,只剩無盡的嘆息。 很久的沉默后,余承志喃喃:“就算預(yù)后不好,好歹命能留下……” 余漾打斷他的話:“爺爺有他自己的想法?!?/br> 余承志抬頭,眼里充滿血絲,紅著眼看她,語氣里少有地多了幾分祈求:“漾漾……你爺爺最疼你……如果你去勸勸他……” 家屬之間的抉擇,醫(yī)生不會越界指摘,她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余漾果斷搖頭拒絕了他。 “人活著是為了自己而活,人死了最好也是為自己而死,爺爺一輩子沒強迫你做任何事?!彼D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努力順了一下氣息,然后回頭,帶了些顫抖的聲音對他道,“所以你在最后,也尊重他一次吧?!?/br> 余承志看著自己的女兒,只覺得她很陌生,陌生到讓他懷疑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這孩子冷靜到近乎冷漠的成熟,是他一直未曾見過,或者說曾經(jīng)刻意忽略的。 但是他沒有覺得余漾冷血,也沒有認為她說錯了什么,只是在自己即將失去父親的同時,發(fā)覺自己對女兒的忽視掉的那些時光,也突然變得可惜起來。 她比他想象中,更快,更好地成長為一個大人。 而他作為父親,卻并不知道。 很久之后,余承志點點頭。 他艱難地下定決心:“好,按他說的辦吧?!?/br> 醫(yī)生早就知道患者自己的決定,所以在家屬達成共識之后,醫(yī)生便建議他們?yōu)榛颊咿D(zhuǎn)院,轉(zhuǎn)到三區(qū)的臨終關(guān)懷醫(yī)院。 老爺子的身體,大概還能撐三個月。 中心醫(yī)院床位很擠,后面還有很多患者等著住進來,即便是vip病房都沒有空閑的,為了盡快空處床位,余承志和余漾兩邊辦手續(xù),再加上傅居年的幫助,很快,余愛民就轉(zhuǎn)到了關(guān)懷醫(yī)院。 一切都安頓好,已經(jīng)是深夜。 余愛民在病房里睡著了,大概是因為了卻了一樁大事,他睡得很香,連做夢都是笑著的。 關(guān)上房門,余承志跟傅居年頷首道謝,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對老爺子的事這么上心,但是有傅家在這邊幫襯,的確省了他很多麻煩。 “這次的事多虧你了,這周末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一頓飯?!庇喑兄靖稻幽暾f話的語氣,是平輩之間的語氣,對于余漾和傅居年的事,他完全被蒙在鼓里,還讓余漾也跟他道謝,“漾漾也去,好好謝謝你二叔。” “咳咳——”余漾背著手看向走廊一邊的窗外,不想搭理他。 雖然因為爺爺?shù)牟?,父女兩個之間關(guān)系好像緩和了,但是余漾對他的態(tài)度依舊不親。 被閨女無視,余承志表情僵了僵,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傅居年。 傅居年道:“不用了,余叔的事,應(yīng)該的?!?/br> 余承志見傅居年這么說,也不好硬逼著人答應(yīng),他跟傅居年本就不熟,雖然他比他年長,但是傅居年在燕城的地位是他比不上的,他也是好面子的人,不想自己太過熱情,讓別人以為他是在阿諛奉承,故意討好。 氣氛有些凝滯,余承志等著傅居年說告辭。 誰知傅居年轉(zhuǎn)過身,沒有再理會他,而是對余漾道:“送我出去吧。” 余漾一天沒有跟他說話了,但傅居年一點都沒生氣,反而好脾氣任勞任怨地在背后幫忙,經(jīng)過了忙碌的一整日,余漾心里再多的惱怒也消失不見了。 本來也不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