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井沿處，腿竟然才剛剛挨到地上。

    井水映照出他稚嫩的面龐，這的確是他的面容，卻屬于八九年前的他。

    疏于打理而對孩子來說過長的頭發(fā)，一身昂貴但不好看的夾克衫，同古色古香的背景格格不入。

    “問荇？”

    青澀的少年音色正處在變聲的時候，問荇頭腦空白，卻沒來由覺得無比耳熟。

    青衫少年坐在他身邊，眉間的紅痣分外醒目。

    他對他的裝扮只是略微感到驚訝：“怎么穿的這副裝束？”

    問荇沉默不語，卻不自覺的信任這少年。

    歲數(shù)大些的男孩讓他覺得熟悉，可自己的記憶似乎被沉入井底，只露出淺顯的冰山一角。

    少年耐心陪他等了會，隨后遞給他一盞燈籠：“隨我走吧?！?/br>
    “為什么？”問荇反問。

    少年怔了片刻：“你不能再留著，應(yīng)當(dāng)隨我走?！?/br>
    “有人在等你，他……需要你。”

    鬼使神差地，問荇點了點頭。

    少年拉住問荇的手，因為剛好在抽條的歲數(shù)，他比問荇還高了小半個頭。

    隨著他們走出院子，高懸的明月落下，變成了晴空萬里。

    原本和問荇眉梢一樣高的桃枝只能到他鼻梁處，他身旁的青衣少年也似乎長大了些。

    熟悉的記憶涌入腦海中，他們越過坍圮的圍墻，來到處靜謐的小院。

    院子里鳥語花香，但卻泛著淡淡死氣。少年沒有推門進(jìn)屋，而是牽著他的手，毅然決然推開厚重陳朽的側(cè)門。

    門內(nèi)哭聲一片，所有人都披著素白色，空洞又悲戚地跪著，看向正中央的棺槨。

    棺槨最近的位置空出來個軟墊，不知是留給誰的。

    問荇不由自主地向往前去，被青衣少年抓住手。他的嗓音已經(jīng)脫去稚嫩，完全定型：“你要做什么？”

    “我應(yīng)當(dāng)去拜他?！?/br>
    鬼使神差，問荇道。

    “不用了?！币恢卑逯樀纳倌攴炊冻鰝€溫和的笑，同這一片死寂的靈堂格格不入。

    “你不需去拜他?！?/br>
    他們離開靈堂，走入鄉(xiāng)野之中。

    每走幾步，問荇似乎就有一縷神智歸位，他漸漸拼湊出自己，也拼湊出了青衣少年的身份。

    “連鵲?！?/br>
    他們走到山邊竹舍時，問荇終于出聲。

    只是走了沒多久，他已經(jīng)比青衣青年高小半個頭。

    “終于認(rèn)出來了?！?/br>
    柳連鵲推開竹舍的門，屋里隱約有中藥的苦香。

    “那就走快些。”

    “我睡了多久？”

    “也沒多久，不過小半月?！绷B鵲舉起自己手上的引魂燈，聲音略有發(fā)抖。

    只是他覺得太久。

    “是夫郎來尋我了？”

    “快些走，馬上就到了?！?/br>
    柳連鵲沒答他，加快了腳步。

    “好?！?/br>
    問荇用力攥著他的手，兩人越走越快，到最后幾乎成了奔跑。

    漓縣，禾寧，江安，云和，康瑞，然后又是漓縣。

    認(rèn)識的人和鬼偶爾會出現(xiàn)，卻也只是沖著他們笑和招手，沒有要挽留阻攔的意思。

    柳連鵲在最后一間院前駐足，那是屬于他們的小院。

    “走吧?！?/br>
    他露出釋然的笑，用力推開門，刺目的日光淹沒了兩人。

    ……

    “醒了醒了！”

    問荇睫毛顫動，緩緩睜開眼睛。

    此刻窗外正是深夜，哪有什么刺目的日光。

    他床邊圍著一大群人，可細(xì)看只有長生和柳連鵲是活人。

    長生只是一個勁笑不說話，柳連鵲趴在床邊，似閉目養(yǎng)神。他看著比之前清瘦了些，睡得也不安穩(wěn)，眉頭緊緊皺著。

    怎么成這副模樣了？

    沒等問荇收拾好情緒開口，小鬼見他睜開眼，樂得找不著北，嘰嘰喳喳地噓寒問暖。

    “大人————”

    進(jìn)寶粗暴地推開鄭旺，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睡了十來天我都以為你要變成鬼來見我了嗚嗚嗚……”

    “去去去，就知道說晦氣話?！编嵧拇竽X袋擠過來，“小問，你現(xiàn)在人還好不？”

    “還好?！眴栜艟従?fù)鲁鰞蓚€字，隨后費勁地起身。

    “剛醒來就能靜坐，年輕人身體就是好，養(yǎng)幾日就沒事了?！睕]等他問柳連鵲的狀況，黃參語重心長道，“但還是要注意身體，你把柳少爺快嚇出好歹了。”

    “我知道你想問他，他方才是使了什么個術(shù)法，還沒醒來?！?/br>
    “是引魂，能把魂魄受損者的魂魄牽引連接?！遍L生替他補(bǔ)充。

    他看向問荇：“你身上的傷還好辦，主要是魂也受了點小傷，所以才許久未醒?！?/br>
    “其實你命很硬，再睡些時候也能好，后邊最多會腦子亂幾天，但柳少爺擔(dān)心你，用自己的魂魄把你喚醒了?！?/br>
    “引魂不是要命的術(shù)法，你也別怪柳少爺著急。”長生沒好氣道，“他這幾天守在你床前，我看他都沒怎么合眼。”

    問荇的手輕搭在柳連鵲額間，替他撫平眉眼間的愁緒。

    “柳少爺半個時辰內(nèi)就會醒，我們就先走了?！遍L生給他倒了杯水，留下張符咒后識趣地起身。

    “什么叫我們？”鄭旺不滿，“我還要看小問呢，他萬一暈過去咋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