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招待所就愈發(fā)顯得門可羅雀。

    前臺工作人員道：“縣里說是要改制，把我們招待所賣給私人老板，所以現(xiàn)在不給我們出錢裝修了?！?/br>
    路昭點點頭：“原來如此?！?/br>
    前臺工作人員把房門鑰匙遞給他：“好了，趙明明先生，這是您的房門鑰匙。”

    路昭聽到這個還不太熟的名字，愣了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接下鑰匙：“謝謝?！?/br>
    他拎著皮箱爬上樓，找到了房間入住，然后出門去，打算把嶄新的縣城逛一遍。

    為防被熟人認出來，他還是戴上了帽子口罩，捂得嚴嚴實實，從招待所出發(fā)，繞著縣城兜圈。

    這會兒正是下午，初秋時分，天氣仍然炎熱，路昭捂得嚴，走了不一會兒就出了滿臉的汗。

    他只能找了個樹蔭遮一遮陽，摘下口罩，拿手帕擦汗。

    正在這時，一人踩著自行車，后座還載著個背書包的少年，從他跟前經(jīng)過。

    路昭微微瞪大了眼睛。

    這是老吳，后座載著他兒子。

    前幾年他媳婦出意外時，他連做手術(shù)的錢都是到處借的，路昭也給他借了錢?？上眿D沒撐過來，老吳當時也差點尋死，路昭還寬慰了他幾次。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走出喪妻的陰霾，還騎上自行車了，看來日子過得不錯。

    有路人同他打招呼：“老吳，上哪兒去?。俊?/br>
    老吳一邊慢悠悠地蹬車，一邊說：“送兒子去坐車，他們大學(xué)馬上要開學(xué)了。”

    “你兒子在哪兒讀書??？”

    “就在澄陽市嘛?！?/br>
    老吳一邊騎車，一邊同熟人聊了幾句，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路昭在后看著，不由微微一笑。

    他花了一整個下午，才把德陽縣城的東面逛完?，F(xiàn)在的城區(qū)可比七年前要大多了。

    等回到縣中心時，已經(jīng)到了五點半，路昭走了一下午，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便在路邊找了家小飯館，叫了一碗海鮮餛飩。

    他本想到經(jīng)改局門口的小攤上吃的，可是那老板和他太熟了，還跑到首都來替他申過冤，路昭怕被認出來。

    好在這家小館子味道也不錯，他很快吃完了一碗餛飩，還覺得沒吃飽，又要了一碗海鮮面。

    正坐在方桌前等面條，一人走過來，把公文包往他對面的凳子上一擱：“同志，拼個座。”

    路昭覺得這聲音耳熟，抬眼一看。

    竟然是孫飛！

    不過孫飛似乎沒注意他，把包一擱，就轉(zhuǎn)頭同老板點單去了。

    路昭下意識想開口叫他，又記起任平飛叮囑過，不能和熟人朋友來往，連忙掏出兜里的棉口罩戴上。

    孫飛點完單，坐在了他對面。

    路昭很想和他說兩句話，卻只能低下頭，避免被他看見。

    這會兒正是飯點，小館子里坐滿了客，老板顯然忙不過來了，路昭和孫飛點的東西半天也沒上來。

    孫飛本來低頭拿著筆記本在看，后來等了好一會兒，便合上本子，催了老板一句，轉(zhuǎn)過頭來，才看見對面坐的雌蟲，大熱天的竟然戴著鴨舌帽和棉口罩。

    他不由笑笑：“同志，你吃飯還戴口罩？”

    路昭很想回他兩句，就像以前在德陽縣經(jīng)改局時，那樣無拘無束地嬉笑怒罵、肆意談天。

    可現(xiàn)在，他卻只能在口罩下含糊地應(yīng)一句，把頭埋得更低。

    他自我安慰地想，這樣也挺好的。

    要是叫了孫飛，兩個人雖然能聊天敘舊，但孫飛少不得要問他現(xiàn)在發(fā)展得如何，到時他如何回答？直接說自己被停職了？

    現(xiàn)在這樣形同陌路地坐著，反倒給自己留了幾分臉面。

    路昭心頭微酸。

    等到他的海鮮面終于端上來，孫飛叫的海鮮餛飩也上來了。兩個人就像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拼著桌子，低頭沉默地吃飯。

    路昭先一步吃完，低著頭擦擦嘴，重新戴上口罩，才站起身：“老板，多少錢？”

    他這聲音一出來，坐著吃餛飩的孫飛就一愣。

    柜臺后的老板一邊忙著煮面，一邊說：“你的海鮮面、海鮮餛飩，一共五元?！?/br>
    路昭低頭從兜里掏錢，坐著的孫飛終于看見了他帽檐下遮著的一雙眼睛，一下子站起來，一把抓住了路昭的手臂。

    路昭愣了愣，但不敢抬眼看他，連忙掙脫手。

    “啊，抱歉?！睂O飛松開他，轉(zhuǎn)向老板，“我?guī)退??！?/br>
    路昭立刻猜到他認出自己了，連忙擺手：“不不，同志，只是拼個桌，不用幫我買單?！?/br>
    正在掏錢的孫飛愣住了。

    像是不明白路昭為什么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樣子，還稱呼自己為“同志”，他有些不確定了，試探地問：“你不是路昭？”

    路昭自己付了五塊錢，說：“同志，我叫趙明明?！?/br>
    孫飛一時悵然若失，尷尬道：“抱歉，我認錯人了?！?/br>
    他又坐回了座位上，小聲喃喃：“也對，路昭這會兒都是大領(lǐng)導(dǎo)了，就算回德陽縣看看，怎么也得有隨從了?！?/br>
    路昭聽見他的自言自語，心中苦笑。

    確實，自己也算個領(lǐng)導(dǎo)了，只是還沒爬得夠高，就被停職了。

    他壓低帽檐，走出了小面館。

    德陽縣已經(jīng)發(fā)展得很不錯，而從這里起步的自己，卻混得如此落魄。

    路昭這天晚上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一整晚都沒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