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完沒完，還要我說多少次，我沒有看不上你！”

    方奶奶感覺自己老寒腿真的要痊愈了，她雖然有那么點(diǎn)獨(dú)斷專權(quán)，但從來沒把刀架她兒子脖子上逼他去民政局啊。

    每一次爭吵，方老板都賭咒發(fā)誓自己清清白白絕無二心，但每一次之后，方媽就變得更加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最嚴(yán)重的一次，方媽鬧過自殺，差點(diǎn)跳河。

    至于這一回，是因?yàn)橐粋€叫梁燕的女人。梁燕不到三十歲，離異后獨(dú)自帶孩子，方老板偶然跟她認(rèn)識，看她可憐，幫助過她幾次，比如最近的一次，就是梁燕兒子夜里發(fā)燒，方老板正好在外面，就開車送他們?nèi)チ酸t(yī)院。

    方媽得知后就跟方老板吵了起來，方老板說方媽不講理，他是好心幫人，別說他潔身自好不可能出軌，就說梁燕這個楚楚可憐的女人，更不能瞧上他這個四十歲的老男人。

    方媽不信這番說辭，那幾天她時而歇斯底里，時而渾渾噩噩。

    方岳將一切盡收眼底，后來他去做了一件事。

    蟬鳴聲聲，風(fēng)還在徐徐吹著。

    陳兮發(fā)現(xiàn)方岳買t恤不太講究，他身上的t恤被方茉撕扯過后，領(lǐng)口就拉大了，像她第一次來方家時見到的方岳，這會兒他領(lǐng)口耷拉，鎖骨清晰，人看著不像平常那么一板一眼，添了幾分隨心所欲的姿態(tài)。

    方岳的手機(jī)開不了機(jī)，他拿著陳兮的手機(jī)打電筒。兩人慢慢走著樓梯，要去街頭的小賣部。

    老舊狹窄的樓道里，方岳聲音顯得空曠。

    “我找到那個女人，給出她一點(diǎn)信號，后來她就給我發(fā)了這條短信，我把短信拿給我爸看。”

    方岳很小的時候干涉過一次父母的感情|事。那年他大約五歲，住在鄉(xiāng)下，家里還沒經(jīng)歷第一次拆遷，有個曾經(jīng)追求過方老板的女人從外地回來找方老板敘舊，兩人就站在方家院子里說話。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方奶奶也在，方媽當(dāng)時在院子里生煤爐做吃的，那女的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替方老板理了理衣服。

    方媽看到后臉色一下就變了，立刻上前吵起來。方岳原本在院子里玩，見狀他撿起地上的煤爐鉗子，不聲不響就沖那女人捅了過去。

    當(dāng)然沒傷到人，他畢竟才五歲，但方家人嚇壞了，責(zé)罵他以后不許管大人閑事，更不能動手傷人。

    后來父母再吵架，方茉上躥下跳，方岳袖手旁觀。直到這回方媽精神狀態(tài)不對，方岳才再次出手。

    方媽說方老板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方老板發(fā)誓他和那女人一清二白，還說方媽是小人之心，仇視弱勢女性。

    方岳不管誰是對的，他把最后拿到手的證詞擺到了方老板跟前。方老板看后急赤白臉，他完全不知道梁燕是這樣的心思，沒敢告訴方媽，他轉(zhuǎn)頭就跟梁燕把話說清楚了?？赡苓@一下讓梁燕幻想破滅，沒幾天她就去找了方媽，還對方媽說：“你兒子也認(rèn)可我！”

    于是家里炸開了鍋，就是在元旦那天。

    走出樓道，有了點(diǎn)月光，陳兮問：“方茉知道是怎么回事嗎？”方茉先前說一半又不肯說了。

    方岳說：“她后來知道了，舅舅也勸過她?！?/br>
    方岳舅舅認(rèn)為這也算不破不立，全撕捋開了也許是件好事。但方茉覺得爸媽每次吵完架，過幾天就能和好，這次因?yàn)榉皆赖木壒?，事情越鬧越大，爸媽要離婚全賴方岳。

    陳兮點(diǎn)頭，果然她還是有點(diǎn)了解方茉，方茉雖然沒添油加醋，但她說漏好多，容易叫人誤會。

    方岳問：“她還說了什么？”

    “她說她倒希望你像小時候那樣拿家伙去捅那個女人，那樣一了百了?！?/br>
    “你覺得呢？”

    “我覺得……”陳兮想起過年時來方家求助的遠(yuǎn)親，她輕聲說，“我覺得你是長大了，武力治標(biāo)不治本，讓人清醒才是一勞永逸。你讓方叔看清梁燕的真心思，衤糀方叔以后也不敢再跟女人這么不清不楚的了?！?/br>
    方岳沒說話。快走到街頭了，小賣部還沒關(guān)門，路上有了燈光，但他仍拿手電照著腳下。

    陳兮問道：“可這回阿姨提出離婚了，怎么辦？”

    方岳淡淡道：“他們?nèi)绻X得感情不和，在一起是彼此折磨，那離婚也不是一件壞事?！?/br>
    方岳覺得王爾德有句話說的很對，他說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著另一件蠢事而來，而愛情則是兩個蠢東西追來追去。

    陳兮跳上臺階，背后是開著大門的小賣部，店主在里面放著音樂。

    陳兮說：“那你麻煩啦，方茉肯定不會放過你。她今晚不肯走，她說現(xiàn)在得靠她才能震懾住阿姨，讓阿姨先放棄離婚的想法，我今晚要留下陪她?！?/br>
    方岳說：“這里不安全。”

    “有你在啊?！标愘庹f完，轉(zhuǎn)身進(jìn)了小賣部買水，靈動的音符在白熾燈下跳躍。

    夜風(fēng)收斂了一些，熱浪卻沒退。

    回到那間屋子，陳兮和方茉睡帳篷，方岳踢了踢腳下的灰，靠著墻角坐下。

    帳篷里隱隱透著光，一道嬌小身影朝這面翻了個身。方岳靜靜看著，睡意緩緩襲來。

    第二天，蟲鳴鳥叫聲響起，帳篷里兩人都還在睡，方岳出門買吃的。小賣部一大早已經(jīng)開門，方岳拿了點(diǎn)面包，想起她為了長個子，現(xiàn)在每天都要喝牛奶。

    小賣部里沒有冷藏鮮奶，只有常溫奶，而且得成箱成箱買，方岳就買了一箱。

    第16章

    走回去的時候天還是蒙蒙亮, 經(jīng)過一場夜，清晨像光腳踩進(jìn)小溪，澆滅了暑熱帶來的浮躁, 沁涼又宜人。

    方岳把牛奶箱放地上, 拿鑰匙開了門。老邁的木門發(fā)出吱呀聲響, 他走時還閉合著的帳篷門簾，這刻已經(jīng)打開。

    將醒未醒的少女懶懶地斜坐在門簾中，長發(fā)稍顯凌亂披在臂側(cè)。她睡覺時臉壓著頭發(fā)，現(xiàn)在白嫩透紅的臉頰上印著發(fā)絲的痕跡，眼睛看著他, 眼神卻放空，壓痕和眼相得益彰，不清醒的她懵懂呆傻。

    方岳和她對視，他手上捏住鑰匙串, 鑰匙硌到手，然后他喉結(jié)微動, 開口說：“醒了先吃點(diǎn)東西, 把方茉叫起來?！?/br>
    陳兮昨晚沒睡好, 聽到方岳說話她才強(qiáng)迫自己脫離神游狀態(tài)。陳兮暈頭轉(zhuǎn)向地推了推方茉：“茉茉, 起床了?！?/br>
    “唔……我不用上學(xué)?！狈杰悦悦院纯?。

    “我們要上學(xué), 你快點(diǎn)兒啊, 別睡了?！标愘獯┬瑥膸づ窭锍鰜怼?/br>
    “你們上你們的, 別叫我，我要睡覺?！狈杰员ь^不肯起。

    陳兮道：“昨晚說好的，你今天會跟我們一起回去。”

    方茉也不傻, 昨晚她就被說服了, 震懾方媽一個晚上足夠, 再久受苦的是她，效果也不見得多增加。

    方茉答應(yīng)今早跟他們回家，但她起不了床，瞌睡著耍賴說：“你們先走，我睡醒了自己回去。”

    “你有錢打車嗎，還是像你昨天來的時候那樣坐大巴？”

    “讓方岳給我兩百塊錢。”

    陳兮轉(zhuǎn)頭看向帳篷，輕嘆：“你真沒醒呀，還在做夢……”

    方岳嘴角微勾，他幾口吃完手上的面包，然后彎身打開牛奶箱，從里面拿出一盒奶擺在箱子上，一邊朝帳篷走去，一邊對陳兮說：“行了，你吃早飯吧?！?/br>
    陳兮眼睜睜看著方岳走到帳篷前，二話不說開始拆篷子。

    ……陳兮轉(zhuǎn)回腦袋，撕開牛奶吸管，把吸管插|進(jìn)盒子孔，安安心心吃起東西。

    陳兮牛奶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方茉就頂著爆炸頭，趿著涼鞋狂躁地走了過來，嘴里叫囂：“方岳，你膽夠肥啊，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搞搞清楚我可是你姐，我才是老大！你給我記著，你以后別銥誮落單，不然就等著被我套麻袋吧！”

    陳兮吸著奶，小聲提醒方茉：“放狠話也要講邏輯?！狈皆篱L這么高，她要跳起來給人套麻袋嗎？

    方茉無差別掃射：“陳兮我發(fā)現(xiàn)從昨天開始你就跟方岳是一國的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是用你的手機(jī)給家里通風(fēng)報信的，你不幫我助威就算了，你現(xiàn)在居然和他一塊兒折磨我，連覺都不讓我睡，叛徒！”

    陳兮說：“你現(xiàn)在好精神，還睡什么覺。快點(diǎn)吃早飯，吃完回家洗個澡?！?/br>
    方茉聞聞自己胳膊：“我臭了嗎？”

    陳兮說：“再待下去就該臭了?！?/br>
    “夏天就不是離家出走的好時候，又熱又悶，還有蚊子，昨晚睡得難受死我了?！狈杰再绕煜⒐牡囟紫聛?，從牛奶箱里拿出一盒奶，拿完了才后知后覺地問，“怎么買了一箱牛奶回來？方岳你買的？”

    陳兮朝方岳看了看，方岳還在收拾雜七雜八的露營設(shè)備。方岳說：“行李箱你自己收拾?！?/br>
    方茉道：“方岳你病得不輕吧，沒事買一箱牛奶，你想在這兒住下的話，我那些帳篷什么的就大發(fā)慈悲賞你了?！?/br>
    方岳把露營包拉上，走過去說：“你不吃就放下。”

    “憑什么不吃，吃窮你！”方茉氣勢洶洶。

    塑料袋里全是長保質(zhì)期的面包，味道不太好，有的包著蛋皮，夾著沙拉醬，有的紅豆餡，面包體偏干，餡料偏甜。但出門在外，大早上肚子餓了也沒這么多講究，最后方茉吃了一個，陳兮吃了兩個，方岳把剩下的掃空，三人終于鎖門離開。

    街道狹窄，他們要去街頭坐出租車，現(xiàn)在方岳叫的車還沒到，幾人走得都不快。方茉被路邊一堆五顏六色的碎瓷片吸引，她道：“別說，這條街其實(shí)挺有味道的，你們說那些瓷片里面會不會有古董？要不你們今天別上學(xué)了，我們在這里玩一會兒吧?！?/br>
    陳兮一言難盡，方岳腳都沒停，徑自往前走。

    方茉見自己身為jiejie被小老弟徹底無視，她插著腰不快道：“我說方岳，你特地跑到這荒郊野嶺抱一大箱牛奶回去，這牛奶里肯定有金子吧，所以你才這么著急走是不是？”

    方岳終于抱著牛奶箱停步轉(zhuǎn)身。

    這箱牛奶二十四盒裝，被他們喝掉三盒，還有二十一盒，重量在方岳手上不值一提，但是牛奶箱沒有提手，只能一路抱著，挺累贅，他還得幫方茉背著露營包。

    方岳壓著脾氣說：“十七世紀(jì)，有人在新澤西州的伍德伯里溪發(fā)現(xiàn)了一根大腿骨，后來把這根不屬于當(dāng)時已知物種的大腿骨交給了美國的一位解剖學(xué)博士，可惜這位博士忽視了這根大腿骨，骨頭被他弄丟了。這就是歷史上第一根被人類發(fā)現(xiàn)，但又被人類當(dāng)垃圾一樣丟失了的恐龍骨頭?！?/br>
    方茉一頭霧水，搞不懂方岳怎么突然講起故事，陳兮倒聽得津津有味，然后就聽到方岳最后說了一句：“所以你把碎瓷片打包吧，搞不好你能靠這些寶貝成為偉人，名留青史?！?/br>
    陳兮死死忍住笑，方茉就算智商不高也聽明白了，她氣急敗壞找同盟，對陳兮說：“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別以為我平常罵他打他好像有多欺負(fù)他，他罵人是可以引經(jīng)據(jù)典不帶臟字的，兮兮你要幫我！”

    方岳說完就轉(zhuǎn)身繼續(xù)走了，只聽到身后的人說：“我?guī)湍愦虬憧纯梢詥?？?/br>
    方茉氣得哇哇大叫，張牙舞爪地就去追她，陳兮笑容恣意往前逃，方岳感到一陣風(fēng)從身邊擦過，引得他胳膊一陣清涼，笑聲已經(jīng)在前方。

    三人上了出租車返回市區(qū)，時間還太早，方老板人在新洛鎮(zhèn)還沒回，方岳舅舅不放心方茉的臭脾氣，讓方岳把方茉送到他那里，車子順路先到方舅舅家。方茉推著行李箱，扛著露營包就走了，牛奶還在車上。

    到了八中門口，方岳又一次搬起了牛奶箱。陳兮覺得他臉色似乎有點(diǎn)不好，她其實(shí)也不明白方岳為什么買了一整箱牛奶。大約真是昨晚睡眠不好，嚴(yán)重影響陳兮用腦，她這會兒還有點(diǎn)傻，竟然又脫口而出：“放學(xué)的時候你還要再搬回去?。俊?/br>
    方岳看了她一眼，靜默幾秒后問：“這個好喝嗎？”

    “嗯？”陳兮覺得所有的牛奶都是好喝的，她夸道，“好喝啊。”

    方岳說：“都給你了?！?/br>
    “??？”

    “省得搬來搬去?！?/br>
    于是到了教室，方岳把牛奶箱放到陳兮桌子底下就走了。方岳的個子算班里最高，他坐教室最后，陳兮同桌張筱夏一直目送方岳到座位，她眼睛大亮問陳兮：“你跟方岳很熟嗎？”

    競賽一班有四十八個人，這四十八人中有二十六人是來自全省各地的省招生，另外四名省招生被分到了競賽二班。

    一班另外的二十二人，極個別是中考生，基本都是荷川市的保送生，有來自同一所初中的，比如張筱夏和方岳，就都是文啟中學(xué)的。

    補(bǔ)課已經(jīng)進(jìn)行七天，剛進(jìn)班時張筱夏就對方岳格外關(guān)注，應(yīng)該說，暑期補(bǔ)課的四個班級中，大多數(shù)女生都挺關(guān)注方岳。倒不是她們有什么不純心思，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方岳長得太好，身高在同齡人中又拔尖，很難不引人注意。

    這幾天陳兮和方岳沒表現(xiàn)出熟稔，他們坐同班公交車上下學(xué)，走路離得遠(yuǎn)，進(jìn)班無交流，中午吃飯也是各管各，誰都看不出他們私下認(rèn)識。

    張筱夏跟方岳初中同校不同班，方岳在初中極有名，學(xué)霸里他最帥，和他同樣帥的沒他學(xué)霸，女生眼睛慣性地跟著他走，私下里給他送小卡片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張筱夏跟方岳同被分到一班后，文啟的女生q|q群就炸了，讓張筱夏隨時匯報方岳動態(tài)，她們高中三年只能遠(yuǎn)程追星了。

    張筱夏眼見方岳幫陳兮搬牛奶，登時八卦火起，問完后就一臉期盼地等著陳兮。

    陳兮倒也能想象方岳的受歡迎程度。方老板已經(jīng)四十歲了，都能因?yàn)槟菑埬樢鸺彝フ鹗帲皆牢骞俑忧喑鲇谒{(lán)，可想而知了。

    陳兮不知道該怎么說，想了想只能簡單道：“算是有點(diǎn)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