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世子的居所，自然不僅僅是一處起居之地，這院子其實也包括了朱瑞的班底、隨從、幕僚、護(hù)衛(wèi)等人的住處，這些人統(tǒng)一住在前院，并不入內(nèi)宅。大部分時候，他們有自己的家，在王府里的房間只是偶爾宿夜所用，因此用不著太大的房子，更不需要考慮家眷如何安置。第二進(jìn)院子則是朱瑞與屬下議事之所，也有他理事的地方以及外書房、茶房等。第三進(jìn)與第四進(jìn)以抄手游廊與穿堂相連，這是主院，便是朱瑞與謝慕林將來的住處了。這兩個院子的房間很大，院落中還種了不少花木，可充作花園游玩，具體要如何布置，就看小兩口二人的意思了。第五進(jìn)則是近侍仆從的住處，主要是丫頭婆子等人，還帶了小廚房與庫房等雜間。

    這一整個五進(jìn)院，幾乎就等于是燕王府內(nèi)部的永安郡王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如今全院都被重新粉刷過，房梁柱欄俱上了新漆，院中各處新栽種了各種花木，正值夏末植物最繁盛之時，再映襯著屋里屋外、檐前廊下掛滿的大小紅燈籠、紅綢布花結(jié)等裝飾，真真是一片喜慶富貴景象。

    趙豐年之妻看著看著，眼睛都有些發(fā)直了。還好她的丈夫趙豐年早在量新房尺寸時，就到這里來過，雖說如今整個院子都大變樣了，不復(fù)先前的簡樸，但他好歹見過不少世面，在此時十分撐得住，暗暗掐了妻子一把，才沒讓她露出失禮的表情來。

    夫妻倆客客氣氣地沖著引路的吳姑姑等人笑了笑，便小心謹(jǐn)慎地領(lǐng)著家人，將自家二姑娘陪送的嫁妝在二進(jìn)院中間一一擺放開來。

    謝慕林的嫁妝雖然比不得自家大姐的富足實惠，有許多名貴珠寶、古董字畫等物撐場，卻有許多新打的家具和各式紡織機(jī)械，陪嫁的藏書也足夠豐厚，十分拿得出手了。東西才擺放開，便有不少人圍在邊上看熱鬧，好些人趙豐年都看著眼熟，象是燕王府的屬官，他們身后還帶著隨從與家眷，顯然是參觀未來世子妃的嫁妝來了。

    謝慕林陪嫁的家具大多數(shù)帶有明顯的江南風(fēng)格，但不比某些江南富商大戶陪送女兒時的精致，比如床具就是一般的上等架子床罷了，并沒弄出個千工床來——那樣成本太高，耗時也太久了。謝璞原本只以為女兒會嫁個門當(dāng)戶對的官家子弟，是到去年才聽說看好的女婿成了王爺兒子的，這點(diǎn)時間當(dāng)然不夠他讓人打造什么千工床了。

    但即使如此，這些用了上等木料精心打造的全套家具，做工精湛，式樣雅致，在北平城的世家大戶里，也是不常見的。前來參觀的人群里沒有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豪門顯貴，自然是個個贊好，還有人說謝藩臺家原來比想象中更加富庶呢，怪不得當(dāng)年曹家要謀算謝家的財產(chǎn)！

    家具是大頭，看過家具后，眾人來不及參觀那些裝在匣子里的珠玉首飾，就被好幾臺龐大而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織機(jī)與大批精致的上等衣料給吸引過去了。

    謝氏一族名下的織坊，平日出產(chǎn)的布料多是日常用的，但如今要給自家閨女陪嫁，自然不能拿這些尋常衣料湊數(shù)。除了自家織場出了各色上等料子以外，有些未在市面上露面的新花色料子，還有江南別家有名織坊里出的貢品級上等料子，以及天下各地出產(chǎn)的上等錦緞等等，全都叫謝家湊齊了。在場的人里幾乎都在王府中見慣富貴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認(rèn)出這些料子的名堂來，連吳姑姑都對其中兩三種料子叫不出名字，還夸它們織得好，花色佳，拉了趙豐年家的問那些料子的來歷，好預(yù)備明年派人去采買呢。

    這時候，趙豐年留意到，一個穿戴得象是尋常富家子弟的少年出現(xiàn)在了人群中，他沒有關(guān)注那些華美精致的織錦，倒是盯著各色織機(jī)看個不停，似乎十分有興趣。

    少年身邊只帶了一個隨從，看起來是個與他差不多個頭的少年人，但身上穿的卻是護(hù)衛(wèi)服色。不一會兒，永平郡主也來了，眾人讓開了一條路讓郡主通過，郡主一一回應(yīng)眾人的問好，看到那少年時，便頓時把所有人都丟下，直奔那少年去了。

    趙豐年認(rèn)得永平郡主，但不認(rèn)得那少年?？伤溃@少年絕對不是小袁將軍，那會是誰呢？

    趙豐年想到主人家曾經(jīng)有吩咐，一時間呼吸都加重了。不過他也是歷練多年的老成人了，只深吸了幾口氣，便鎮(zhèn)定下來，扯著妻子上前給永平郡主行禮，回答她的問題，但并不詢問她身旁那少年的身份，只當(dāng)他是哪位宗室府里的子弟就是。

    等到那少年問起各式織機(jī)的名稱與用處，趙豐年就十分小心地一一做了回答?？上救瞬⒉粫ao作，所以還要他的妻子瑞雪上前，給少年做示范。

    瑞雪不明白丈夫為什么要讓自己去cao作那幾臺織機(jī)，有些她是會用的，但最復(fù)雜的那抬提花機(jī)，哪怕是在湖陰老家的謝家角，也沒幾個仆婦懂得cao作，那是織坊里老資格織工的專屬。二姑娘點(diǎn)它做陪嫁，更象是個擺設(shè)。然而太太事先吩咐過她，在王府一切事宜都要聽她丈夫的指示，盡可能殷勤小心，別犯錯就好了。她便也不多啰嗦，會用的就做個示范，不會的就實話實說。那位少年也不在意。

    他雙眼亮晶晶的，好象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的樂趣一般。

    第1223章 后續(xù)

    趙豐年與瑞雪回謝家向謝璞與文氏復(fù)命時，就特地提到了這個身份不明的少年。

    雖然從頭到尾沒有人跟他們說起這位少年公子的身份，但趙豐年還是堅信，他就是傳說中的四皇子！

    瑞雪本來沒看出來，但見到丈夫示意她去cao作織機(jī)，為這位少年公子做示范，一向?qū)χx家人都很客氣的永平郡主也是默許狀，便多少能猜到對方的身份不凡了。如今聽丈夫點(diǎn)明了對方的身份，她半點(diǎn)都沒覺得驚訝，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趙豐年還道：“依小的看，這位小殿下對咱們二姑娘的嫁妝，并不是十分感興趣，他純粹就是來看熱鬧的罷了，興許是以前少有見到這等喜慶場面的時候。但他對咱們二姑娘陪嫁里的織機(jī)，卻是真真兒喜歡得緊，圍著轉(zhuǎn)了半日不說，還一再讓小的婆娘去cao作那織機(jī)，最好讓他知道，布是怎么從線織出來的！可小的們哪里尋棉紗線去？二姑娘的陪嫁里倒是有上好的絲線，但那是嫁妝，沒有二姑娘開口，哪里能輕動？最后還是永平郡主跟那位吳姑姑商量了，從王府織造所要了幾團(tuán)棉線來，讓小的婆娘意思意思地紡了幾行布，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兒。”

    瑞雪暗暗剮了丈夫一眼，對著主人家卻沒什么話可說。她長年在外宅侍候，幫著主母應(yīng)酬賓客、打理庶務(wù)、籌備宴席什么的是一把好手，織布這種事兒，她雖然會，但真正cao作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要是所有材料都準(zhǔn)備好了，她慢慢兒地也能織出塊品質(zhì)不能保證的粗布來，可要是指望她能象熟練織工似的手藝高超，那還是算了吧！她上回認(rèn)真上織機(jī)，已經(jīng)是十歲上下的事兒了。那時她還沒被選上做文氏的婢女呢！這回在燕王府，她全無準(zhǔn)備，用的是結(jié)構(gòu)不熟悉的新織機(jī)，棉紗線也不是從前習(xí)慣用來織布的那一種，還能紡出什么好東西來？！男人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替老婆遮掩一下，直接就在主人面前拆了老婆的臺，難道老婆不要面子的么？！

    趙豐年猶自向主人謝璞與主母文氏報告著自己在燕王府的經(jīng)歷，壓根兒就沒發(fā)現(xiàn)老婆在暗中翻自己的白眼。他認(rèn)為燕王府對謝家還是十分客氣禮遇的，王府上下的仆從，不管身份高低，沒有一個人對謝家的人擺架子，可見燕王夫婦與永安郡王對謝家二姑娘謝慕林有多么看重，才會連帶的對她的家人也這么和氣。只不過忽然出現(xiàn)的四皇子似乎對謝慕林陪嫁的織機(jī)十分有興趣，想必等謝慕林過了門，與夫家堂兄弟們會了親，四皇子就會向謝慕林提出再次觀察織機(jī)的要求來。趙豐年認(rèn)為，自家二姑娘可以多做些準(zhǔn)備。若是對那些織機(jī)不夠了解，那就讓陪嫁的人多關(guān)注一下這方面的事。

    趙豐年并不認(rèn)為謝家的小姐真的會cao作所有織布機(jī)或提花機(jī)，但因為族里女學(xué)有教相關(guān)的基礎(chǔ)知識，大致的原理還是能弄懂的。謝慕林此前又特地向父親要了幾個紡織的熟手做陪嫁，要挑個人出來為四皇子做講解，再容易不過了。趙豐年認(rèn)為這并不是什么大事。

    謝璞不置可否，又問起了別人：“除了四殿下對織機(jī)感興趣，旁人還有什么話說么？”

    趙豐年忙道：“王府的人大多說的都是好話，王府屬官們與他們的家眷都夸謝家富足，老爺大方，給女兒準(zhǔn)備如今豐厚的陪嫁！后來還來了幾位宗室里的老爺、太太們，見了二姑娘的陪嫁，都只有說好的，還有人說我們謝家果真不愧是書香人家，二姑娘陪送的藏書都快及得上燕王府的藏書量了！”

    謝璞笑笑：“燕王府從前的藏書并不多，但王妃出身書香世宦之家，從娘家?guī)Я瞬簧俪具^來，只是礙于當(dāng)年路途遙遠(yuǎn)，岳家隨行北遷的人又多，因此數(shù)量有限罷了，但也有幾千冊了。我們家陪送的藏書，還不到這個數(shù)目呢?！?/br>
    就算沒有幾千冊，兩千冊總是有的。趙豐年心里對自家二姑娘的陪嫁清單內(nèi)容一清二楚，但主人要謙虛，他當(dāng)然不會拆臺。

    他又繼續(xù)道：“還有老爺給二姑娘陪送的房產(chǎn)、地產(chǎn)什么的，也有許多人羨慕的。尤其是小湯山的那塊地，看見的人都知道那原本是徐家的產(chǎn)業(yè)，只是一直沒建起來，如今落到咱們謝家，還給二姑娘做了奩產(chǎn)，他們都道徐夫人若是知道了，定要?dú)馔卵耍　?/br>
    謝慕林不想要太多的良田或大量的房產(chǎn)，更希望父親給自己尋一塊離城不算太遠(yuǎn)的荒地來自行發(fā)展，謝璞卻給女兒買到了小湯山的地皮，這令謝慕林十分驚喜，這表面她將來在北平寒冷的冬天里，用來度假避寒的溫泉莊子和保證冬天維生素攝入的溫泉蔬菜，全都到手了！

    那塊地原本是徐家所有的，只清理了地面的雜物石塊，還沒來得及建什么房子呢，徐家人就跟著順義郡王去了京城奪嫡，后來跟著一敗涂地，徐家人便再也沒有余力對這塊地做任何處置了，卻又不舍得賣掉。直到今年，徐夫人出現(xiàn)了財政問題，直接拿娘家的地產(chǎn)填坑，才讓這塊地落到了謝家手里。徐夫人壓根兒就不在意這塊地的歸屬，就算地皮如今歸屬謝慕林所有，她又有什么好生氣的？頂多是因為看謝慕林不順眼，抱怨兩句罷了，絕對不至于吐血。趙豐年這話有些夸張了。

    謝璞笑笑，并不多言，只道：“如此說來，我給真姐兒準(zhǔn)備的嫁妝還算象模象樣，無論是王府還是本地宗室、世家，都不覺得寒酸了？這就很好?！?/br>
    文氏在旁道：“老爺給真姐兒的陪嫁本就足夠豐厚了，別人家想要有這樣的手筆，還未必能做到呢，誰會嫌真姐兒的嫁妝寒酸？即使真有這樣的人，那也是他看不得咱們家好，故意在雞蛋里挑石頭。但凡是明理之人，誰會理會他？”

    謝璞嘆道：“我在乎的倒不是旁人的議論，只是慧姐兒前不久才出嫁，她的嫁妝中有許多是家里從前還富貴時，曹氏置辦下來的，也有曹氏從曹家?guī)淼臇|西，看著抬數(shù)不多，實際上卻富貴得很。真姐兒沒有這些，也無意跟她jiejie比較。但若有外人拿這事兒說嘴，在真姐兒面前挑撥，萬一有損她們姐妹之間的情誼，那就不好了?！?/br>
    “老爺太多心了。”文氏不以為然地道，“真姐兒與慧姐兒都是明事理的好孩子，姐妹倆情誼深厚，才不會那么容易受人挑撥呢。老爺與其留意不安好心的小人，還不如多想想，四皇子為何會對咱們真姐兒陪嫁的織機(jī)感興趣呢！”

    第1224章 母女

    謝璞又不是四皇子肚子里的蛔蟲，怎會知道他為什么會對織機(jī)感興趣？

    將心比心，他想出了一個解釋：“興許是因為四皇子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才會覺得好奇吧？他從小生長在皇宮大內(nèi)，年紀(jì)又小，便是偶然出行，也只往宗室王府、皇親國戚或是高官世爵之家的府第去，不可能在市井間瞧見這種東西的。我估計他連宮中的織造署都沒去過呢！”

    聽起來挺有道理的，嬌生慣養(yǎng)的小皇子，又怎會見到民間女子常用的織機(jī)？文氏接受了這個解釋。

    只是她心中難免有些別的擔(dān)憂，不好在丈夫面前提起，在女兒謝慕林面前，倒是少了顧忌：“我私下問過瑞雪，她說四皇子對你陪嫁的織機(jī)不是一般的感興趣，圍著轉(zhuǎn)了許久，不但要瑞雪cao作給他看，還想要親自上手來著！只是永平郡主勸他別把新媳婦陪嫁的織機(jī)給弄壞了，叫外人看了笑話，他才打消了念頭。你說……這哪里象是僅僅因為沒見過，才感到好奇的樣子？你的弟妹們瞧見沒見過的東西，也會好奇，但從來不會想到要去上手呀！”

    謝慕林眨了眨眼，有些懷疑四皇子可能是對機(jī)械這種東西感興趣。男孩子嘛，這都是很正常的。四皇子平時在宮中，能看到這類東西的機(jī)會不多，頂多也就是研究一下自鳴鐘什么的，如今見到了新玩意兒，多問一問，也是正常的。

    她便安撫文氏：“沒事的，他好奇想要玩一玩，就由得他去。就算是真的弄壞了，我陪嫁的人手里也有專門修織機(jī)的工匠，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文氏嗔了女兒一眼：“我哪里是擔(dān)心織機(jī)被弄壞了！我娘家從前也有織布作坊，織機(jī)壞了讓人去修就是了。你陪嫁的工匠，還是我家從前用過的工匠的徒弟呢！我還能不懂得這個道理？！”她壓低了聲音，“我就是怕他小小年紀(jì)未定性，瞧見這等新奇有趣的玩意兒，便沉迷進(jìn)去了。這紡織之事，終究是女子所為。四皇子身份貴重，若是沉迷于這等旁門左道，移了性情，那可怎么好？！織機(jī)是你陪嫁到王府去的，到時候可別怪罪到你身上來！”

    謝慕林恍然大悟，原來便宜老媽是這個意思！

    不過文氏看到織機(jī)，只想到它是紡織工具，卻忽略了它本身是一種機(jī)械。四皇子是個男孩，他會對機(jī)械感興趣，不代表他會從此愛上紡織。文氏這是想太多了。

    于是謝慕林便笑道：“娘不必?fù)?dān)心，四皇子想必只是看了好奇，才多瞧幾眼，他還能把我的陪嫁帶回紫禁城，帶回宮里不成？要是以后他找到織造署去要求參觀他們的織機(jī)，那就不是我們的事兒了。況且，他只是對織機(jī)好奇，并沒有多關(guān)注我陪嫁的綢緞布匹，顯然對紡織針鑿之事興趣平平，更有可能是喜歡機(jī)關(guān)奇巧。他的學(xué)業(yè)自有皇上與皇子傅cao心，以皇上對四皇子的看重與疼愛，是不會讓四皇子走歪路的。娘別自尋煩惱了！”

    文氏想想也對，嘆了口氣：“從前與燕王府來往還好，燕王妃最是慈和不過的人了，永平郡主也十分親切守禮，我在她們面前從來不需要cao心什么有的沒的。自打紫禁城里來了貴人，我便忍不住成天提心吊膽的，猜想你父親和你兄弟姐妹幾個是否會得罪了貴人，你和你大哥的親事會不會有波折，如今又cao心起了你的陪嫁會不會招惹是非。我也知道自己是想太多了，但我沒什么見識，心里總?cè)滩蛔《嘞?，一多想，就睡不好了。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幾時是個頭?！?/br>
    謝慕林柔聲安慰母親：“娘別擔(dān)心，這不是你從來沒跟宮里的貴人打過交道嗎？心中忐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別說是你了，北平地界上其他的官家誥命，哪個不是如此？只怕她們還不如你呢！你若實在止不住多思，只需要想想，等我的婚禮結(jié)束，沒幾天就是永平郡主大婚了。親孫女一出嫁，太后娘娘只要身體沒有大礙，便會準(zhǔn)備返回京城，四皇子也會跟著走的。這么一算，是不是沒剩幾天了？等貴人們一離開北平，你的生活就會恢復(fù)原狀了，所有的這些憂慮全都會消失的！”

    文氏目光柔和地看著女兒：“傻孩子，到時候你都出嫁了，娘的生活又怎會恢復(fù)原狀？你已經(jīng)不在家里了呀！”

    謝慕林歪了歪頭，笑著摟住文氏的臂膀：“那你就多到燕王府來看望我呀。我要是有機(jī)會，也會多回來看你的。我悄悄兒問過永平郡主，王妃的娘家人也在城中安家，只是如今她本家的父母已逝，唯一一個胞弟又外放做了官，別的房頭各有事情要忙，跟王妃來往不多罷了。若是從前王妃父母還在，胞弟也未外出時，王妃也是每個月回幾次娘家的。我看王妃的脾氣這么好，只要多求求她，她應(yīng)該不會攔著我回來看望爹和你的。而且你過去王府做客，也很方便呀？咱們兩府相隔才多遠(yuǎn)？走路都不必兩刻鐘，坐車一會兒就到了！”

    文氏笑道：“傻丫頭，等你做了人家的媳婦，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以為還能象在娘家這般清閑？一個月里能回娘家一回就很不錯了。就算王妃娘娘不在意，你也別太過分，不然旁人要嚼舌的！宗室旁支里的婦人，可不是個個都好說話的，更別說還有位徐夫人在。她從前就看你不順眼，要是能抓住你的把柄，她還能輕輕放過？！”

    謝慕林撇嘴：“我怕她怎的？！她要是敢來招惹我，我才不會跟她客氣呢！我可不象王妃這么好脾氣。她真要來嚼我的舌，我就讓她知道馬王爺頭上為什么有三只眼！”

    文氏輕拍了女兒一下：“閉嘴吧！你還有兩個meimei沒出嫁呢！可別敗壞了謝家女兒的賢淑好名聲！”

    謝慕林忍不住笑了。

    謝映容她是不管的，但先前謝映芬提過自己的婚事，謝慕林這時候想起，便問文氏：“娘，四meimei跟楊表哥的婚約，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正式定下？最好定完就盡快成婚，中間別拖太長了。琴姨娘對四meimei的婚事還是挺有期望的，可別讓她鬧起來。”

    文氏道：“等你梅珺姑姑在北平置下產(chǎn)業(yè)，帶著孩子搬出去時，你父親應(yīng)該就會把這件事擺到明處了吧？如此一來，旁人若是想要欺負(fù)你姑姑，就要顧及咱們家的面子了?！?/br>
    謝慕林訝然：“什么？梅珺姑姑要搬出去？為什么？！她不是住得好好的嗎？那嗣祖母呢？！”

    第1225章 梅珺

    文氏本來沒打算把謝梅珺要搬出去的事告訴孩子們的，但如今既然話趕話地提到了，女兒又馬上就要出嫁，是個大人了，似乎沒必要隱瞞下去，便坦白告訴了她情況。

    二房老太太宋氏是謝璞的嗣母，只要謝璞還在這座官邸里生活，無論從感情還是禮法上論，他都不可能讓宋氏搬出去住的。宋氏也不介意與謝老太太呂氏做鄰居，畢竟在這份鄰里關(guān)系中，她并不是處于弱勢的那一個。謝老太太也就是嘴上厲害些，其實十分怵妯娌，有宋氏擋在外院，她連出門的勇氣都提不起來。這樣的人能給宋氏帶來什么壓力呢？看到這個一向?qū)ψ约簯B(tài)度不遜的妯娌露出忍氣吞聲的表情，宋氏還覺得心情挺愉快的呢。

    但宋氏也有自己的考量，還需要為女兒與兩個外孫考慮。

    謝梅珺大歸，在娘家依附母親生活，一同生活在嗣兄家中，這沒問題?？蓷畲九c楊沅這兩個孩子卻僅僅是謝璞的外甥，一直住在謝家算什么呢？楊淳總有娶妻生子的時候，楊沅也早晚要出嫁的，他們還能在舅舅家里辦人生大事嗎？！

    謝梅珺與楊意全析產(chǎn)別居之后，離開了湖陰老家。但宋氏經(jīng)過揚(yáng)州時，曾與楊意全的伯父楊大老爺有過一番交談。事后兩人雖然不歡而散，但楊大老爺還是立刻給老家寫信，命楊意全與謝梅珺正式和離了。

    楊意全這一生都在聽伯父之命行事，謝梅珺是他遵照伯父之命求娶的，也是他遵照伯父之命拒絕和離，只答應(yīng)析產(chǎn)別居的，如今伯父讓他和離，他不管心中是否情愿，都只能照辦。而且這一回，楊大老爺不但讓他與謝梅珺和離，還要求他放棄一雙兒女，讓楊淳與楊沅隨母大歸，從此他再也不能決定一雙兒女的人生大事。他心里自然十分不樂意，可他既然沒有能力離開伯父的羽翼生活，又未能在今年春闈高中，自然也就沒有什么話語權(quán)了。他不情不愿地去湖陰縣衙遞交了和離文書，在官府的見證下，與前妻和一雙兒女?dāng)嘟^了關(guān)系。

    今年春末，這份文書的抄本被楊大老爺托人送到了北平，交到謝梅珺手中。從此她就是一個自由人，連兩個孩子也不用再受親生父親的擺布了。宋氏與謝梅珺心中都十分歡喜。當(dāng)時正值清明，宋氏帶著女兒、外孫、外孫女與嗣孫謝謹(jǐn)之一同前往昌平老家祭拜先人，就順便給外孫與外孫女在當(dāng)?shù)芈淞藨艏?/br>
    楊淳與楊沅的戶籍落在宋氏族人聚居之地，在宋氏族人當(dāng)中還曾經(jīng)引起過一番議論。但由于宋氏門風(fēng)清平，早年曾經(jīng)有過接納喪夫守寡后不容于婆家，攜子大歸的出嫁女的先例，所以這一回，這和離大歸的外孫女?dāng)y子大歸一事，還是很順利地被大家接受了。謝梅珺再在昌平縣境內(nèi)給兒子買了一處百來畝地大小的田莊充作產(chǎn)業(yè)，再加上楊淳又有秀才功名，頂上還有位做布政使的舅舅撐腰，昌平縣令吭都沒吭一聲，就給楊淳兄妹在當(dāng)?shù)芈淞藨簦B帶的謝梅珺也在此入了籍。

    謝梅珺母子三人，在清明過后就已經(jīng)算是昌平人了。以后楊淳若要繼續(xù)參加鄉(xiāng)試，那就不必回轉(zhuǎn)杭州，而是直接在北平應(yīng)試。

    文氏也悄悄跟女兒道：“這事兒是你梅珺姑姑想了好久的，你嗣祖母原本不太贊成，覺得不夠光明正大，有取巧之嫌，但終究還是拗不過骨rou親情，默許了你梅珺姑姑的做法。你父親倒覺得沒什么，反正淳哥兒要應(yīng)試，也還得靠真本事去考，不曾弄虛作假，只不過換個地方落戶罷了，有他父母和離的前情在，誰又能挑得出錯來呢？”

    謝慕林原本還有些懵懂，這會子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楊淳性情溫和，讀書也勤奮，只是天資所限，很多人都覺得他可能最多只能考到舉人而已，很難再往前一步了。江南那地方，讀書人多，科考競爭激烈，若不是天資出眾之輩，很難有什么成就。但北方相對來說，讀書人要少些，北平尚武，科舉的競爭激烈程度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江南。楊淳在浙江只是中人之姿，可能要花費(fèi)多年努力，才能考上舉人，進(jìn)士多半無望。但他在北平，說不定就能早幾年鄉(xiāng)試上榜，然后擁有更多的時間去為會試做準(zhǔn)備，未必沒希望通過春闈。

    實在考不上進(jìn)士了，他頂著舉人的名頭，在北平這地方，也不見得謀不上一個小官職位，更別說他還有個做布政使的舅舅與做郡王妃的表姐撐腰了。

    謝梅珺為了兒子的前程，也是費(fèi)盡苦心。

    如今楊淳在昌平置了產(chǎn)，百畝田地雖然不多，但供給他日常讀書生活的花銷，已經(jīng)足夠了。他在本地又有親戚，還能借著宋氏外孫的身份，向宋、黃、封等書香名門的大儒們請教，或是入讀本地最好的書院。他又有了婚約，連媳婦都不用愁了，接下來只需要專心攻讀就好。

    謝梅珺還打算在北平城里買一座清凈雅致的小宅，離嗣兄官邸不要太遠(yuǎn)，她帶著兒女搬過去，兒子可以離家求學(xué)，她則帶著女兒清靜度日。母親得閑了，也可以過來小住幾日，又或是她時常到嗣兄家中陪伴母親，都是可以的。她還可以進(jìn)一步在北平置產(chǎn)，為女兒置辦嫁妝，再慢慢從本地的青年才俊中，挑選一位如意佳婿……

    文氏對謝慕林道：“你梅珺姑姑想得很遠(yuǎn)，你父親雖然勸過她幾回，但見她堅持，也就不再阻攔了。有了自己的私宅，淳哥兒娶親也好，沅姐兒出嫁也好，都確實比眼下方便許多。至少淳哥兒不用擔(dān)心外人會嘲笑他，是自家嗣舅舅的上門女婿。”

    謝慕林嘆了口氣：“既然梅珺姑姑拿定了主意，那就這么辦吧。反正不管她住在哪里，我們家總會關(guān)照她的。興許嗣祖母也會覺得，平日里困在咱們家這座大宅中，生活也頗為無趣。若是她搬去姑姑的宅子里小住，出門也會更便宜些吧？興許她還有興趣逛逛大街小巷呢，那才是她年少時最美好的回憶?！?/br>
    頓了頓，謝慕林掩口笑了笑，悄聲對文氏說：“娘，梅珺姑姑搬出去也不是壞事。她成日住在咱們家，有什么見人的機(jī)會？但搬出去了，出門多了，跟人來往也多了，說不定還有機(jī)會尋到一門好姻緣呢！她才三十來歲的年紀(jì)，品貌俱佳，難不成就一輩子孤單過下去了？！只怕就連嗣祖母，也不忍心看到她這樣過一世。曹氏那種女人還能再婚呢，梅珺姑姑比她強(qiáng)一百倍，憑什么就不能再嫁了？！北平這么大，難道就真找不到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年歲相當(dāng)又與姑姑投緣的單身男子了嗎？”

    文氏仿佛受驚了一般，瞪大了雙眼看向女兒，不一會兒便沉默了。

    第1226章 醮戒

    婚禮當(dāng)日，謝慕林很早就起來了。

    她前一夜睡得不錯，精神爽利，氣色也很好。簡單吃了些早點(diǎn)后，洗了手臉漱了口，香桃便帶著青橙替她梳頭妝扮。在事先練習(xí)過整整一個月之后，兩個大丫頭如今的手藝見漲，只用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搞定了謝慕林的燕居妝發(fā)。

    當(dāng)然，這只是燕居妝發(fā)，整體還算簡單。謝慕林在娘家還有儀式要進(jìn)行，暫時不需要穿上那套沉重的郡王妃冠服，這讓她多少松了口氣。

    妝扮完畢之后，她就一直坐在自己的房間炕邊等候了。她還要等待父母的通知，才能到前院去進(jìn)行出嫁前的醮戒儀式。不過文氏已經(jīng)提前一日在前院做過布置，相信這個過程不會太久。

    只可惜燕王府昨天就派了幾位男女執(zhí)事過來幫忙cao持儀式，規(guī)矩還挺嚴(yán)的，所以四個兄弟與兩位meimei都不能過來陪謝慕林度過這段等待的時光，令她覺得有些無聊了。不過香桃與青橙，還有小桃小桔四個丫頭都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看著她們的表情，謝慕林也覺得挺有意思的。

    沒過多久，便有女執(zhí)事前來傳信，請謝慕林到前院去祭拜先祖了。

    這座宅子是謝璞的官邸，并非祖宅，自然也沒有專門的宗祠之所。平日里他們家的人都是在正院上房邊上設(shè)一個小小的佛堂，供奉先人牌位的。如今家里女兒要嫁去王府了，若仍舊用這個小佛堂做宗祠所用，未免顯得有些寒酸，所以今日文氏就把佛堂遷到了前院花廳的位置，照著湖州的風(fēng)俗，用最高配置的禮節(jié)供奉起了謝家歷代祖先的牌位。而由于謝慕林禮法上是二房的孫女兒，所以已故謝二老太爺謝澤川的牌位擺在了最中間的位置，嫡親祖父謝澤湖的牌位則要往旁挪上一挪了。

    謝璞一身布政使官服，文氏也穿戴上了全套二品誥命服色，就連嗣祖母宋氏與謝老太太，也都穿上了各自的誥命或敕命服色。這大概是謝老太太頭一次在冠服品階上壓過了宋氏，然而宋氏丈夫的牌位被擺在了正位上，兒子媳婦與其他人都覺得理所當(dāng)然，謝老太太心里正憋氣呢，卻又不敢在燕王府的執(zhí)事們面前發(fā)作，只得自己郁悶著，暫時還顧不上跟妯娌爭這種無謂的閑氣。

    謝璞大概沒發(fā)現(xiàn)生母的心事，只照著禮儀，帶著妻子文氏與女兒謝慕林來到先人牌位前跪拜行禮、祭酒、讀祝。完禮之后，謝璞與文氏退回正院正堂，一位女執(zhí)事奉了酒饌上來給謝慕林享用。

    說是酒饌，其實就是意思意思，并不是真讓謝慕林在這個時候，當(dāng)著眾目睽睽之下吃飯喝酒。酒是果酒，度數(shù)很淺，謝慕林平日里也喝一些，一杯下去只是小意思。至于饌，那就是幾碟子照古禮準(zhǔn)備的食物，rou干什么的，平日里很少見。謝慕林挾了兩筷子吃了，只覺得咸咸甜甜的，味道一般，但勝在無湯無水，也沒有異味，更不會塞牙縫什么的，非常適合在這種正式儀式上做樣子。

    她吃完喝完，執(zhí)事便端著托盤撤了下去，接著又有另一位女執(zhí)事上前來，引著她前往正院正堂，拜別父母。

    通常在這種場合里，父母各自該說什么，都是有規(guī)矩的。謝璞起初便照著規(guī)矩囑咐女兒：“爾往王府，夙夜勤慎，孝敬毋違?！敝皇钦f著說著，眼圈便隱隱有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