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生的表情一言難盡，但他最終還是給我指了個方向，艱難道：“在皇宮?！?/br>
    太好了！我摩拳擦掌，興致勃勃的準(zhǔn)備去找那盞燈。

    原來我心心念念的那盞燈就在……

    等會兒。

    “你剛說……在哪？！”

    “長命燈在皇宮？！”

    我感覺我要比面色蒼白的徐生先暈過去了。

    皇宮我都認(rèn)識誰來著？

    拋去那些已經(jīng)死了的，偌大的皇宮我就熟識三個人：梁宴，蕭嫣，蘇公公。

    這三個人，一個恨我，一個怨我，一個……一個八竿子都跟我打不著關(guān)系。

    “不可能，一定是你找錯了。”我扶了扶搖搖欲晃的自己，揉著我突突疼的腦門，走上前去一把拎起徐生，不相信道：“重來！你的那個什么燒魂術(shù)，肯定搞錯了，給我重新燒一次！”

    “你以為燒的是什么東西，地上隨處可撿的泥巴嗎，要多少有多少！”徐生在我手上掙扎了一下，吼了一句“放開我”，從我手上掉下來，一臉厭棄道：“那燒的是我自己的魂！厲鬼的魂不容易散，才可以短暫的燒一下，再給你燒一次我就要魂飛魄散了！”

    “可你明明看見了吧，在皇宮的這些天里，我早就把皇宮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找了個遍！徐楚、姜湘、還有那些怕我怕的要死的小鬼們，哪個沒幫我找，分明就沒有！”我激動的要命，感到既荒謬又可笑，恨不得燒自己的魂重來一次，揪著徐楚的衣領(lǐng)言之鑿鑿道：“肯定是你找錯了！”

    “燒魂尋物從來就沒錯過！它說在皇宮就一定在皇宮，肯定有你們遺漏了沒找到的地方，自己回去找！”

    徐生沖我吼完，就好像已經(jīng)用掉了全部力氣，坐在原地緊緊的皺著眉。我看著他魂體明明暗暗，簡直要透明的像一張紙，實在不像是演出來騙我的樣子，心里狠狠地罵了自己一聲。

    人家費心費力的燒自己的魂幫我，就算是我不信，干嘛非得要和一個小孩吵來吵去。

    我表情訕訕的，忍不住道：“你沒事吧？這魂怎么燒的，不會影響你投胎吧？還能恢復(fù)嗎？”

    徐生憋著氣，像是對我無語透頂，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厲鬼是不能投胎的?！?/br>
    他話剛說完，整個人一抖，表情一變，換成了徐楚。

    我看了眼天色，還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擔(dān)憂的去問徐楚：“你哥沒事吧？”

    燒魂似乎對徐楚也有些影響，徐楚皺著他那張小臉，顛顛地跑進(jìn)我懷里，還不忘一把揪住我的衣帶，委屈道：“疼，那團黑黑的東西壞，燒的阿哥和我都好疼。阿哥比我疼的厲害，不過阿哥說……說他休息休息就好了?！?/br>
    被徐楚這么一說，我心里的負(fù)罪感更重，想著下回再見到徐生一定要當(dāng)面給他道個歉。

    夜色如墨，我感覺今晚我的身體格外的涼，明明離開皇宮還沒有多久，身體里的疼痛感和刺骨的寒涼竟比我第一次耗費大量陽氣后還要難受。

    來不及多想，我抱著賴在我懷里不肯下去的徐楚往皇宮飄去。

    隔著老遠(yuǎn)，我就看見姜湘那丫頭和一群小鬼蹲在乾清宮的地上，圍了個圈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飄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一群鬼竟然在專注的看螞蟻從殿內(nèi)爬出來，一排一排的好似在搬家。

    徐楚一看見好玩的，立馬從我懷里骨碌了下去，混在一群小鬼中間嘻嘻哈哈。姜湘扭頭看見我，招呼我也過去看。

    “大人你看，好多螞蟻，不知道從哪里爬出來的，這地上分明一點空隙都沒有，真奇怪?！?/br>
    我本來對這種小孩子的鬧騰一點興趣都沒有，都揮了揮手準(zhǔn)備不認(rèn)命的再去找找那該死的破燈，被姜湘這么一說，我才意識到這是乾清宮，是歷代皇帝的寢宮。

    別說空隙了，這乾清宮年年修繕，請的是全天下最好的工匠，用的東西也是一等一的，地上不會有裂紋，一條縫都不會有。更何況這里天天一堆太監(jiān)宮女準(zhǔn)時準(zhǔn)點的打掃清理，蘇公公又向來對殿里上心，怎么會允許有這么多螞蟻明晃晃的在地上爬。

    我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今夜的乾清宮格外安靜，既沒有宮女太監(jiān)，也沒有巡邏的守衛(wèi)經(jīng)過。而且……進(jìn)宮這么久了，我的身體竟然還是冰涼的，一點要回暖的跡象都沒有。

    梁宴不在乾清宮？

    不應(yīng)該啊，往日的這個點他不應(yīng)該早就在內(nèi)殿就寢了嗎？

    我正準(zhǔn)備問問姜湘這個迷戀皇帝外表的小女鬼有沒有看到梁宴的蹤影，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感覺心口像是被猛地一揪，渾身疼的一激靈，霎時間就跌倒在地，捂著胸口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人你怎么了？！”

    姜湘驚叫著和徐楚一同跑過來，平日里怕我的小鬼們也往這邊飄了飄，疑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看到周圍人驚慌失措，我習(xí)慣性的想逞強，準(zhǔn)備淡然的說上一句“沒事”，可剛一開口，一口黑血就從我嘴里噴了出來，灑在乾清宮正門的臺階上，被月色一照，顯得格外駭人。

    很奇怪，就像我自戕前的第一反應(yīng)想的不是疼一樣，咳了一大口血的我如今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哇，原來當(dāng)了鬼也是會吐血的啊，長見識。

    可惜我樂天派的開闊胸襟并沒有讓疼痛放過我，我的心口像是被人拿了個大錘子砸的稀巴爛，疼得我渾身發(fā)顫，我甚至感覺我的整顆心被人連著血脈拔了出來，空空蕩蕩的肺腑現(xiàn)在什么作用都沒有，只會大片大片的向下淌血。

    豆大的汗珠從我額頭滾落，很快就浸濕了我的內(nèi)衫。

    在這種痛不欲生的時刻，我竟然在想——上回托夢忘了告訴段久，別再讓沈誼整天給我燒那么多紙錢了，也給我燒幾件衣服物件什么的下來。當(dāng)了鬼之后這么多天里，我只有死的時候穿在身上的這一件衣服可以穿。

    雖然鬼不會臟，可我好歹也是出生在金玉窩里的世家子弟。

    做鬼也不能做一只邋遢鬼吧。

    第34章 招魂

    我狼狽地倒在殿前階上，疼的快要暈了過去。

    姜湘焦急的在我旁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伸手扶我一把又怕碰到我哪加劇疼痛，只能在旁邊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干站著著急。

    “有人在招他的魂?！?/br>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徐生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看過去，發(fā)現(xiàn)徐生臉色蒼白皺著眉走過來，看了我一眼，對姜湘說道：“今天是他的頭七，現(xiàn)在又是子時，恐怕是有人想用逆天的法子，在這個時候把他的魂招回去?！?/br>
    “招魂？！瘋了吧！我死了這么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招魂成功的！”姜湘罵罵咧咧道：“到底是哪個瘋子，知不知道招魂不僅會害死人命還會害死鬼的??！”

    皇宮里的陽氣太重，即使梁宴不在這里，徐生也顯然堅持不了太久，捂著心口急匆匆道：“這法子陰氣重的很，要趕快把他的陽氣補回去，不然幾番拉扯間，他的魂體就要魂飛魄散了?！?/br>
    “不是這陽氣怎么補，陛下不在這里啊，我們這里一圈鬼怎么給他補陽氣啊。”

    姜湘話還沒說完，徐生就堅持不住換了回去，徒留徐楚這個小團子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我疼的在地上發(fā)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我實在沒有力氣伸出手抱一下他，也實在沒有力氣安慰紅著眼眶看向我的姜湘。

    姜湘無能為力的跟著摸了一把眼淚，吩咐她的鬼小弟們?nèi)フ一实?，然后蹲在我面前，紅著眼睛罵道：“大人，究竟是誰這么不想讓你好過啊，你都死了，他非要用這種法子拉你回人間干嘛啊?！?/br>
    招魂？

    我的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誰會想要去招我的魂？

    這世上有人想讓我活，有人想要我死，可誰又有那個能力能瞞天過海，能找到逆天的法子來招我的魂回去？

    我想起在藏書閣那夜梁宴與段久之間語意不詳?shù)脑挕?/br>
    心里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不顧一切想要逆天改命的瘋子——是梁宴。

    我心里一陣復(fù)雜，說不清是怒火多一點還是荒誕感多一點?？诳诼暵曊f要我不得好死的是梁宴，說要讓我厲鬼纏身下十八層地獄的是梁宴，要讓我的魂魄囚禁在這深宮不見天日的也是梁宴。

    如今他卻又要招我的魂把我拉回去？

    我覺得梁宴不是瘋了，是腦子被蠱蟲吃掉了。

    一定是在某年某月某天我沒注意到的地方，敵國jian細(xì)跑了進(jìn)來，悄悄的給梁宴下了只蠱蟲，這蠱蟲長年累月的在梁宴身體里爬，如今終于一鼓作氣吃掉了梁宴的腦子，把他變成了一個腦袋空空的神經(jīng)病。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

    不然怎么解釋招魂這種三歲稚童聽了都直搖頭的陰邪法子，梁宴這么一個執(zhí)掌朝堂多年的君主聽了還會信？！

    我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一本古卷上說的話：“招魂，殺人害己，天地不容?！睔獾梦夷X袋發(fā)蒙，往地上捶了一拳，罵道：“梁宴你這個混賬！”

    “梁宴？誰啊，誰是梁宴？招你魂的人嗎，大人？

    我罵的時候以為自己中氣十足，實際上剛說完梁宴兩個字就疼的止不住的吸氣，后面的話音都因疼痛而變得十分微弱，根本就沒人聽清。

    姜湘不知道她成天夸著這好那好的皇帝陛下的真實姓名，還以為我是忍著疼還要回答她上面的問題，立馬氣沖沖的與我同仇敵愾，咬著牙罵道：“呸！什么壞心眼的腌臜東西！大人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啊，都死了他還不肯放過你，真是個心胸狹隘的小人！真是的，他為什么這么恨你?。?！”

    梁宴跟我什么仇什么怨？

    梁宴為什么這么恨我？

    我笑起來。

    穿骨的疼痛在我身體里每一處與血脈相連的地方翻涌，我卻抑制不住的笑起來。

    梁宴為什么這么恨我呢？

    好問題。

    我的記憶里出現(xiàn)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端著一杯斟滿了毒酒的金杯，恭恭敬敬的跪在龍床前，漠然的看著那個被禁軍控制住了的老皇帝，拱手遞上那杯酒，說道：“請陛下殯天。”

    黃昏午后的某一天，那只手又出現(xiàn)在后宮的某處庭院里，手里拿著杯熱茶，冷漠地坐在鑲著金邊的椅子里，對面前那個嘴角已經(jīng)溢出鮮血的女人說道：“太后娘娘，一路走好?！?/br>
    記憶翻轉(zhuǎn)，那只手被剛坐上龍椅沒幾天的新皇帝梁宴死死地掐著壓在墻上，梁宴少年氣還沒褪干凈的臉上寫滿了怒火，瞳孔里是我頭一回在他眼里見識到滔天怒意與藏在深處的不解。他掐著我的脖子，瘋了一般的問我：“為什么？！你為什么不救她？！你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在你面前！沈棄，那是我母妃！那是我唯一的親人！”

    梁宴為什么這么恨我？

    我撫著自己邊笑邊疼的胸口。

    他必須恨我啊。

    是我一杯毒酒送了他的生父上了西天，也是我眼睜睜看著他唯一的親人，他的親生母妃死在我面前，卻冷眼旁觀見死不救。

    我與他是化不開的血海深仇，是不共戴天的宿敵，他若是不恨我，這簡直是說不過去。

    昏昏沉沉間，我好像看到衣擺繡著金竹的人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隨之而來的是姜湘驚喜的一句“陛下來了”以及后面驚慌失措的一句“我怎么過不去了？大人！大人！陛下周圍好像有屏障，我們這些鬼都過不去了！”

    我好像落進(jìn)了水里，周遭的聲音都好似隔著一層膜，混沌而又模糊，唯有眼前那一片繡著金竹的衣擺，還清晰的隨著走來那人的動作，一起一落。

    一起一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才能在這種時刻，才能在這個人面前，勾著唇笑了起來。

    “你來了啊，我的生死仇敵?！?/br>
    其實很多年以前，在梁宴寧肯把自己拉下水也要報復(fù)我的時候，我就想過這個問題——梁宴恨我的原因。

    我一杯酒毒死了他那個昏庸無能的爹，對梁宴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老皇帝從來不把梁宴這個當(dāng)年的四皇子放在眼里，不，甚至可以說老皇帝壓根就不記得自己生過梁宴這個兒子，梁宴在他眼里還不如御花園里那只到處蹦跶的野貓有印象。

    梁宴早知道我要謀權(quán)篡位，我出手毒死老皇帝，為他擺平了奪取皇位寶座的最后一個障礙，還保護他沒在青史上留下一個手弒親父的罪名，他是應(yīng)該感謝我的。

    那么至于梁宴為什么恨我的原因，我想可能就是因為我對著他那個情深義重，要陪著老皇帝一起死的母妃見死不救了。

    梁宴的母妃曾經(jīng)也是名滿都城的大家閨秀，說是曾經(jīng)，那是因為這個一生唯唯諾諾，連替親生兒子爭一爭都不敢的女人，在她二十歲那年做了平生最有勇氣的一件事——給當(dāng)時微服出巡的皇帝下了藥，爬上了皇帝的龍床。

    若這是老皇帝瞧上了她，這便只是一樁流于市井的關(guān)于皇帝的風(fēng)流韻事，可偏偏，這一切都是梁宴的母妃一廂情愿的單相思。老皇帝并不喜歡她，醒來后發(fā)了一大通火，揚言要處死梁宴的母妃，即使后來礙于情面和梁宴母妃的家族勢力，把這個女人抬進(jìn)了宮封了妃子?？蓪匣实鄱?，被一個女人算計，這就是他一生的恥辱，他又怎么可能對著這樣一個對他而言有著歹毒計謀的人再動心。

    于是梁宴的母親從封妃的那天起，就已經(jīng)被打入了冷宮，哪怕她后來沒多久就生下了梁宴這個皇子，也得不到上位者的一絲垂憐和她癡心妄想的愛情。

    我從頭到尾都沒怎么在意過這個把一顆真心全都用在皇帝身上的，又傻又笨的愚蠢女人。不過好在她并不怎么關(guān)心梁宴的所作所為，才讓我成功的利用好了梁宴這個“四皇子”的名號，一路把梁宴養(yǎng)成了一個野心勃勃的狼崽子，成功的扶植他登上了皇位。

    直到成了太后的她一紙詔書宣我進(jìn)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