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1章 閉門

    謝慕林覺得有些奇怪，萬隆怎么這時候過來？

    眼下時間已經(jīng)接近傍晚了。大姐謝映慧午后就過來了，聊到現(xiàn)在，都差不多是時候告辭了，就算留下來吃晚飯，也已經(jīng)到了拜訪時間的尾聲。萬隆這時候才過來，時機太過古怪了吧？今天本來就是休沐日，也不可能是他下了衙之后才過來的吧？

    謝慕林還在疑惑，謝映慧已經(jīng)先一步開口問香桃了：“三meimei過來了么？怎么這時候來？聽起來倒象是特地上門蹭晚飯似的，難不成平昌侯府還能不給他們小兩口飯吃？”她用說笑的語氣問這樣的問題，其實只是想要讓二meimei謝慕林別因為三妹與三妹夫的唐突行為生氣，畢竟在這種時間招呼都不打一聲地上門拜訪，怎么看都讓人覺得太過失禮了。

    然而謝映慧有些誤會了。香桃對她實話實說：“大姑奶奶，三姑奶奶沒過來，三姑爺是一個人來的，連隨行的小廝都沒帶?！?/br>
    謝映慧怔了怔，詫異地看向謝慕林：“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三妹夫是為了公事來的？”如果是公事，那就不是她們該打聽的了。

    謝慕林笑笑，對香桃道：“郡王爺這會兒在家，你跟前頭的人傳個話，叫他們把三妹夫招待好了。三meimei既然沒過來，我就不見三妹夫了，讓他自便，不需要太過外道了。”

    香桃應聲轉(zhuǎn)身出去傳話了。謝映慧還有些疑惑不解：“出了什么事呢？他也沒事先打過招呼，就忽然在晚飯前上門了……難不成是兵部那邊有了什么新消息？”

    謝慕林雖然也覺得好奇，但并不打算去過問太多，反正晚上朱瑞回了房，她想知道什么，他都會告訴她的。她便試圖轉(zhuǎn)移大姐的注意力：“大哥帶著大嫂回京后，是要直接入住桂園的吧？這段時間我要忙的事情多，一時也沒留意桂園那邊收拾得怎么樣了，房屋應該都改建好了吧？花草樹木什么的，可都補種上了？”

    這方面謝映慧確實了解得更多一些：“前兒我過去看過一眼，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增建的房屋去年就已經(jīng)建好了，今年開春后又收拾了一遍，都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家具也都得了，只差各處帷幕帳幔還沒布置好，糊窗用的窗紗也還沒采買，打算要問永寧長公主的意思呢。不過園中的花木都補種上了。前兒我過去時，就看到老蔡叔帶著人清理湖面上的雜物，預備要補種些荷花浮萍，再放些魚苗，這樣等到夏天的時候，湖上的景致就很能看了?！?/br>
    說起改建后的桂園，謝映慧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在園里的時候，聽老蔡說過一嘴，道是如今壽昌伯府時不時有人過來找他閑聊，起初是他家伯爺和少爺姑娘們很喜歡咱們家的桂園，想要多租幾回辦宴席，招待來客?？晒饒@自打去年秋冬時節(jié)開始，便謝絕租客，閉門修整了。以后大哥大嫂進京后要直接長住桂園，自然不可能再把園子租出去給別人宴客。因此老蔡一再跟壽昌伯府的人明言，他們家卻好象不肯死心的，仍舊隔些日子便要上門來一趟。最近那上門的小廝還對老蔡特別親熱，又說要認老蔡家的做干娘。老蔡兩口子都覺得莫名其妙，就把事情告訴了我。雖說那小廝確實有些機靈勁兒，嘴巴也甜，可老蔡兩口子總覺得他不是真心要認這門干親的，心里便存了幾分提防心?！?/br>
    謝慕林聽得若有所思。這大概是藍綾想要瞞著外界，不讓三皇子及其黨羽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向燕王府告了他的密，所以讓家中下人與蔡老田夫妻倆建立私交，以此作為藍家有人與燕王兒媳婦娘家人接觸的合理解釋。謝慕林能理解藍綾的想法，并不反對她這么做。

    雖說皇室還沒有明確對三皇子與藍綾的婚約發(fā)表什么意見，但原本預計要在四月份左右舉行的三皇子大婚儀式，眼下已經(jīng)無限期延遲了?；实圩尪Y部取消了大婚的準備工作，讓工部作廢了原本要給三皇子準備的王府建設計劃，就連內(nèi)務府那邊，也收到命令說，不必再把原本計劃要撥給三皇子的那些田莊產(chǎn)業(yè)再記到他的名下?；实埏@然是要冷淡放置三皇子一段時間，要看他的表現(xiàn)，再決定要不要讓他享有一位皇子成年后該有的待遇。如果三皇子不作死的話，這些待遇遲早還是會歸他享有的，但他會不作死嗎？所以，三皇子的婚禮不知會推遲到什么時候，藍綾也可以暫時松一口氣了。

    倘若皇帝再對三皇子狠狠心，又或是四皇子繼位后不打算厚待兄長以換取仁厚寬仁的虛名，那三皇子就極有可能會落得象廢太子那樣的下場，過起長期圈禁的生活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以壽昌伯府曾經(jīng)的有功勛貴人家身份，以及皇帝與太后對藍綾尚算良好的觀感，他們沒理由讓藍綾好好一個勛貴千金繼續(xù)履行婚約，嫁給一個被圈禁的罪人，被葬送一生的。反正前面已經(jīng)有二皇子出繼宗室后，婚約作廢的先例在了，藍綾擺脫這門婚約，也不會在朝中引起多大的反應。只要她今后的婚事低調(diào)一點，別象何大小姐似的，跟皇子、宗室又扯上了關(guān)系，是不會有什么人特別關(guān)注的。

    出于對藍綾的同情，謝慕林為她瞞下了真相，對謝映慧道：“別人想什么，我們也不知道。蔡叔兩口子要不要認下這門干親，端看他們自己怎么想就是了。只要守好門戶，看好家中的財物，他們私底下跟別人家的仆從來往，我們也沒有反對的道理。壽昌伯府名聲還算可以，不涉及什么權(quán)勢之爭，也沒聽說有哪個藍家子弟在外頭胡作非為的。只要那個藍家小廝不是存了壞心，隨他怎么樣就是了。反正等到大哥大嫂入住桂園，藍家人自然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再租桂園去宴什么客了?！?/br>
    謝映慧想了想，接受了meimei的說法：“說得也是。雖說壽昌伯府跟三殿下有婚約，但說實在的，以三殿下對藍小姐的態(tài)度……誰都不會覺得壽昌伯認摻和了什么權(quán)勢之爭的。只要他家不是存心要算計我們什么，我們倒也不需要為了一個小廝，就在這里胡思亂想?！?/br>
    姐妹倆又聊了些家常。眼看著天色要暗下來了，謝映慧便起身告辭。雖然她不需要cao心家里的一日三餐，自有婆婆可以代為cao辦，但她還是要回家去陪婆婆丈夫一道用飯的。

    謝慕林把大姐送出了二門，回頭的時候，便聽說萬隆還在外書房跟朱瑞說話。兩人閉門深淡，摒退了左右，還讓心腹隨從守在路口，不讓任何人靠近，顯然是談什么機密之事。

    萬隆已經(jīng)在兵部干了些日子，只是不起眼的基層小官吏罷了。朱瑞與萬隆能有什么機密可談的？

    第1562章 沖擊

    燕王今天大概是要在宮里用膳了，一直沒有送消息回王府說他會回來，因此謝慕林只是命廚房到時間準備好宵夜，以防萬一，晚飯則是送到她和朱瑞的院子里，夫妻倆共享了。

    只是丫頭問她是否要擺飯菜的時候，朱瑞依舊遲遲未回，似乎一直待在外書房里。謝慕林打發(fā)人去問過了，萬隆已經(jīng)告辭離開，沒有留飯，但朱瑞仍然待在外書房沒有挪動。

    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謝慕林連忙讓人暫緩擺飯，親自往外書房去了。她還沒走到門口，事先已經(jīng)得下人報信的朱瑞便先一步迎了出來，沖她笑了笑：“是我想事兒想得入了神，一時忘了時辰，讓娘子擔心了，我們這就回去用膳吧。”

    謝慕林覺得他的笑容頗為勉強，擔心地問：“出什么事了嗎？你好象心事重得的樣子?！?/br>
    朱瑞拉著她的手緊了一緊，沒有多說什么：“我們先用膳?！?/br>
    謝慕林頓時就明白了?？磥碚娴陌l(fā)生了什么要緊的事。

    她拉著朱瑞回了院子，讓人擺飯，夫妻倆就象平常那樣，吃了一頓晚餐。飯后古娘子帶人撤了飯桌，香桃送上了熱茶，謝慕林就讓所有人都退下了，還命香桃在門外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接下來才是他們夫妻私下談話的時間。

    朱瑞捧著茶碗沉默了許久，直到茶水都不再guntang了，他方才開口說話：“萬隆……剛才跟我說，有人告訴他一個秘密，說我……并不是父王親生?！彼ь^看向妻子，“他說我其實是……其實是皇上的兒子?！?/br>
    謝慕林吃了一驚，旋即想到了謝映容身上。難不成朱瑞的身世在上輩子不是秘密，而是連謝映容這樣對外界消息了解得并不清楚的深閨女子都能聽說的傳聞？可即使如此，謝映容把這樣的秘密告訴這輩子的丈夫萬隆，也太蠢了！她要怎么解釋自己是如何知道這種機密的？！她總不能告訴萬隆，自己活了兩輩子吧？！可若是不說實話，她一個深閨弱女，如何能知道這種皇室秘聞？！反正謝慕林這個做jiejie的，是不可能替她圓謊的。

    謝慕林抿了抿唇，看向朱瑞：“萬隆怎么會知道這種事？他能確定此事的真假嗎？他總不至于聽到一兩句傳聞，就冒冒失失地來找你吧？！”

    朱瑞看著妻子：“我也曾經(jīng)問過他這個問題，他只是說……是在收集蕭家方面的消息時，無意中聽到的。他不能確定真假，但覺得很有可能是真的……所以他跑來告訴我這個所謂的真相。他還讓我……考慮向父王詢問此事?！?/br>
    萬隆敢讓朱瑞去問燕王，顯然心里頗有把握，“傳聞”是真的。因此朱瑞眼下才陷入了迷茫。他不敢說自己對身世沒有過半點疑惑，可當初他認祖歸宗時，都覺得自己受到的驚訝已經(jīng)夠大了，萬萬沒想到真相還有可能更加離譜！

    但在弄清楚真相之前，他得先弄清楚另一件事：“娘子，你……你好象并不是十分震驚？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你也曾經(jīng)聽說過這種傳聞么？”

    謝慕林忙道：“我沒有聽說過類似的傳聞，我只是……曾經(jīng)有過類似的猜想。因為靜明師太總是讓你把蕭大小姐當作生母一般祭拜，甚至到了有些走火入魔的程度。我覺得她清醒了十幾年，忽然如此執(zhí)著于讓你認他人為生母，有些不同尋常，因此曾經(jīng)考慮過，蕭大小姐會不會……真的是你的親生母親呢？”

    如今外界普遍公認朱瑞的生母就是生前曾經(jīng)是燕王未婚妻的蕭明珠，她是跟未婚夫婚前一時情迷，才懷上了孩子。這種事說起來確實不大體面，但反正他倆是未婚夫妻，情況其實也不算嚴重。朝臣們就算曾經(jīng)為了這件事參過燕王幾本，為的也是他在戰(zhàn)時私自跑回京城私會未婚妻，而不是跟未婚妻未婚生子。

    然而謝慕林與朱瑞心里都很清楚，這個說法是當初為了救還未出家時的靜明師太——朱瑞的“生母”李瑤枝李姨娘，讓她不至于因為曾經(jīng)為燕王生過兒子，卻又轉(zhuǎn)頭嫁給了蕭明德為妾，就被皇帝以“不貞”的罪名處置。靜明師太應該很清楚這其中的真相，在外人面前堅稱蕭明珠才是朱瑞的生母也就罷了，當他們母子二人獨處時，她實在沒必要再堅持讓兒子視蕭明珠為生母。

    謝慕林還注意到一件事。靜明師太在慈云庵出家修行，她的院子里有專門的小佛堂供奉蕭明珠的牌位，而在蕭明珠的牌位旁，還另有一個牌位，似乎是蕭明珠當初去世時，她腹中所懷的那個孩子。按照朱瑞所了解到的情況，蕭明珠是一尸兩命，腹中所懷的乃是皇帝的骨rou，也是皇帝事實上的長子。然而，靜明師太總是讓朱瑞去拜蕭明珠，卻沒有堅決要求他祭拜這個孩子。這就顯得有些不合常理了。

    倘若那個孩子真是皇帝與蕭明珠的骨rou，朱瑞身為燕王與蕭明珠侍女的兒子，對這個堂兄弟禮敬一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但靜明師太一直只是自己出面負責那個孩子的香火祭祀事宜，從來不讓朱瑞去cao心。

    相反的是，燕王妃讓人往慈云庵給靜明師太送東西時，倒是時時會備上那個未出生的孩子的香蠟紙燭等物。從前謝慕林不會多想，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是怎么想怎么不合常理。

    謝慕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朱瑞：“我有些懷疑……倘若萬隆聽到的消息是真的話，興許其實那個孩子才是靜明師太與王爺所生的孩子，蕭大小姐所生的，其實就是你，不過被靜明師太悄悄替換過來了……”

    考慮到當時正值皇帝初登基，根基未穩(wěn)，作為國丈的承恩公正勢大，曹皇后能公然派人去刺殺蕭明珠母子，卻不擔心事后會遭到皇帝清算，顯然是有把握能拿捏得住皇帝的。而事實也證明了，那時的皇帝確實奈何不了曹家人。曹皇后還未生下嫡子，為了確保自己兒子的繼承權(quán)，她甚至把懷孕的林昭儀給弄流產(chǎn)了，自然不可能容得下蕭明珠的兒子。在那樣的局勢下，靜明師太又或是后來到達現(xiàn)場的蕭明德將軍，為了保護蕭明珠的親生骨rou，拿另一個死去的孩子頂替了他，然后假稱他是蕭明德與靜明師太所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至于這個在蕭家做了十幾年庶子的皇子，為什么又忽然變成了燕王的兒子，答案也不難猜：自然是因為燕王不想接受三皇子為自己的嗣子，四皇子又成為了皇帝看好的繼承人，于是他說服皇帝，把后者事實上的長子給過繼過來了。

    反正都是皇帝的骨rou，過繼誰都是一樣的?；实鄄怀蕴?，燕王又能得到曾經(jīng)心愛的未婚妻所生的孩子，何樂而不為呢？

    謝慕林理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覺得自己的猜想沒有大毛病。她對朱瑞道：“你一直很反感靜明師太要你認別人為母親的事，所以我也不敢把自己的猜想告訴你。你現(xiàn)在對這件事忽然上了心，想必是自己也有懷疑了吧？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第1563章 清醒

    怎么想的？

    朱瑞現(xiàn)在只覺心中一片茫然。

    聽到萬隆告訴他的秘聞后，他剛開始還不肯相信。但萬隆敢于讓他去找燕王詢問事情的真假，可見是對此頗有把握的。他才開始考慮，倘若傳聞是真的，他要怎么辦。

    然而，他心理上受到的沖擊太大了，以至于現(xiàn)在還不能冷靜下來好好思考這件事。妻子說她對此早有預感，更是令他心中不安。

    回想起他所認定的生母靜明師太的種種詭異言行，他難道就真的沒有半點懷疑嗎？妻子謝慕林不過是偶爾見靜明師太幾面，都會猜到的事，他朱瑞就真的毫無察覺？

    不，不是的。此刻朱瑞心中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意識到了自己其實也曾有過懷疑。既然他從小認定的父親蕭明德并非他的生父，那么只做了他不到兩年父親的燕王，也有可能同樣并非他的生父。這種事沒那么難以接受。

    就連他親生母親的真正身份，從靜明師太平日的言行來看，其實早有預兆。明明蕭明珠也是他從小敬重的已故長輩，他為了救“生母”靜明師太，選擇了認蕭明珠為母，那么在靜明師太要求他向蕭明珠的牌位前以兒子的身份跪拜上香時，他完全沒必要產(chǎn)生排斥的心理。他本該順從地依照靜明師太的指示去做才對?？伤€是本能地對這件事產(chǎn)生了反感，以至于一向與他無話不談的妻子謝慕林都不敢跟他提起心中的疑惑。

    其實他心底已經(jīng)對自己生母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吧？他很清楚，靜明師太有可能真的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本來就應該管蕭明珠喊娘才對。

    蕭明德將軍至今還很關(guān)心他的生活。如果對方僅僅將他視作meimei的侍婢跟別的男人所生的孩子，在雙方因為身世曝光的問題產(chǎn)生了矛盾之后，就該對他有所疏遠了?？墒鞘捗鞯聦④娨娏怂?，依然還把他當成自家晚輩一般關(guān)心，有時候還會指點他如何跟皇帝相處。蕭明德將軍做了皇帝二十多年的心腹，從小陪皇帝一起長大，他對朱瑞的指點自然是彌足珍貴的?？伤敢赓M這個心力，自然是因為沒把朱瑞當成外人了。

    他為什么會這么想呢？

    當然是因為……朱瑞本來就是他的嫡親外甥啊！

    當年蕭明德將軍會隱瞞下朱瑞的存在，不僅僅是為了保護另一個meimei蕭貴妃吧？也同樣是為了在曹家的威勢之下，保護meimei蕭明珠留在世上唯一的親骨rou。

    朱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看向妻子謝慕林，露出了苦笑：“這種事……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我寧可不知道實情，也好過忽然之間……就有人告訴我，其實我并不是父王的兒子。我都快要被冊封為燕王世子了，老天爺卻忽然讓我知道這些事，我總覺得自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不配做這個世子?！?/br>
    謝慕林忙道：“你沒必要這么想。王爺沒有子嗣，也無意納妾，讓王妃以外的女人生下他的子嗣。若是不立你為嗣子，他就會從宮里過繼另一位皇子為嗣了，那還不如讓你上呢！至少你現(xiàn)在名義上是他的兒子。”

    謝慕林起身下炕，繞過炕桌坐到了朱瑞身邊，雙臂一攬，便緊緊抱住了他：“瑞哥，你不用想那么多的。不管你是誰的兒子，不管你的父母是誰，你就是你自己，又不會因為換了禮法上的父母，就會變了一個人。況且如今王爺都認了你了，你在宗室玉牒上就是燕王的兒子！燕王對你就象是親生父親一樣，王妃對你也非常慈愛，就象是一位稱職的母親。你只需接受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就好，不需要感到不安。”

    謝慕林自己是穿越過來的，她心理上仍舊認為自己的父母是現(xiàn)代那一對早早分開的男女，哪怕覺得父母再不稱職，也沒真的把謝璞和文素敏當成是親生的父母一般對待?？蛇@并不妨礙她在謝璞與文素敏面前以女兒自居，恰當?shù)啬媚蠛米约旱膽B(tài)度，與這對夫妻和睦、親近地相處著。她雖然沒辦法把自己的想法跟朱瑞分享，但覺得朱瑞用類似的做法去對待生理上的父母與禮法上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這并不會對他的日常生活產(chǎn)生什么負面影響。

    然而朱瑞心里還是忍不住糾結(jié)。

    一旦接受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他就會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父親是禮法上的伯父，母親卻是父親曾經(jīng)的未婚妻，伯父瞞著自己的弟弟，在弟弟在邊疆抵御外敵時，私通了弟弟的未婚妻，還生下了兒子?？伤钠拮右虼伺扇舜虤⑺那槿撕蛢鹤又?，他卻忍氣吞聲了，任由這個孩子在親舅舅家里做了十幾年受人輕視的庶子（當然也有可能是皇帝本來并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而等到皇帝手握大權(quán)，不必再顧慮曹家人的反應時，他既沒有給予曾經(jīng)為自己生下長子的情人名分，也不肯放她成為弟弟名義上的女人，好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獲得一個相對體面些的出身。他既想把情人的遺棺葬入皇陵，長伴自己左右，又不想給對方名分，甚至還搞出了李代桃僵的鬧劇……

    這其實是因為皇帝要面子，不想自己死后的名聲變得難聽，不想讓外界聲討自己曾經(jīng)做過君奪臣妻、兄奪弟妻的丑事吧？

    只是朱瑞一輩子要強。他不介意自己是蕭明德的庶子，也接受了自己是燕王與已故未婚妻侍婢的私生子，但如今，要他面對自己其實是一位不負責任又厚顏無恥的君王與其背叛了深情的未婚夫的準弟媳私通而來的jian生子，他就覺得自己十分難堪了。

    他緊緊地抓住了妻子的手，低聲道：“我不想讓人知道這種事……萬隆都能打聽到的消息，會有多少人知曉呢？他們會如何看我？事情要是傳開了，外人又會如何看待我呢？！他們會怎么想父王，怎么想蕭……我的親娘？！他們會不會嘲笑父王被親兄長戴了綠帽，還心甘情愿地接受了jian生子為嗣，還有我的親娘，在別人嘴里會不會變成了不知廉恥的女人？！在過去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里，她一直在被輕視著，這兩年才好不容易有所改善?？墒俏业纳硎酪坏﹤鏖_去，那些人又會怎么說她呢？！”

    蕭明珠一生不幸，年輕早夭?；槭虏皇怯伤约簺Q定的，就連曾經(jīng)是她未婚夫的燕王都沒有真正怨恨過她，身為兒子的朱瑞自然也不能埋怨她什么。

    在他看來，這個親生母親在她短暫的一生中，犯過的最大一個錯誤，就是輕率地相信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在皇帝還不能掌握自己的前途與命運時，就輕易與他偷嘗了禁果。倘若不是她與他未婚生子，在皇帝登基之后，她未必不能光明正大地入宮為妃，就象她的meimei蕭貴妃一樣，而不是頂著不體面的名聲，無聲無息地葬身于城郊的山間，多年后還要頂著meimei的名義，才能遷入皇陵。

    她其實只是愛錯了一個不敢承擔的男人而已。

    第1564章 害羞

    朱瑞為蕭明珠不平。

    如果靜明師太不是執(zhí)意要他認下這個母親，以至于他出現(xiàn)了抵觸心理的話，他其實一直都在為蕭明珠不平?？扇缃袼懒怂鋵嵤亲约旱纳钢?，這種不平的感覺就更深了。

    他不明白，蕭明珠為什么要放棄人品才華相貌身份相相出挑的未婚夫燕王，卻挑選了身份有忌諱又不能給她承諾，在她死后也不能替她討回公道的皇帝。

    謝慕林也同樣覺得皇帝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

    別說什么受曹家勢力威脅，不敢愛不敢恨了，皇帝明明在曹家勢大的時候，還能納上三個妃子，生下沒有曹家血統(tǒng)的兒子，怎么就不敢給死去的蕭明珠一個名分，讓她能不受世人流言蜚語所傷害了？！說白了就是怕被人說他兄奪弟妻、君奪臣妻罷了。

    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擔因此而產(chǎn)生的后果，還不夠讓人瞧不起的么？

    至于他答應了把親生兒子送給弟弟燕王做兒子后，還要在朱瑞的生母身份上做文章，含含糊糊地不肯點明朱瑞是“前柱國將軍之女、現(xiàn)柱國將軍蕭明德胞妹蕭明珠”所生，說罷了就是不想讓自己的女人成為弟弟名義上的妻妾罷了。為此他甚至還一再拖拉著不肯立朱瑞為世子，明明他把這個兒子記到弟弟燕王名下時，就該做好了心理準備，要把這個過繼出去的兒子立為弟弟的繼承人的。

    至于在蕭明珠隨葬皇陵的相關(guān)事宜上，皇帝的做法就更叫人看不過眼了。

    謝慕林都懶得再吐槽皇帝的各種糟心cao作了，反正這個皇帝就是面上光，表面上看起來還算賢明，其實私底下的人品一點兒都不靠譜。他愛面子，惜名聲，但又總是扭扭捏捏地做出破人三觀的事，實在是叫人不知該說什么好。

    謝慕林陪著朱瑞抱怨了皇帝一番，便對他道：“這些事情皇上自己都不愿意叫外界知曉，想必也不會有什么人膽敢宣揚出去的。你就當作什么都不知情，仍舊認定王爺才是你的父親就好了。蕭大小姐的際遇就夠可憐的了，實在沒必要為了讓你能成為皇子，就連累她死后都不得清靜，叫人說閑話?！?/br>
    朱瑞捂著臉，輕笑了一聲：“娘子不覺得……如果我成了皇子，身份際遇都會跟眼下大不一樣么？”

    “有什么不一樣呢？”謝慕林不以為然地道，“四殿下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膬诉x了，其他皇子也不過是封個王爵，搬出宮去開府度日罷了?；斓煤玫?，還有希望獲得新君的寵信，參與政務，受人敬重，即使是不能參與政務，也能過富貴閑王的悠哉日子；混得不好的，就只能空得一個親王爵位——興許連親王都還當不上呢！然后一輩子都是宗室里不被人重視的邊緣人物，只在重大節(jié)慶典禮時能穿著大禮服在人前晃一晃，其他時候就是個透明人，甚至連透明人都不如！倘若他敢搞事，惹得新君不快，一輩子被圈禁起來，也是尋常事！”

    相比之下，朱瑞如今穩(wěn)穩(wěn)當當就能成為燕王世子，燕王慈愛，燕王妃也寬厚，meimei永平郡主與妹夫小袁將軍都是和氣好相處的人。燕王府一家長住北平，不必在京城看新君與權(quán)貴臉色，也不受皇權(quán)與朝中重臣約束，手握大權(quán)，經(jīng)濟寬裕，自由自在，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將來做了燕王，也是有權(quán)有勢的實權(quán)親王。一般的皇子還混不到這個份上呢！要不是燕王的權(quán)勢實在太誘人，皇室又何必一代又一代地把皇子過繼來承嗣？！

    無論怎么看，朱瑞都是繼續(xù)做燕王世子對自己的未來更有利些?；首拥纳矸莶贿^是個虛名罷了，對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還有可能令他陷入流言蜚語，讓人背地里嚼舌頭，連帶的養(yǎng)父和生母都要叫人說嘴。

    謝慕林從來就不去考慮丈夫成為皇子的可能，反而還十分鄭重地勸他：“瑞哥，你可千萬別犯糊涂！不要為了一個皇子的虛名，就去想什么認父的事?；噬峡雌饋韺δ阋矝]多少慈父之心，你頂多就是私下跟他說說話，哪怕是在他面前裝幾天孝子也無妨，但這件事……還是不要公之于眾的好。若是可以，最好連四殿下也別告訴，免得他多心，將來猜忌于你！”

    朱瑞捂著臉聽完妻子的話，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還嗆住了，連聲咳嗽不停。

    謝慕林起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見他嗆著了，連忙輕撫他的后背，抱怨道：“好好的笑什么？我說的話有這么好笑么？竟然還能讓你嗆著？！”又替他倒了杯水，“好點兒沒有？喝口水潤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