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0節(jié)
最初曹氏選來分寵的,是曹三爺替她安排的金氏姐妹,無根無基,不過是揚(yáng)州瘦馬一般的玩物,不成氣候。誰知她們竟然也生了兩個孩子,其中還有一個是兒子!其中小金氏更是一度盛寵,跟到任上時,甚至幫謝璞打理起了賬目,在正室面前也敢大聲說話了。曹氏要拿捏她,卻無從拿捏起,便開始后悔當(dāng)初找了兩個無牽無掛的。 于是第二次選中的,就是她的心腹侍女,曹家家生子宛琴。她有一大家子在平南伯府,曹氏不愁宛琴會不聽話。而宛琴跟著謝璞到任上去,也確實(shí)事事聽從曹氏號令。然而,隨著宛琴亦生下了一兒一女,曹氏心里便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女兒無妨,不過多出一份嫁妝,可兒子,一個聰明的兒子,意義卻不一樣了。 曹氏本人倒是不懷疑宛琴的忠誠,只是心中不快。而錢mama是她的死忠,更覺得宛琴生外心了,否則根本不會為謝璞生兒育女,哪怕是懷了身孕,也該自行解決才是…… 曹家既然要斷謝璞的性命前程,錢mama當(dāng)然會信不過宛琴的忠心。宛琴如今有兒有女,都說為母則強(qiáng),她兒女的前程是隨父親的,萬一她為了兒女著想,偏著謝璞了呢?宛琴可不是金氏姐妹一流可比的,曹氏的事,她知道的多了去了…… 因此,如今錢mama對宛琴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盡可能攔著她與曹氏接觸,省得她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動搖曹氏的決心。 宛琴也不是蠢人。她看著錢mama的神情,心里已經(jīng)清楚對方所想了。 坦白說,她并不贊成曹氏對丈夫下手。想要改嫁方聞山,不是只有誣陷謝璞這一條路。謝璞本無錯處,曹氏要硬生生給他堆砌個罪名出來,若不成功,便平白與夫婿成了仇,若是成功,就等于斷了親生兒女的前程! 曹家富貴已極,不過是平南伯心有不甘,想要執(zhí)掌更大的權(quán)力罷了??刹苁鲜瞧侥喜挠Hmeimei,卻也同樣是曹皇后與承恩侯的親meimei,身為外嫁女,她該得的不會少,不該得的也不會多,何苦攪進(jìn)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中去? 就算她可以改嫁,但謝顯之犯官之子的身份,卻不會因?yàn)橛辛死^父便有所改變,他要如何去考功名呢?他讀了多年的書,可不是僅僅滿足于做一世富貴閑人。 這些話,曹氏聽不進(jìn)去,錢mama也不許她說,宛琴憋在心里,如今也生出了幾分怨言。 她一生為曹氏盡忠,直到今日,都還處處為曹氏著想,哪怕明知道謝璞入獄會影響兒女的前程,也依舊守口如瓶。結(jié)果這份忠心卻沒能獲得相應(yīng)的回報。曹氏從頭到尾都沒跟她透露具體的計劃,錢mama更是處處排擠她。就連她一雙兒女病倒了,還要被桂珍帶人搜身……她一輩子的忠心,憑什么被幾個奴才踩在腳底下?! 書房暗格里的賬簿,居然被這老奴視作小事,可笑! 曹氏從謝家賬上挪動巨額金銀,怎么可能瞞得過謝璞?曹氏為了掩飾,常常會尋些借口,比如是要進(jìn)獻(xiàn)給宮里,或是給皇后、太子送禮,又或是打點(diǎn)關(guān)系,等等,拿去搪塞謝璞。當(dāng)中興許真有一部分錢財,是變成禮物進(jìn)獻(xiàn)到宮中去了,但大部分是由平南伯府自家享用的。 謝璞在賬簿中將每筆錢的用處都記得清楚詳細(xì),大理寺的人看了,便知道謝家每年都給皇后與太子“進(jìn)獻(xiàn)”數(shù)萬兩銀子,還猶有余力。那謝璞又怎會冒著巨大的風(fēng)險,從河工銀子上貪墨巨款呢?直到今年正月為止,那賬簿上的獻(xiàn)銀都沒停過,其中卻不包括河工的錢,便與那王知府的口供有了出入。 這些錢,宮里是不會認(rèn)的,承恩侯府也會說不知情。到時候那所謂“進(jìn)獻(xiàn)東宮”的錢,只會落在平南伯府頭上。 那就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曹三爺與曹氏兄妹,大概從沒想過,謝璞默許了他們挖謝家的墻角,卻還同時留下了賬簿吧? 宛琴知道官兵已經(jīng)搜到賬簿,根本無法隱瞞,因此才會想提醒曹氏早做準(zhǔn)備。但錢mama相攔,又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能怎么辦? 也罷,有曹家在,有方聞山在,這個案子到最后應(yīng)該還是會照著平南伯的計劃進(jìn)行的。些許小麻煩,也會有人解決,用不著她一個妾cao心。倘若曹氏日后怪罪起來,也有錢mama在前頭擋著,宛琴已盡了提醒之責(zé),便可安心了。她不可能跟著曹氏改嫁到方家的,還不如先想想自己和一雙兒女的日后吧…… 宛琴心灰意冷地回到女兒身邊,謝慕林接過她手中的碗,看了她一眼:“水都冷了,我還以為琴姨娘這水是專門給四meimei要的呢?!?/br> 宛琴沒有說話,只扶起女兒,讓謝慕林給她喂水。 謝映芬喝了水,又重新閉眼睡下。宛琴為她整理了一下額頭的濕巾,便開始發(fā)呆。 謝慕林留意到了方才的動靜,心知外頭定是有人給宛琴遞了口信,通知了曹氏什么重要消息。 她低聲對宛琴道:“四meimei燒得厲害,只用濕手帕降溫,怕是不行吧?不知道伯娘那里有沒有藥能對付一下?我剛才好象看到伯娘讓錢mama拿出藥丸來給大jiejie吃了?!?/br> 宛琴抿了抿唇:“那藥并不對四姑娘的癥?!?/br> “是嗎?”謝慕林故意說,“我本來還以為錢mama是故意不給四meimei藥吃呢,畢竟她對我和三meimei都不甚客氣。不過琴姨娘身份不同,錢mama待四meimei自然也是不一樣的?!?/br> 宛琴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 她沒有說話,自顧自地揭了謝映芬額上的帕子去過冷水了。謝慕林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到曹氏一眾人等表情似乎頗為輕松的模樣,又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起身走到窗邊去,觀察官兵們的動向。 謝映容扭頭看了看她,沒說話,又繼續(xù)盯著上房瞧了。 不一會兒,一個官兵從院外跑進(jìn)來,朝坐在院子中央那名主持抄家的紅衣官員行了一禮,便進(jìn)了上房,沒多久,又與一名青衣官員一道走了出來。后者將一個布包交給了紅衣官員,還低聲說了些什么。那紅衣官員頓時面露喜色,說了一個“好”字。 這是什么意思? 謝慕林正疑惑,便聽得謝映容低低叫了一聲“完了”,軟軟坐倒在地,整個人頹廢無比。 謝慕林正要問她怎么了,卻聽得官兵來通知。 大理寺的官員要提人去問話了。 第26章 傳話 錢mama與桂珍趕緊替曹氏整理衣飾。 曹氏身上穿的已經(jīng)不是宴席上那一套華服了,甚至也不是她與方聞山夜會時的那一身。在自己的房間里住了兩日,衣食不缺,心有底氣,她自然也有心情換妝。如今她穿的,是一套花色較為低調(diào)的竹青色常服,發(fā)型也換成了簡潔端莊嫻雅的款式,只戴了幾支玉簪,妝容淺淡,看起來就是清高正派的貴族女眷,誰都覺得她不可能與任何不端行為扯上關(guān)系。 只是她如今的面色,還有些蒼白,略帶幾分猶疑。雖然官兵們很有可能已經(jīng)搜到了她兄妹二人事先準(zhǔn)備好的那封信,但未得準(zhǔn)信,她心中總有些不安。 她站在房間門口處,等待著官兵的傳喚,雙眼卻時時留意門外的情形。方聞山不在,但他有心腹留下來,興許會給她帶個秘密口信? 官兵卻先傳喚了謝老太太過來。 謝老太太在官兵上門的時候,人還在園子里的女賓席主桌上,混亂之后,連同前來告狀求助的二房“侄媳”文氏與二“侄孫”謝謹(jǐn)之一同被關(guān)押在宴席會場之一的水閣中。 那地方四面通風(fēng),景致絕佳,卻淡不上保暖。幸好宴席會場上專門辟出一個小暖閣,供老太太、老夫人們歇息,里頭有屏風(fēng)有炭盆有手爐有薄被有點(diǎn)心有茶水,因此謝老太太與文氏、謝謹(jǐn)之三人勉強(qiáng)還能安身。不過比起被關(guān)在上房的大房諸人而言,他們這兩天肯定是不好過的。 謝慕林沒看到謝映真的胞兄謝謹(jǐn)之,只有生母文氏白著一張臉,攙扶著謝老太太,在官兵的押送下,從院門外走進(jìn)來。她早在送落水的女兒回房后,便換了一身干凈衣裳,而不是宴席上那身中看不中用的華服。只是她眼下的黑眼圈太明顯了,整個人氣色極差。 謝慕林隔窗看見,忍不住叫了一聲“娘”。 文氏飛快地回頭,見到謝慕林,整個人便松了口氣,勉強(qiáng)露出一個笑。 雖然全家人眼下境況不佳,但發(fā)燒昏迷的女兒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穿得暖和,氣色尚好,她自然要松口氣的。 謝老太太沒看謝慕林,反而還因?yàn)槲氖贤O履_步看女兒而罵了她一句,文氏連忙攙扶住她,繼續(xù)往上房走了。 大理寺的官員格外厚道客氣,決定把上房正間拿出來審問謝璞家眷,而不是在寒風(fēng)凜凜的院子里進(jìn)行。見到謝老太太進(jìn)來,那紅衣官員還特地命人給她備了張椅子,說話態(tài)度頗為和氣。 曹氏不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問了謝老太太什么,謝老太太又回答了什么。這位老太太在家一貫就是吃喝玩樂,就算時不時要插嘴管事,曹氏搪塞著哄她,她也沒法子。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知道兒子有錢罷了。 曹氏只是不喜文氏先自己一步,被大理寺傳召罷了。哪怕文氏只是陪同謝老太太過來,她也不高興。然而她也說不出什么,誰叫她沒把謝老太太安排在上房呢?否則,攙著婆婆的孝順媳婦就是她了。 她板著臉候在房門處,不知道謝慕林已經(jīng)開始懷疑這件事了。 謝慕林早在發(fā)現(xiàn)自己是唯一一個身在上房的二房成員時,就已經(jīng)起疑心了。要知道在上房的所有人里,謝顯之兄弟幾個都是從男賓席上過來的,曹氏雖然是在女賓席以外的地方,被官兵送到上房,那兩個妾卻不是。謝慕林自己,更是從居住的西院被送過來的。 而既然所有人都齊聚在上房,那為何謝老太太、文氏與謝謹(jǐn)之三人就沒被押送過來,一處關(guān)押呢? 下人和主子分開關(guān)押是合理的,男女分開關(guān)押也很正常,將大房、二房分開關(guān)押,也說得過去。然而如今的情況卻是,二房有人在大房處,謝老太太本該是大房的長輩,卻與二房母子被關(guān)在一起了。 考慮到方聞山是主管官員之一,謝慕林有些懷疑這是曹氏故意安排的。可她目的是什么? 謝慕林忍不住多看了曹氏幾眼,卻發(fā)現(xiàn)她往前走了兩步,人已經(jīng)站在門檻前了,離門邊一個士兵極近。而那士兵的嘴卻在微微動著,仿佛正在小聲說話。曹氏則在側(cè)耳傾聽。 錢mama就站在曹氏左后方,身體斜斜傾向那士兵的方向,似乎也在認(rèn)真聽對方所言。 謝慕林迅速看了其他人一眼,發(fā)現(xiàn)桂珍正在照料身體不適的謝映慧,其他人眼睛也沒看向曹氏等人。她迅速朝門口的方向走了幾步,那士兵卻偏在這時候住了口,她什么都沒聽到。 幸好錢mama在這時候?qū)Σ苁系吐曊f了一句:“方將軍這么說了,太太就放心照計劃行事吧!十幾年的孽緣,今日當(dāng)眾徹底了斷,也省得再糾纏不清了,日后還有大好日子在等著太太呢!” 曹氏抿了抿唇,忽然轉(zhuǎn)頭看向謝慕林這邊。錢mama也有察覺,忙回頭看來。 謝慕林一臉天真無知的模樣:“伯娘,是不是有好消息了?爹沒事了吧?” 曹氏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錢mama則拉長了臉斥道:“二姑娘這是做什么?探頭探腦的,這也是大家閨秀該做的?快回去!大人的事,小孩子摻和什么?!” 謝慕林面露委屈,轉(zhuǎn)身走開了,心卻直往下沉。 看來曹氏是不打算要臉了,要公開跟謝璞決裂。再結(jié)合外頭官兵們的動靜,還有謝映容的言行……難不成謝璞真要涼了? 明明她都已經(jīng)把信弄到手了。沒有了這所謂的“鐵證”,這么明顯的栽贓,大理寺的人怎么能信?! 皇帝難道是傻子嗎?! 還是說,他決定要對老婆兒子下手了,所以不管罪名多么荒謬,他都要定案了?曹氏這是為了跟情人雙宿雙棲,就把整個家族給害了嗎? 沒那么兒戲吧?! 謝璞明明還時常跟文氏說,皇上圣明來著……圣明個鬼! 謝慕林心中滿是不甘。她決定要再做點(diǎn)什么。 官兵終于傳召曹氏去上房了,不過謝老太太與文氏不知去了哪里。謝慕林看到其他人都走到窗邊去留意上房的動靜了,只有謝映慧躺在床上打盹,宛琴仍在角落里輕拍女兒哄她入睡。 謝慕林想了想,起身朝宛琴走了過去。 第27章 策反 謝慕林對宛琴的了解不多,只能根據(jù)記憶中的一些信息,再結(jié)合方才看到錢mama對宛琴毫不客氣的態(tài)度,做一點(diǎn)試探。 她哭喪著臉對宛琴說:“琴姨娘,爹爹的官司好象不太妙了,我們姐妹日后可怎么辦呢?”她低頭摸了摸謝映芬依舊guntang的額頭,“如果我們?nèi)叶家蚁陋z,我的病已經(jīng)有起色,還好說,四meimei和四弟正病得厲害呢,監(jiān)獄里可沒有大夫。” 宛琴卻是知道官兵剛剛抄到了什么賬簿的,心里只覺得謝璞這一回多半是逃過大難了,只曹氏那邊不知該如何收場,此時聽了謝慕林的話,也有些心不在焉:“二姑娘不必?fù)?dān)心,老爺會沒事的。” “怎么會沒事呢?”謝慕林裝模作樣地抽了抽鼻子,“我剛才聽得分明,有個叫什么方將軍的讓人悄悄兒遞信給伯娘,提醒伯娘壯士斷腕呢。錢mama也勸伯娘,趕緊與爹劃清界限,別跟著受苦了。她還年輕,將來還有好日子等著她呢。錢mama這么說,我也明白她是為了伯娘著想,若伯娘能脫身,有曹家護(hù)著,大哥大姐想必也會無事??墒恰覀冇帜芸空l去?” 宛琴睜大了雙眼,有些懷疑謝慕林是不是弄錯了:“二姑娘,你真聽到方……咳,聽到錢mama這么說了?” 謝慕林低頭抽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若不是親耳聽到,我又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可錢mama見我在旁,還兇巴巴地把我罵走了,說我不該偷聽……” 宛琴的臉色已經(jīng)黑了。 她隱約猜到了原委:大理寺那邊既然已經(jīng)翻找出了謝璞給曹家——或者說是曹家背后的皇后與太子——送錢送禮的賬簿,跟河工銀案子有了出入,案子就有了疑點(diǎn)。王知府的罪行只等大理寺的人從東昌府回來,就能定下,澄清謝璞罪名的日子也就不遠(yuǎn)了。謝璞這趟多半是有驚無險的。 但方聞山通知曹氏壯士斷腕,卻是在暗示謝璞罪名已定,叫她放心與丈夫決裂的意思。曹氏信了照做,謝璞那邊卻被證明是清白的,那口口聲聲說丈夫有罪,要與他和離的曹氏,將來要如何面對世人的目光呢? 是有眼無珠,還是冷酷無情? 而曹氏一旦和離,便無法回頭了。平南伯是一定要促成她與方聞山的婚姻的。到時候,她再嫁的消息傳出,又會是什么名聲? 這與計劃中曹氏要塑造的“不堪與罪人為伍而毅然休夫的貞烈女子”形象,相差太遠(yuǎn)了。 但方聞山卻不見得會在乎這些。他只是要跟心心念念了十幾二十年的心上人成婚罷了。倘若曹氏因?yàn)橹x璞未能被成功陷害而放棄和離,那他又如何能娶到她呢? 宛琴跟在曹氏身邊侍候多年,對于方聞山的性情為人有一定的了解。 那是個狠人。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 他會不會為了娶到曹氏,哪怕明知曹氏會陷入何等尷尬境地,也毫不在乎呢? 宛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慕林還在小聲絮叨:“四弟四妹年紀(jì)小,身體弱,如今還都病著,琴姨娘可要好好照顧他們。你娘家人應(yīng)該會把他們接回去吧?不會欺負(fù)他們吧?琴姨娘怎么說也是平南伯府出身的,伯娘不會不管你,是我杞人憂天了,我只是擔(dān)心四弟四妹……” 宛琴卻沒理會,猛然起身沖到窗前,看著上房方向,曹氏高昂著額頭,仿佛在慷慨激昂地說著什么的背影,心直往下沉。 她揪住了一旁面露喜色的錢mama:“你沒告訴太太,官兵搜到了賬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