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剛好不想繼續(xù)待在餐桌上，便說：“方先生，方恒好像要睡覺了，我?guī)ハ词??！?/br>
    方曜一頓，停下同徐行知的交談，轉過頭來看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未動的碗筷。

    “先吃飯吧，他在這里躺一會兒也沒關系?！彼f。

    徐行知也笑著說：“是啊，方恒是小朋友，你也是小朋友，發(fā)育階段要多吃點東西?！?/br>
    這位徐先生說起話來，就同他的人一樣，溫文爾雅，讓人如沐春風，路昭一下子紅了臉，訥訥地點點頭。

    似乎連委屈了一下午的心，也舒展了一點。

    他盛了飯，安靜地縮在一邊埋頭吃飯，夾菜也只敢夾自己面前的三道素菜。

    方曜看見了，便將桌上的菜盤子重新擺了一遍，讓兩個葷菜換到了路昭跟前。

    “多吃rou。今晚你辛苦了?！?/br>
    路昭連忙道謝，他根本沒料到有客人在，方曜還會這樣照顧自己，心中對他的一點怨懟立刻煙消云散。

    徐行知笑著打趣方曜：“你很關照這位小朋友嘛?！?/br>
    方曜說：“今晚吃得這么豐盛，總不能虧待廚師。”

    徐行知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小朋友廚藝真好?！?/br>
    這時，白淑忽然開口。

    “我的茶喝完了?！彼苏刈?，看向路昭，“再幫我倒一杯來?！?/br>
    路昭下意識就想站起身，但方曜已經(jīng)先他一步站了起來，去廚房拿來了茶壺。

    白淑微微一愣，連忙也站起身：“方先生，您不用親自……”

    方曜站在主位上，拿過了他的杯子：“我這里不像白小姐家里，事事有傭人伺候。照顧不周，見諒?！?/br>
    白淑臉上浮現(xiàn)一絲懊悔和尷尬。

    方曜給他的杯子倒?jié)M茶，又給徐行知的茶杯也倒?jié)M，然后滿上自己的杯子，才將茶壺放在一旁，同路昭說：“渴的話，自己拿個杯子倒點茶喝。”

    路昭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親自去拿茶壺給客人倒茶，只能傻乎乎地點頭。

    吃完飯，他便抱著已經(jīng)睡著的小胖崽上樓去。

    他擺弄著小胖崽的胖胳膊胖腿，讓他配合著脫下小背心和短褲，然后把他抱進放好溫水的澡盆里洗澡。

    小胖崽閉著眼睛哼哼唧唧，沒一會兒又在澡盆里睡了過去，路昭給他洗干凈，套上紙尿褲，抱到了大床上，自己再去搓洗胖崽換下來的衣褲。

    等洗完衣服晾好，他打算下樓去，才發(fā)現(xiàn)樓下的飯局已經(jīng)結束，方曜坐在了鋼琴前。

    他彈的是早上練習過的那首曲子。

    路昭從小縣城出來，聽過的音樂僅限于廣播里放的解放歌曲、勞動歌曲，這首曲子還是今天才第一次聽。

    這是首明亮歡快的曲子，有種說不出的肆意灑脫，又帶些年輕的思念和遺憾。

    伴著鋼琴聲，徐先生邀請白小姐跳了一曲舞，那華麗的快節(jié)奏步伐，看得路昭眼花繚亂。

    一曲結束，徐行知長舒了一口氣：“白小姐跳得太好了，我這不入流的舞技，差點跟不上?！?/br>
    白淑笑了笑：“行知也跳得很好?！?/br>
    他的目光看向坐在鋼琴前翻曲譜的方曜。

    這目光算不上隱晦，樓上偷看的路昭發(fā)現(xiàn)了，徐行知也發(fā)現(xiàn)了，他走過去拍拍方曜的肩：“今晚你是主人，總不能一直彈琴吧？”

    他將方曜拉了起來：“來來，我替你彈琴。要跳哪一首？要不要跳《藍色湖畔》？”

    聞言，白淑抬眼看向方曜。

    “不。跳《金色歲月》。”方曜說。

    他站到了白淑跟前。

    白淑有些害羞地低下頭。他本來也比方曜矮了大半個頭，又很清瘦，這樣一低頭，顯得十分小鳥依人。

    他們看起來很般配。

    樓上偷看的路昭默默地想。

    他心里有些沒來由的苦澀。他這樣又丑又土的歪脖子樹，是沒有機會站在方先生面前的，他只能這樣躲在樓上，偷偷地看著樓下那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方先生帶著白小姐跳的舞更像是雙人踢踏舞，兩人沒有肢體接觸，甚至連面對面都少，可每次只要同方先生正面對上，白小姐就會羞澀地笑出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很中意這位先生。

    要是方先生也中意白小姐怎么辦？

    路昭咬住了嘴唇。

    他不知道自己胡思亂想這些干什么，就算方先生不中意白小姐，也會是其他更優(yōu)秀的小姐，與他這棵歪脖子樹有什么關系？

    小而簡單的舞會結束，方曜送徐行知和白淑出門，路昭這才敢下樓來，去收拾餐廳，將碗筷端進廚房去洗。

    廚房的窗戶開得很大，能看見大半個花園，路昭走進去時，就透過窗戶看見了站在花園門口道別的先生小姐們。

    他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么，只能看見白小姐用羞澀又仰慕的目光看著方先生，然后將自己的手背遞給他。

    方先生握著他的手，微微低頭，在他手背輕輕一吻。

    路昭在廚房里偷偷看著，垂下眼來，便看見自己裹滿泡沫、正在搓洗盤子的粗糙雙手。

    這世界好不公平，為何有的人生下來就贏在起跑線上，有的人奮斗一輩子都趕不上人家的起點呢？

    他心頭微酸，低下頭繼續(xù)洗碗。

    過了片刻，客廳門廊處有響動，方先生送完客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