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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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風風火火一路往乾清宮飄,一頭扎進梁宴的所在地,感受到心口慢慢涌進來的熱流后,舒服的長吁了一口氣。這趟托夢實在耗費了我太多精力,我亟需一場昏天黑地的酣然大睡,來調(diào)整自己的魂體。 我習慣性地打著哈欠往床榻的方向走去,然后……然后看著梁宴那張臉一臉晦氣的止住了腳步。 他娘的! 我忘了,這是梁宴那個狗東西的寢宮,不是我自己的家,差點一屁股坐他身上去!媽的真晦氣! 我拄著自己馬上就要累趴下的魂體,看著床榻上安然入睡的梁宴,真想往他頭上澆一盆涼水,凍死他個狗東西。 在舒適的軟塌前徘徊了半天,我最終還是忍著把梁宴一腳踹下床自己躺上去的沖動,憋屈地一轉(zhuǎn)身,拖著疲累的身體委屈地縮在椅子里入睡。 我聽徐生提過一嘴,說成為了鬼魂之后就在六界之外,處于混沌之中,是不會做夢的??刹恢朗且驗槲矣幸槐K燈續(xù)命太特殊的緣故,還是白天提到太多次梁宴惡心的我沒睡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我竟然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應(yīng)該也是一個像如今這樣的冬三月,寒風冷得不行,我好不容易熬的下了早朝,結(jié)果還沒看到自家燒著暖爐的轎子,就被半道叫回去,去議政殿批折子。 梁宴那個狗東西太知道什么叫物盡其用。一逢年節(jié)關(guān)頭,折子多如山的時候,他就把壞心眼打到他的臣子們頭上,打著議政的名義光明正大的把一堆折子分給臣子,讓臣子幫他處理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當然,這些倒霉的臣子里十次有九次都有我。這回更甚,梁宴只叫了我一個人,讓我坐在大殿的風口,給他批那些雞毛蒜皮的請安折子。他倒好,一個人坐在暖閣里,燃著熱爐品御膳房新出的糕點,喝著熱茶看向我,笑道:“天氣寒涼,朕身體乏得很,就辛苦宰輔大人替朕分憂了。” 我皮笑rou不笑地答道:“陛下言重,這是臣的本分?!?/br> 然后轉(zhuǎn)頭就在某縣令希望升職加俸祿的折子上用力畫了個大大的叉。 瑣事的折子繁多,我有時候也挺佩服梁宴,能耐著性子一封一封看完再給朱批。我乏困的不行,隨手給講廢話的折子統(tǒng)一批了個閱,聽著內(nèi)室火爐噼里啪啦的聲音,就俯在書案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鼻尖一直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蹭來蹭去,我揉著鼻子睜開眼,就看見一件繡著金龍的狐皮大氅罩在我的身上,拱的我鼻尖泛癢的正是上好的白狐毛。而原本正對著我,直吹寒風的門不知何時被人關(guān)上,燒著銀碳的暖爐也被移到近旁,烘的我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我剛在心里贊嘆了一聲議政殿的仆從真不錯,午睡這么一小會都給我伺候的這么妥帖,一轉(zhuǎn)頭就看見梁宴拿著折子坐在我身旁,身上沒披外套,深衣上系的腰帶也繡著金龍,赫然與我身上蓋著的氅衣是一套搭配。 “……” 我瞎了。 我想錯了。 這絕對不可能是梁宴給我蓋的。 呸,什么破狐氅,真丑! 梁宴余光瞥見我醒來,放下手里的奏折,挑了挑眉:“喲,宰輔大人醒了。再不醒我都要覺得……” 梁宴一只手繞到我的后頸,順著方向撐住了桌子,一只手輕佻地勾起我的下巴,趁著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著這么一個俯視的姿勢把我困在兩臂之間,補完了未說完的話: “我都要覺得……沈卿是在勾引我了?!?/br> 勾引你二大爺! 我反手就把狐氅掀起來,劈頭蓋臉的把梁宴的臉捂上,順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讓他撞到擺著花瓶的架子上。然后厭棄地擦了擦自己的下巴,拍了拍有點散亂的衣服,坐直了身子,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呵。”梁宴踉蹌地撐了一下地,很快穩(wěn)住了身形。他抓著那件狐氅,挑了下唇角,下一刻就用那件從正面把我裹了個嚴嚴實實,順帶飛快的在我頸后系上了衣帶,把我想要掙扎的手拿氅衣一團。 “以下犯上,沈大人倒是把這點做的愈加爐火純青了?!?/br> 議政殿很安靜,殿內(nèi)的太監(jiān)宮女不知道什么時候都散盡了,整個大殿只能聽到我和梁宴的聲響。沒人看著我也懶得跟梁宴維持和平的假象,當即一蹬腿,照著他盤起的腿踹了一腳,把手掙出來就想去扯桌案上的書冊砸他。 我和梁宴斗法了十幾年,對彼此的套路都熟悉的不行,梁宴早就知道惹惱了我我會拿東西砸他,起身就把我的手腕扼在桌子上。 整個案幾因為我和梁宴的拉扯變的凌亂不已,批好的和沒批過的折子混在一起,掉落滿地。我掃了一眼,憋住了滿腔的火氣,動了動手,道:“放開!這些都是明早就要發(fā)回去的批文,你今天批的完嗎你?!?/br> “假如宰輔大人沒有偷懶打盹,睡上三個時辰,我想現(xiàn)在我們早就已經(jīng)批完了。”梁宴依言放開我的手,卻在我活動手腕的時候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然后飛快的撤離開,沒事人一樣去撿地上的奏折。 “你!” 梁宴抬起頭,臉上寫滿了囂張,望向我勾著唇問道:“怎么,宰輔大人有什么疑問?” 這是梁宴慣用的伎倆,他日常以激怒我為樂趣,并且故意引著我對他發(fā)泄怒火。然后在某一天我放松警惕或者過的得意的時刻,綁著我的手把我壓回床上,狠狠地貫穿進我的身體,報復(fù)回來。 我咬著牙,把那口氣又憋回去,把身上看著就很貴的大氅往旁邊隨意一扔,坐回桌前重新批閱折子。 我掃了一眼屋外的天色,估計時間快到正午了,手下寫“已閱”的速度都快了兩三成。我一定要趕在用午膳之前把公務(wù)處理完,不給梁宴任何借口強留我陪他吃午膳,然后堂而皇之的侵占我下午的時間,繼續(xù)給他批這沒完沒了的請安折子。 梁宴并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拿著朱砂批了兩本折子后,對其中一本皺了皺眉,轉(zhuǎn)過身來對我道:“戶部侍郎陳啟,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我滿腦子這個縣那個鄉(xiāng)上書的“問陛下安”,還帶錯別字的那種??吹恼^大,聽見梁宴的話愣了一會,才答道:“戶部侍郎?我記得這個位置的人好像是榮安將軍引薦的,是榮安將軍的上門女婿,這兩年政績還不錯。” “有開國將軍做岳丈,政績當然不會差到哪里去。只是可惜,”梁宴把那封折子扔到我手邊,冷哼了一聲。“胃口太大了啊,竟然敢私自向地方收稅,偏遠一點地方農(nóng)民的課稅竟然達到了七成,可進國庫的賬本上只有三成的稅。一個小小的侍郎,膽子大到這種地步,沈宰輔,你這個百官之首覺得如何是好???” 我看著奏章的角落里印著專門為皇帝搜羅信息的暗閣的私印,就知道這件事已經(jīng)被查證了,這個陳啟難辭其咎。不過梁宴這聲百官之首就有點別的意思,身為百官之首的宰輔,連這種為非作歹的害蟲在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都不知道嗎? 我覺得梁宴就是這個意思。 百官之首,說的好聽,不就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人和事我都得方方面面給你管到唄!自己都說了人家背后有開國將軍撐腰,我又不是暗閣,一天到晚閑的沒事做就給你查大臣,晚個一段時間知道那不是很正常嗎!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搞得跟我說殺了你就能聽一樣!拿一份俸祿恨不得要求我把全朝野的事都給你干了! 我在心里翻著白眼快罵翻天了,面上只是咬了咬牙,合上了那本列舉了陳啟罪狀的奏章,道:“都聽陛下的,陛下要如何處理,臣定從之?!?/br> 梁宴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拉著我的手腕突然一下子把我扯過去:“我怎么覺得你含著氣勁。怎么,我讓暗閣查沒讓你插手,宰輔大人吃味了?” 吃個鬼! 我就知道梁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開口就在我心頭火上澆油,這下我真是憋不住氣,也懶得管梁宴過幾天會怎么報復(fù)我,抄起案牘就往他頭上砸,一點力都沒收。 奏章尖銳的棱角在梁宴頭上留下一道白杠,又很快紅成一片,在梁宴那張尊貴俊美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 梁宴沉了臉,摸了一把額頭,又很快勾起唇角:“看來沈大人真的是很吃味。放心,殺人越貨這種臟事,我還是會交給你干的,你永遠會是帝座之下一把沾滿鮮血的屠刀,沒人能動搖你的地位?!?/br> “不過……” 還沒等我再抄起硯臺往他臉上砸,梁宴就噙著我的手腕把我壓到在地。那雙眼里蘊著怒火和玩味,在空無一人的大殿里令人心驚。 “不過……沈卿,得寸進尺的代價,你可比我要清楚吧?!?/br> 第22章 陰魂不散 每當梁宴壓著我而我想弄死梁宴的時候,我都在想我為什么不是一個愛戴珠翠的女人。這樣我就可以直接從頭上拔下金釵利落地刺進梁宴的胸口,而不需要一邊踢梁宴一邊伸長了手想去拿展示架上的短刀。 那短刀離我實在不太近,我費了極大的力才從梁宴手底下掙脫出來,從展示架上摸到那把短刀的鞘。而與之付出的代價就是,我外袍盡散,內(nèi)衫也被梁宴那個狗東西解開了腰繩,差一點就要松垮的掉落。 但是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碰到了那把刀。只要給我回身的機會,我就能反殺梁宴,讓那個每次都俾睨著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狗皇帝,脖頸間涌出鮮紅的血。 反殺梁宴…… “大人,大人?!?/br> 我要反殺梁宴…… “大人!宰輔大人!醒一醒!” 我在被人搖晃中倏地睜開眼。 手里的拳因為糟糕的回憶而捏的緊繃,指甲在掌心rou上留下數(shù)道深印,足以見我沒能反殺梁宴的怨念。 意識稍微回籠,我才發(fā)現(xiàn)搖晃自己的其實并不是人,而是姜湘那個女小鬼,她頭上還戴著我在夢里心心念念想當武器卻沒有的金步搖。徐楚那個奶團子蹲在一旁,見我睜開眼,又一顛一顛地跑上來扯我的衣帶子。 我照著姜湘的腦門輕敲了一下,假意責怪她:“喊醒我干什么?沒看我睡得正好,我夢里正獵殺野豬呢,你一喊我,那豬嗷地一聲就跑了?!?/br> “您這夢做的……真獨特?!苯嬉荒槒?fù)雜地望著我,見我笑開才反應(yīng)過來,哼了一聲道:“您又唬我!我想起來了,鬼是不能做夢的,您都是宰輔大人了還編謊話忽悠小孩子,不害臊!” “還不是你個小丫頭先吵醒了我,說吧,喊醒我什么事?”我揉了揉徐楚的頭,順帶跟徐楚說道:“對了,跟你哥說一聲,他要我托的夢我可給他托完了。他那什么燒魂術(shù)什么的東西,什么時候能給我指明那盞燈在哪???” “阿哥在這里,他聽得見。”徐楚先指了指自己的身體,又偏了偏腦袋,好像在聽身體里徐生那個沉寂的靈魂說話,過了一會,他回答我道:“阿哥說隨你,不在皇宮里的時候都可以?!?/br> 徐楚說完,打了個哈欠又抱住我的腰,黏黏糊糊地往上靠:“兔子哥哥,我好困,公主jiejie非要拉著我來看皇帝哥哥?!?/br> 徐楚的哥哥jiejie實在太多,我理了一下,才弄清他說的意思,轉(zhuǎn)頭看向姜湘,挑了下眉,意思很明顯——“你怎么又欺負小孩子?” “我一個人無聊嘛?!苯嫫仓煸谠鼗蝸砘稳?,眨巴著眼睛看著地面?!霸僬f,昨晚回來的只有這小團子一只鬼,我總得帶著他來找找你吧。順路,順路看了一下俊俏的皇帝陛下?!?/br> “呵?!蔽覍孢@個順路表示十足的懷疑。 “對了對了,大人,你認識這個討人厭的老家伙嗎?我早上跟著他飄過來的,他在路上罵了一路陛下,氣得我真想把他推到河里去?!苯鏈愡^來,指了指我身后。她說完,估計又想起來我討厭梁宴的態(tài)度,生怕我不能與她同仇敵愾,又補充道:“他也罵您了!” 我轉(zhuǎn)過頭去,身后是一塊巨大的屏風,罩著幃帳,隱隱約約能看到屏風后面的大殿里站滿了人。我一驚,昨晚太過乏累只想著趕快找個地方休息,倒沒注意自己竟然睡到了朝會大殿的后面。 那我豈不是睡在了昔日太后垂簾聽政的地方? 我就說,怎么睡著睡著覺得外面人聲嘈雜,睡個覺都睡不安穩(wěn)。 等等,既然是早朝時間的話,那我現(xiàn)在身后坐著的人豈不是……豈不是梁宴?! 我砰地一下從座位上彈起來,把睡得迷迷糊糊差點從我懷里滾落的徐楚接住,輕手輕腳地放在椅子上,然后在姜湘迷惑不解的眼神里狠狠拍了拍后背可能觸碰到梁宴的衣物。 晦氣死了!做個夢夢到就算了,沒能反殺他也就算了,怎么睜開眼還他媽遇到這個狗東西,真是陰魂不散! 按照傳統(tǒng)來說,是的我才是那個可以陰魂不散的鬼。但是鬼怎么了,是鬼也不妨礙我罵梁宴那個狗東西陰魂不散! 我氣沖沖地叉著腰繞過屏風,憋著一口氣順著姜湘指的方向,去看她口中那個有膽子罵當朝陛下和前任宰輔的“老家伙”。 這一看不要緊,看的我又是一驚。 場上不知道剛經(jīng)歷了什么,官員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殿里極其安靜,這也是我醒來之后沒能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身在早朝的原因。而場面上唯一一個梗著脖子氣勢洶洶的老大臣,正是我夢中回憶里那個貪贓枉法的戶部侍郎背后的大靠山——隨著太上皇征戰(zhàn)過沙場的、歷經(jīng)三朝的榮安將軍。 前戶部侍郎陳啟的老丈人不愧是開國老將,年近九十了還精神矍鑠,在一眾不敢直視皇帝的大臣面前,挺直了腰看著梁宴,挑釁著皇帝的威視。 “陛下,老臣剛才問,虎符何在?沈棄那小兒仗著扶持過年幼的陛下,已經(jīng)把持著虎符十幾載了,如今老天長眼,讓他遭了報應(yīng),死了。那虎符究竟是在陛下手里,還是被那jian臣帶進了土里?陛下總得要給武將們一個交代罷!” 我看著榮安將軍說的唾沫橫飛,開始懷疑我做了那場夢也是因為睡覺的時候聽見了他在朝堂上大喊大叫。 對了,他那胃口不小叫陳啟的上門女婿如何了? 我拄著下巴想了一會。 哦,想起來了,他被我殺了。 梁宴說讓我處理這件事,我就讓人尋了一根麻繩,讓暗衛(wèi)在他準備逃跑的那天晚上,勒死了他。 人被勒死的時候是很痛苦的,尤其是被活活勒死。 當時我坐在陳家的窗邊喝著茶,看著陳啟被勒的舌頭都伸出來,一臉猙獰的無力地去扯他脖子上的那根繩子,端著茶勾了勾唇。窗外的夜色很皎潔,落在庭院里就像撒了一層的霜,既凄涼又有意境。 殺人越貨的好天氣。 我這樣想著,又品了一口茶。陳啟不愧貪墨錢款貪墨了那么多年,府上的茶都是新進貢的蒙頂甘露,拿山泉水一泡,茶香撲鼻。我喝的心情甚好,干脆沏了一杯新茶,端著茶站起身,對著陳啟因為氣竭而被迫張大的嘴一倒,笑道: “陳大人,本官也不是什么沒有人情味的鐵面判官。您瞧,上好的山頂茶,送您上路真是再適合不過了?!?/br> guntang的水澆在陳啟的口鼻上,燙的他齜牙咧嘴卻無法反抗,只能伸長了手想拽我下身的衣擺,眼里寫滿了哀求。 我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經(jīng)心的沖暗衛(wèi)點了點,拉著麻繩勒陳啟的兩名暗衛(wèi)立刻反應(yīng)過來,更加用力的往兩邊一扯,陳啟想拽我的手當即就放了下去,顫巍地去抓自己脖上的繩子。 只是可惜他抓的再用力,都挽回不了他即將要死掉的事實。 我拿著空茶杯在陳啟面前踱了幾步消食,在陳啟快要受不住窒息死過去的時候又沖暗衛(wèi)點點手,暗衛(wèi)依照我的指令松了松手,把陳啟從瀕死的邊緣拉了回來。陳啟捂著自己的喉嚨發(fā)出嘶啞的干咳,那聲音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像一頭快要被屠宰的家畜發(fā)出的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