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22節(jié)
謝徽之也順利見到了蕭瑞,雙方你來我往,有說有笑,聊了半天。等到前者與兄長們一起坐上返家的船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并沒有打聽到什么重要的消息。 唯一能確定的是,金山衛(wèi)的人接下來還有行動,可能連前兩樁劫案發(fā)生的地點(diǎn),都要去轉(zhuǎn)一圈,確認(rèn)賊人全都已經(jīng)落網(wǎng)了。指揮使大人還要暫時接手杭州軍務(wù),等待朝廷指派新的杭州將軍上任。至于平望鎮(zhèn)附近的善后工作,就會交由此次在行動中受傷的衛(wèi)所人員來負(fù)責(zé)。重傷者要休養(yǎng),輕傷者卻是能辦事的。蕭瑞就是其中一個要辦事的人。他如今身上有個七品的武職,到了縣衙也能說得上話。再加上他的出身背景不一般,即使遇到湖州府那邊的文武官員,也沒什么好怵的。 謝徽之告訴自家兄弟姐妹們:“蕭二公子估計會在咱們老宅里住上些時日。平望鎮(zhèn)千戶所雖然給金山衛(wèi)的人安排了住宿,但讓指揮使大人拒絕了,說是重傷員不方便挪動,在咱們家老宅待著就挺好的。等指揮使走了,估計蕭二他們也不會去平望鎮(zhèn)的。蕭二還提醒我們,說是平望鎮(zhèn)黃千戶可能也會派人過來我們家,十有八|九會找上大哥?!?/br> 謝顯之怔了一怔,有些黯然:“即使在從前謝曹兩家還未反目時,我與黃家的人來往也不多。承恩侯府那時候并不避諱我們兄妹,但黃家人有自己的想法……” 謝謹(jǐn)之道:“這位黃千戶年紀(jì)比我們大多了,就算大哥從前與黃家人關(guān)系密切,只怕也見不著他幾面。他在平望鎮(zhèn)任千戶,已有好些年了吧?” 謝顯之的心情稍好過了些:“這話倒是真的。我與他年紀(jì)相差太遠(yuǎn),原也只是從他堂兄弟處,聽說過些他的傳聞罷了?!鳖D了一頓,“他那紈绔的名聲,要比三弟名副其實(shí)得多了?!?/br> 謝徽之笑得歡快:“那當(dāng)然了!他可是我們的前輩,在紈绔子弟圈子里,名聲響亮著呢!若他真的來了,我說不定還能向前輩請教請教?!?/br> 謝慕林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腦勺:“你找他請教些什么呢?難道還要學(xué)他萬事不管,叫人算計上門,親人出事,也無計可施嗎?!” 謝徽之訕訕地干笑兩聲,瞥見兄長們斜睨過來的不贊同的眼神,頓時慫了,不敢再抖自己的小機(jī)靈。 第388章 安撫 蕭瑞送走了謝家兄弟們,還未歇下,便又迎來了一位新的客人。 這位客人聲稱是京中蕭家派來的,蕭瑞起初并未多想,還以為是父親或生母有信來,誰知等他出來見了人,立時就沉默了。 這人并不是蕭家的,但他也認(rèn)得,徐來順,金陵城里順記茶樓的老板,還有個身份,就是三皇子殿下身邊心腹大太監(jiān)徐德旺的干兒子,平日里替三皇子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兼在宮外跑腿辦事。這徐來順一向在京城,如今會跑來找蕭瑞,不用說,定是三皇子有話要捎給他這個表兄弟了。 這人卻不好在人前露面太多。蕭瑞左右看看,見謝家老宅里人來人往的,傷員們雖是在屋里養(yǎng)傷,房門卻幾乎都打開了,方便通風(fēng)透氣,反正屋里有火盆,倒也不怕冷著誰。但這么一來,他與徐來順在院子里說話,卻隨時可能有幾十雙眼睛盯著。 蕭瑞低聲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闭f罷當(dāng)先一步,把徐來順領(lǐng)出了謝家老宅的大門,直走到河堤旁,尋了個四周無人又開闊的地界,自個兒往堤上一坐,“說吧,你主子有什么話要帶給我?” 徐來順前后左右瞧瞧,暗暗佩服。雖說這地方風(fēng)大又冷,但四面開闊,前面是河,后面是山,任何人靠近百步之內(nèi),他們都能立刻發(fā)現(xiàn),除了冷一點(diǎn)以外,真真是說密話的好地方。更兼這是在下風(fēng)口,也不愁風(fēng)會把他們的聲音帶到哪里去,因為再下風(fēng)的地方,就是河道,難道還有人能在河里等著偷聽不成?隔著一條河,對岸的人除非是順風(fēng)耳,否則也不可能聽到他們的對談。 于是徐來順也不必特地壓低聲量了,直接對蕭瑞道:“二少爺,主子聽說你跟著金山衛(wèi)到平望鎮(zhèn)剿匪來了,心中十分擔(dān)憂你的安危,因此特地派小的過來探望。不成想金山衛(wèi)行事如此迅速,小的剛到地方,就聽說金山衛(wèi)已經(jīng)把賊人一網(wǎng)打盡了,真真是迅猛果敢!二少爺身上還有傷,想必也立了不小的功勞吧?” 蕭瑞笑笑:“還好吧,衛(wèi)所里那么多兄弟受傷,誰不是立了功勞的?我這點(diǎn)皮rou小傷,原也算不得什么?!彼⒆⌒靵眄?,“你有話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br> 徐來順干笑了兩聲,不禁放低了聲量:“主子知道二少爺為什么事兒著惱,可是……當(dāng)時二殿下盯得緊,主子也是怕節(jié)外生枝,給娘娘帶來麻煩,才沒有應(yīng)下趙家的婚事。主子心里也是十分懊惱的,想向趙家公子解釋,可趙公子根本聽不進(jìn)去。主子又想著,趙姑娘一時半會兒的,婚事都會艱難些,等風(fēng)聲過去了,他再去趙家求娶也不遲,到時候趙家人明白了他的心意,自然不會再有誤會了。哪里想到,永寧長公主橫插了一腳,趙家應(yīng)允親事也太快了些,主子就沒來得及開口……” 蕭瑞冷笑了一聲:“你主子想得也太好了!趙家患難之時,他拒絕了婚事,把人家姑娘的臉面丟在腳下踩了又踩,還當(dāng)日后只要他一開口求娶,趙家就會屁顛屁顛地答應(yīng)不成?!若趙家連這點(diǎn)骨氣都沒有,又怎會有這百多年的長盛不衰?他應(yīng)該慶幸,趙姑娘不曾把他的事告訴家里人,否則他立刻就要從溫文乖巧的好少年,變成首鼠兩端、始亂終棄的小人!我也懶得理會他在其中有多少算計,多少真心,反正如今此事早已過去,趙姑娘另有佳配。他若是個要臉的,就別再去打擾人家的清靜日子了,讓趙姑娘嫁人后,能安安心心地與馬三做一對恩愛夫妻吧!倘若他還要sao擾人家趙姑娘,那就真的不做人了!” 徐來順臉色變了又變,幾次想要駁蕭瑞的話,但想到蕭瑞雖是個庶子,卻也是蕭家少爺,又一向與自家殿下相厚,他做下人的,如何能沖人家發(fā)火?真把人得罪了,自家殿下還能護(hù)著自己不成?于是他忍住了,牢牢記住自己出京之前,干爹再三囑咐過他,此行要以安撫蕭家二少爺為主,就算蕭二少爺說話不中聽,也要忍下來,把人哄順了才行,萬萬不可讓蕭二少爺有一丁點(diǎn)兒的不快。 直等到蕭瑞把話說完,徐來順才干巴巴地說:“我們主子也是不得已,宮中昭儀娘娘勢大,皇后娘娘又一向霸道,貴妃娘娘只能事事謹(jǐn)小慎微。趙家的婚事,雖有太后與長公主做主,但她們二位素來是不管皇后娘娘與昭儀娘娘的。主子答應(yīng)婚事容易,事后若害貴妃娘娘吃了掛落,趙姑娘即使能嫁進(jìn)來,又能過什么好日子?倒不如在宮外另行擇配,有趙家做靠山,誰也不會讓趙姑娘受委屈。即使一時名譽(yù)受損,也好過一世受難。主子也是考慮再三,方才忍痛做出了割舍,當(dāng)時還想著,日后興許另有續(xù)緣之機(jī)。二少爺在外頭,不知道主子的難處……” 蕭瑞冷臉聽著,表情稍稍緩和了些,只是面上仍有幾分不快:“要我說,這些難處,你主子早該想到才是。倘若當(dāng)初剛認(rèn)識趙姑娘時,就管住自己的心,別招惹人家姑娘,又哪里會有這許多的事?萬幸的是,趙姑娘不曾被太子看中,選為太子妃,否則她嫁給了太子,他這個做小叔子的又該如何自處?!一樣叫人為難。倘若叫人發(fā)現(xiàn),趙姑娘性命難保,他又能有什么好下場?!” 徐來順賠笑著應(yīng)了兩聲,又忍不住再為三皇子辯解:“殿下平日里也常跟干爹感嘆,說是萬般皆是命,半點(diǎn)不由人。這感情的事兒……誰又說得準(zhǔn)呢?” 蕭瑞扯了扯嘴角,道:“反正,這事兒都過去了,他不要再去尋人家姑娘就是了。他把人害到那般境地,如今人家好不容易有了好歸宿,他實(shí)在不該再去壞人家的姻緣。不管他心里是舍得還是不舍得,我也只有這句話。 “你回去提醒他一聲,他與趙姑娘結(jié)識的時間太不湊巧了,不管是叫東宮知道,還是讓二皇子聽聞,都落不著好。若他是真心為貴妃娘娘在宮中的處境著想,就該保住這個秘密,不要讓任何人察覺才好??蓜e又想著,可以借趙姑娘,打聽永寧長公主府消息的主意,那就真真是要叫人家姑娘恨上他了。倘若趙姑娘在永寧長公主面前,甚至是在太后面前說他的壞話,難道他還能為自己辯解不成?!” 徐來順臉色頓時又變了。他不敢說蕭瑞這種猜測是沒有來由的,因為他從干爹吩咐下來的一些命令中,能察覺三皇子對趙家小姐還未死心,仍有繼續(xù)接觸、把人哄回來的打算。本來他覺得這種事也沒什么,趙姑娘既然傾心于主子,為主子出一把力,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拿??但如今聽蕭瑞這么一說,又覺得這種事風(fēng)險不小,萬一那趙姑娘真的因愛生恨……唔,他得勸干爹,多提防些才是。 蕭瑞也沒理會徐來順為何忽然陷入沉思,直接轉(zhuǎn)了話題:“你主子特地命你過來找我,不會只是為了向我解釋趙家的事吧?他就沒有別的囑咐了?” 第389章 告誡 徐來順再次往四周掃視了一眼,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方才湊近了蕭瑞,壓低聲音說話。 蕭瑞頓時就挑了一挑眉,心知他接下來說的只怕是隱秘之事,否則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沒必要如此謹(jǐn)慎小心,難道還能比三皇子與趙瀅之間曾經(jīng)的私情,還要隱秘? 徐來順對他說:“主子聽說二少爺跟著金山衛(wèi)來此剿匪,就讓小的趕來給您捎句話。金山衛(wèi)金指揮使是能干人,只怕林家收買的那些烏合之眾不是他對手,定要折在他手中。但那些人背后連著林家,連著二皇子殿下,真叫人查出來了,二殿下面上恐不好看。若是二少爺方便,從中幫著遮掩一二,也不必救什么人,只需要讓他們別透露出什么要緊的人名兒來,就足夠了?!?/br> 蕭瑞把眉挑得更高了:“你說什么?”他有些想笑,“這會子都什么時候了?人都抓了,你說這些話有什么用?!” 徐來順賠笑,他當(dāng)然知道現(xiàn)在不是干這種事的好時機(jī)。倘若那些偽裝成流民的劫匪還未落網(wǎng),蕭二少爺人在金山衛(wèi),還就在金指揮使跟前,大軍但凡有什么行動,知會他一聲,他自然就會想辦法告訴劫匪們,讓他們避開大軍,那才是萬無一失呢。可誰知道金山衛(wèi)的金鵬指揮使如此能耐,前頭剛接了圣旨,后頭才到地方就把人給一網(wǎng)打盡了呢?這么快的手腳,害得他人都還沒見到蕭瑞呢,盤算就已經(jīng)落了空。可這種事要是叫干爹或是上頭的三皇子知道了,他們會怪金鵬行事太迅速么?不,他們只會埋怨他徐來順辦事太拖拉!為了不挨罵,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來求蕭瑞了。 他低聲下氣地說:“還請二少爺想想辦法。那起子混賬如今就在金山衛(wèi)的人手里,二少爺?shù)弥笓]使看重,想要對幾個匪頭做些什么,還不是易如反掌么?到時候,只需要報個傷重不治,又或是畏罪自盡……” “晚了!”蕭瑞冷下臉道,“你若早說一日,這事兒未必就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但眼下卻真真是晚了!指揮使大人今兒一早就命人把幾個落網(wǎng)的匪首押送進(jìn)京去了。這是大案,要由刑部主審,皇上也盯著呢,誰敢做什么手腳?!” 徐來順頓時懊惱不已:“怎會這樣快?!” “廢話!圣上有旨,整件事就是要求一個‘快’字,否則等匪徒反應(yīng)過來,還能抓得著人么?!”蕭瑞沒好氣地說,“這事兒說來不過是林曹兩家相爭,與你們主子有何相干?!他不是素來與東宮更親厚些?如今怎的還跟二皇子親近起來了?二皇子與林家做下這種荒唐可笑的事,此番定是逃不過罪責(zé)的?;噬鲜ッ鳡T照,就算沒有匪徒的口供,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家主子不躲開些也就罷了,怎的還主動跳進(jìn)坑里去?若叫皇上察覺,他能落得什么好?!” 徐來順咳了一聲,勉強(qiáng)笑著解釋說:“二少爺不知道,如今宮里的日子難過,有林昭儀天天跟皇后娘娘對著干,咱們家娘娘才能歇口氣。倘若林家這回壞了事,就算林昭儀不失寵,也是大大地折了臉面,日后不敢再多言。那皇后娘娘就會更加得意囂張了!這林昭儀得意,她位份尚在咱們家娘娘之下,頂多只是說話氣人些,有宮規(guī)在,她還不敢公然為難娘娘;可若是皇后得意了,以身份相壓,咱們娘娘就真的難受了!主子也是想著,若能保得林娘娘不傷筋動骨的,宮里有昭儀娘娘與皇后娘娘相爭,咱們貴妃娘娘也能輕松些么?!?/br> “這話可笑!”蕭瑞冷笑道,“你還不如直接跟我說,你主子其實(shí)是想做鶴蚌相爭里的那個漁翁還好!留著二皇子與林家與曹家相斗,相互削弱對方的實(shí)力,你主子才有望出頭。這樣的想法,聽起來才象是個天家貴胄的主意,而不是把自己說成個小可憐,把娘娘說成個軟弱無能的庸常女子。娘娘自打入宮,十幾年來,在皇后與林昭儀眼皮子底下把你們主子養(yǎng)到這么大,貴妃之位也一直坐得穩(wěn)穩(wěn)的,任誰都動搖不了,幾時受過什么大委屈了?你那些話騙騙別人還罷了,想要哄我,還辦不到!” 徐來順只能尷尬地干笑。 蕭瑞繼續(xù)說:“你主子若真是打了鶴蚌相爭的主意,倒也沒什么。都是皇上的血脈,都是金枝玉葉,憑什么太子與二皇子想要的東西,你們主子就不能想呢?只是他想,也得想得聰明些。鶴蚌相爭,漁翁能得利,那是因為他不曾插手其中,直到鶴蚌兩敗俱傷,方才出手。如今曹林兩家還未兩敗俱傷,你主子胡亂出手做什么?他原本可以坐壁上觀,卻非要插手其中,但凡露出半點(diǎn)行跡,不但東宮那頭要視他為反叛,二皇子那邊,他也得不了好。鬧到皇上與太后跟前,他這乖孩子可就再也做不成了。 “你回去給你們主子傳話,就說我勸他,安心看戲就得了,千萬別摻和。東宮不得圣寵,任性胡為,二皇子有勇無謀,傲慢驕橫,眼下皇上只是暫時還能容忍罷了,早晚有忍不下去的一天。你主子若是真有那想法,還不如好生讀書,早些結(jié)一門正派得力的姻親,日后出宮開府,入朝學(xué)政,多多在皇上面前表現(xiàn)。只要能得皇上贊賞,得朝臣肯定,總有他出頭那一日!” 說完這番話,蕭瑞也不耐煩再談下去了,轉(zhuǎn)身便走回謝家老宅方向:“你去吧,沒事別再來找我了。我也懶得問你家里人的消息。京里知道你身份的人不是沒有,平望鎮(zhèn)黃家的人也時不時在這一帶轉(zhuǎn)悠呢,當(dāng)心叫人認(rèn)出來,疑心到你主子身上,那就是給你主子添麻煩了!” 徐來順疊聲叫了幾聲“二少爺”,蕭瑞都沒有回頭,他見有其他武官走過來與蕭瑞說話,也不敢再追上去,只得在原地急得跺腳,有心要尋機(jī)會再去勸一勸蕭瑞,又想起蕭瑞所說的黃家人,生怕自個兒真的叫人發(fā)現(xiàn)了身份。 他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無可奈何,終究還是決定先趕回京里去。事情未能如主子所愿,他自然要盡快上報最新消息。再者,那些水匪既然被押解進(jìn)京了,要關(guān)在刑部候?qū)?,到時候是否要封他們的口,還需要主子早下決斷。當(dāng)然,這種事就沒必要讓主子出面了,只需要把消息遞到林家人耳朵里,又不叫他們知道是誰傳的信即可。二皇子可不是什么會為人守秘的人,若叫他知道自家主子有意相助,怕不是要纏上來,今后再也難擺脫了? 主子是要利用此人,可沒打算真跟對方做好兄弟?;始医鹬τ袢~,哪兒有什么真正的手足兄弟?! 第390章 心事 蕭瑞回到自己休養(yǎng)的房間,在床鋪邊上坐下,心情不是很好。 就算徐來順巧舌如簧,他也能察覺到對方的話不盡不實(shí)。曾經(jīng)與他一塊兒長大,幾乎比親兄弟都要親厚幾分的三皇子朱玏,似乎終于顯露出了對皇儲之位的野心。 蕭瑞不怪三皇子有這樣的野心,生在皇家,有這樣的想法并不出奇。更別說三皇子本身也很出眾,皇父寵愛、母家勢力、學(xué)問才干,樣樣都不缺,有資格去爭奪儲位。相比于越發(fā)顯露出愚蠢任性真面目的東宮太子,與自高自大行事莽撞的二皇子,他無論哪方面看,都比他們更適合坐上那個位置。會生出那樣的想法,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么? 別說是三皇子了,就算是年僅八歲的四皇子,看著頭上兩位最年長的哥哥接二連三地犯蠢,只怕也有心要去爭一爭那把椅子。 只是爭歸爭,這爭的法子,也要講究些才是。蕭瑞覺得三皇子本身就有足夠的倚仗,不需要太過明顯地去采取些什么手段,只要把份內(nèi)之事做好了,皇帝早晚會發(fā)現(xiàn)他比其他兒子都要適合成為儲君。 太子任性妄為,為了一介女色而行事昏庸;二皇子有勇無謀,母家又沒幾個聰明人,什么都還沒爭到呢,就開始不擇手段了;四皇子年紀(jì)太小,天賦平平,母家不顯,作風(fēng)淺薄。相比之下,三皇子可以說是樣樣上佳,才學(xué)不錯,身體健康,溫文知禮,性情溫和,在宗室皇親中人緣比兄弟們都好;母親出身勛貴,風(fēng)評一向賢良,圣眷中上,從未犯錯;親舅舅蕭明德又是國之重臣,君王心腹。除非皇帝不考慮易儲,否則三皇子就是他必然的選擇。 三皇子明明已經(jīng)立于不敗之地,太子與二皇子相爭,曹家與林家明爭暗斗,他只需要站得遠(yuǎn)遠(yuǎn)地看好戲就行了,卻非要摻一腳下去,是昏了頭么?還是被那把椅子迷昏了頭,所以不理智地急著要出昏招? 蕭瑞不想去多加猜測三皇子的想法,在他聽說三皇子拒絕了太后指婚趙家女的懿旨后,就覺得看不懂這位表弟的行事了。趙家是那么好的一個岳家選擇,為什么要因為二皇子的想法而拒絕?什么蕭貴妃在宮中的處境,什么兄弟間的情份,什么趙瀅的終身幸福,那都只是借口!三皇子分明就是不想要趙家這個姻親了,否則那些阻礙對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賜婚,皇帝再開金口嘉許,林昭儀與二皇子便是有熊心豹子膽,又能對應(yīng)允親事的三皇子做什么?三皇子把自己母子說得仿佛任人欺辱的小可憐一般,無視他們母子十多年來在宮中穩(wěn)立不倒,霸道如曹皇后,盛寵如林昭儀,年輕貌美如喬美人,都動搖不了他們分毫,是想騙誰呢?! 蕭瑞是蕭貴妃娘家侄兒,宮里的事,他心里有數(shù)得很,怎會上這個當(dāng)?所以,他心里才覺得難過了。他不知道三皇子在想什么,難不成現(xiàn)在連他這個表兄弟,也想要欺騙利用了么?放著堂皇大道不走,卻非要行陰謀詭計,助紂為虐……三皇子怎么變得越來越陌生了呢? 蕭瑞嘆了口氣,倒在床上,閉上了雙眼。 手臂上的傷處被他的動作牽扯,一陣陣發(fā)疼。他伸手按上去,卻覺得心里更難過幾分。 他的傷勢是如此的明顯,三皇子的心腹來見他,卻先是解釋趙氏的事,又提三皇子的請求,從頭到尾,就沒問過他一句,傷得如何?可需要些什么治傷的藥材?可需要給京城家中捎什么信? 蕭瑞本來還想向徐來順打聽家中眾人的近況,見狀也不再多提了。反正他還可以給家人寫信,何必去找徐來順呢?萬一徐來順以此要挾,要求他幫著做什么事,他要怎么辦?拒絕吧,未免傷了徐來順背后的三皇子的臉面。不拒絕,他難道還要幫著三皇子往歪路、斜路上走不成? 落到金山衛(wèi)手里的劫匪們,其實(shí)并不是個個都被押送進(jìn)京了,傷勢最重的那一個,因為不好挪動,人還在平望鎮(zhèn)關(guān)著呢。黃千戶若想救自己,救自己的父親,就定要把這個人看好了,不能出任何差錯。而這個人,恰恰又是最有可能知道背后指使者底細(xì)的人,其余送進(jìn)京的匪徒,只怕都是一無所知、只會聽令行事的嘍啰而已。 若蕭瑞有心要對那個很可能知道內(nèi)情的匪首下手,并不是沒有可趁之機(jī),但是他不想做這種事。兄弟們拼死拼活才抓到了這個人,什么都還沒查清楚,功勞也未記,就把人弄死了,哪里對得起他們受的傷、流的血?! 況且,蕭瑞也不愿意眼睜睜看著三皇子做蠢事。如果林家人要來滅口,讓他們來就是了,掉進(jìn)圈套里,著急上火的也是林昭儀與二皇子。三皇子與蕭家身上干干凈凈,為什么要主動往坑里跳?父親蕭明德是絕對不會贊成的。而沒有蕭明德的支持,光靠一個后宮妃子,一個尚未出宮建府的少年皇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就算林家罪行暴露,從此一蹶不振,曹家重得風(fēng)頭,再次囂張起來,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实勖鲾[著就是要治曹家,曹家得意不了多久。若太子才干、人品還過得去,曹家還有望保住。如今太子明擺著是個昏庸之人,皇帝只會越發(fā)遷怒教子不力的曹皇后與囂張跋扈的曹家人。蕭貴妃與三皇子就算在宮里過得憋屈一點(diǎn)兒,也不過是幾年的功夫罷了,急得什么?! 蕭瑞忿忿不平地在那里想著,忽然聽到同袍在門外喚他:“發(fā)什么呆呢?叫你幾聲都不應(yīng),難不成是方才你家里人給你捎了什么要緊消息,叫你擔(dān)憂上了?” 蕭瑞回過神來,忙笑道:“也沒什么,只是聽說入秋后,我姨娘小病了一場,有些擔(dān)心罷了。不過她如今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 “原來如此。我們衛(wèi)所里的兄弟都是這樣的了,家里親人別說只是頭疼腦熱,就算是得了大病,也未必能回去看上一眼,只能在心里擔(dān)憂罷了?!蓖蹏@了口氣,“不過你是京里來的公子哥兒,指揮使大人對你還挺不錯的。你若實(shí)在擔(dān)心,求一求大人,告?zhèn)€假回去探望就是了。你這回立了大功,又受了傷,估計一個月的假還是能拿下來的。” 蕭瑞笑笑,他可不打算在這時候回京里去:“沒事,我姨娘的病已經(jīng)好了,我就是胡思亂想一回?!苯又脱杆俎D(zhuǎn)開話題,“哥哥叫我做什么?” 那同袍忙道:“對了,湖陰縣城里的大夫過來了,聽說治外傷也是一把好手。幾位大人叫我們這些受了傷的全都過去叫大夫看一看呢??熳甙?,這屋里就剩你沒去了!” 蕭瑞應(yīng)了一聲,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衣裳,便笑著與同袍一塊兒看大夫去了,仿佛什么心事都沒有一般。 第391章 安逸 在謝家角的生活,比在老宅里要安逸得多了。 謝慕林在家里不必事事cao心,可以把時間精力更多地放在功課上,還有家人陪著說話聊天,生活得相當(dāng)愉快。若不是天氣越來越冷,天天都寒風(fēng)陰雨不斷,她的日子還能過得更輕松些。 謝老太太在生了兩天悶氣后,也漸漸緩過神來了。被謝氏族人無視的滋味確實(shí)不好受,但在新宅里的生活,其舒適程度又不是在老宅時能比的。如今她有好幾個丫頭婆子侍候,吃得好,住得好,兒媳文氏一如既往地恭敬——只要她不提什么過分的要求,又或是說宗房與宋氏的壞話就行。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孫子孫女每日前來晨昏定省,陪她說話解悶。哪怕這幾個孩子都不如謝慕林與謝徽之機(jī)靈討喜,有人陪也比沒人陪要強(qiáng)。她如今的日子,可比在老宅時有意思多了。 謝老太太只遺憾天氣太差,外頭又太冷,否則她還能逛逛花園去。自打謝家出事,她就再沒有過逛花園的閑情逸致了,哪怕是搬回金萱堂住的那些日子也沒有??上?,如今她有心情了,身體也養(yǎng)好了,天氣情況卻又變得惡劣起來。一看到外頭院子里花木枝條上結(jié)的霜花,她就徹底打消了出院子的想法。 新宅的這處后院,是兒子謝璞特地為她建造的,不但窗戶全都鑲了玻璃,明亮又擋風(fēng),房屋之間還有游廊相連接,能讓她在雨雪天氣,也能繞著院子轉(zhuǎn)悠走動。最重要的是,正房里建了火墻與暖炕,即使外頭再冷,屋中也是溫暖如春。這樣的條件,哪里是老宅那間只經(jīng)過簡單修復(fù)的小樓能比的? 謝老太太再也不提什么回老宅去住的話了。就算要提,也得等到天氣暖和起來再說。 她甚至在猶豫,要不要等到明年開春后,天氣變得暖和了,再說回金陵城的話?雖然謝映容那死丫頭十分可惡,但這樣寒冷的天氣,真叫她跑幾百里的路回京城去教訓(xùn)孫女兒,她這把老骨頭哪里抗得住呀?金萱堂里都沒這么舒服呢,還是留下來好好享受一回兒子的孝心吧? 謝老太太沒讓別人知道她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動搖了,當(dāng)著文氏的面,她還要時不時敲打一句:“你要是嫌我老太婆太礙眼太多事了,大不了我回老宅住去,也省得受你們的氣!”每次她這么說,文氏都要露出幾分惶恐不安的表情。那么,只要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添個菜、燉個湯、做件新衣裳之類的小事,文氏都會答應(yīng)下來。 謝老太太對兒媳的孝心,勉強(qiáng)還算滿意,畢竟比孫女兒謝慕林強(qiáng)多了。只是很遺憾,文氏沒有從前那么聽話了,既不肯順著自己的心意,說宗房、宋氏又或是謝氏族人的壞話,也不愿意叫孫子們少上兩天學(xué),專門留在家里陪自己。然而謝老太太再不滿意,也沒法拿這些事來抱怨,因為她知道,謝慕林還在家里呢,每日都來看她,一旦知道她為了這種事發(fā)作文氏,嘴里絕對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來,還處處都占了理,駁得她無話可說。謝老太太不想自虐,因此沒有犯蠢。 文氏不知道謝老太太內(nèi)心的想法,還覺得不安呢。她跟女兒私下商量:“這幾日惹老太太生氣了,咱們要不要想點(diǎn)法子,哄她老人家高興一下?” 謝慕林差點(diǎn)兒沒忍住翻白眼:“老太太這幾日吃好喝好睡好,安逸得連在游廊上轉(zhuǎn)幾圈活動活動身體,都不樂意動彈了,哪里象是生氣的模樣?娘就別多事了。你還能想出什么法子來哄她?總不能真讓兄弟們拋下學(xué)業(yè),只奉承老太太一個吧?這幾日書院里雖然復(fù)了課,但謝家角每房出人輪班巡視的任務(wù)卻沒有停下。大哥二哥和三弟每天既要忙功課,又要跟族人一道冒著風(fēng)雨巡視族地,就夠辛苦的了。娘還是別給他們添麻煩了吧?” 文氏嗔道:“難道我會如此不近人情不成?你二哥也是我的親骨rou,顯之、徽之雖不是我親生,也跟我親生的沒兩樣了,我怎會不心疼他們?我是想著,近來天氣不好,族人們也少有出門的時候,婦人們個個都只能待在家里做活,怪悶的。我們不如挑一兩個說話風(fēng)趣又有眼色的晚輩婦人,讓她們來陪老太太說話聊天解悶,如何?” 謝慕林吃了一驚:“這能行嗎?宗房那邊不是說……” 文氏擺擺手:“我在宗房探過你大伯娘的口風(fēng)了,她沒說不可以,只是讓我挑人時仔細(xì)些。我想著,老太太從前在族里住的時候,沒少得罪人,那些曾經(jīng)與她有過仇怨的房頭,只怕就不合適了。曾經(jīng)在老太爺作坊里做過事,或是參過股的,也不合適?!币驗檫@些人都算是被謝老太太坑害過的人,就算嘴上說不在乎,心里也難免會有怨氣呢。 文氏想到的是那些曾經(jīng)在外頭謀生,近年族里日漸興旺之后,才重回老家的族人。這樣的族人,人情世故皆通,又見過世面,更與謝老太太無仇無怨,說起話來也少些顧忌。 文氏這么說,謝慕林倒是想起了一個人:“閨學(xué)里有位族姐,閨名很特別,叫鶯鶯,我記得她家是在十年前才從外地遷回來的,父輩在很年輕時就出外謀生了,做的是印書作坊的生意,包攬了竹山書院的所有印書活計。這位jiejie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幾年了,家里是長兄長嫂當(dāng)家。她那長嫂我也見過,好象是姓柳的,說話挺斯文,但很機(jī)靈知趣。” 文氏立刻就想起來了:“是謹(jǐn)滿媳婦吧?她確實(shí)是個機(jī)靈又風(fēng)趣的人,年紀(jì)才二十出頭,禮數(shù)周到,又不失活潑,在長輩面前不拘謹(jǐn)。我記得她娘家是湖陰縣城里最大的書店東家,因此自幼在家讀過兩年書,哥哥還是個童生呢,與尋常人家女兒又有不同。謹(jǐn)滿家從祖輩開始,就沒跟老太太打過交道。他們算來是九房的旁支,九房當(dāng)年與老太太的來往也是最少的,沒有交情,但也沒有仇怨,確實(shí)是最合適的人選?!?/br> 文氏立時就要去找謝謹(jǐn)滿夫妻說話,謝慕林也不阻攔。倘若那柳氏堂嫂真能跟謝老太太聊得來,他們兄弟姐妹幾個也能脫身了,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