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他面容沉冷,只抿著薄唇,垂眸看著足前懸崖,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唯獨那已經(jīng)不屬于他的左眼,扇動長睫眨了眨。 咥笑道:“讓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惦念他,即便狠心割舍自己的不甘,卻還擔(dān)憂他的未來。” 邪祟長嘆,嗤嘲:“人命就是這樣——死之前很賤,死后才珍重?!?/br> “你們都是這樣的,三百年前,奚暮活著的時候,他不在意,奚暮死了,他又要瘋狂尋覓三百年,惹得一身傷。你也這樣,他活著的時候,你從不在意他,從不相信他哪怕一句話,只將他的肺腑真心全部當(dāng)作荒謬謊言?!?/br> 他們都是這樣。 好不容易摒絕一切愛恨,又去翻尸倒骨。 一個邪祟,竟忽然像個循循善誘,苦口婆心的長者,嘆息著,規(guī)勸一個人,勸他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奚玄卿,若是以前實力頂峰的你,我不說這話,因為你有能力保護他,可現(xiàn)在呢?你算個什么東西?靈核燒得不剩多少了,石身剖成兩半,被鳳凰心鳳凰丹不斷焚燒,神魂不止被弱水灼傷過,還在劫中死了兩次,即便你不留下,你那殘破的神魂還能撐多久?更別提,你已經(jīng)失了一只眼,被我占據(jù)?!?/br> “挖掘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摧毀精神,消滅魂靈這種事,我可太擅長了,即便你不同意,往后的日子里,你又能經(jīng)得起幾次劫夢損耗?” 奚玄卿垂眸,倏忽一笑。 他左眼中的人愣?。骸啊阈κ裁??” 奚玄卿道:“我只是覺得,你勸人的口吻很熟悉。” “……” “像為人師長的勸他做錯事的徒弟。”奚玄卿笑了笑,又以袖掩唇咳嗽了兩聲,抹去唇角的血,“你活著的時候,收過徒弟嗎?” “你……你問這些做什么?” 邪祟恍惚了一下。 就在這時,奚玄卿抬起左手,猛地扣住左眼,一聲嚎叫猝不及防,奚玄卿捂住左眼的指縫間滲出一縷鮮血。 他垂落顫抖的手,掌心握著一顆眼珠。 泥點大小的息壤已封住眼竅。 雙目一闔,神識灌入左眼,摧枯拉朽之勢,毫不留情地?fù)魸⒆约鹤笱鄣慕?jīng)脈。 更多的鮮紅簌簌淌下。 對方一聲驚慌喊叫:“奚玄卿!你做什么?你不想要這只眼了嗎?” “它已經(jīng)瞎了?!?/br>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奚玄卿眉頭緊皺,強忍疼痛,只專心以神識翻找對方的記憶。 他只扯住了一小塊,不足以看清楚一切。 但他還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找到了答案,奚玄卿松了口氣,睜開溢滿鮮血的眸:“我承認(rèn)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我也不至于心緒大亂到忽略你的存在。” “就算我不打算出去了,也要將他未來的路鋪好,是我占了他的心,是我教會他情愛,是我害得他飽受其苦,是我忘記了他,傷害了他,也是我將他從涅槃劫中帶出來的?!?/br> “還他原本模樣,我才能死而無憾。” “況且,我又如何保證,我死以后,你會用我的身軀去做什么?” 那道聲音嘶啞道:“我同鳳凰無冤無仇,自然不會刻意去傷害他,你若不放心,我與你簽訂心魔契便是,若我傷他,不得好死?!?/br> 奚玄卿:“不得好死?你都死過不知幾次了,為天地不容,借著鳳凰涅槃劫的漏洞庇護自身,才有機會興風(fēng)作浪,你死不死的,你自己都不在意,我憑什么相信?” “你——??!” 原本溫潤擅于誘導(dǎo)的少年聲音,倏忽間變得極怒,疼痛讓他耐心告罄。 奚玄卿的左眼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他可以賴著不走,可以讓奚玄卿拿他沒辦法,但那一小塊息壤一入眼,便極速膨脹,要占領(lǐng)左眼空缺的那部分,擠占他的生存空間。 灌入泥淖般,要淹沒他的意識體。 他不至于靈魂湮滅,可難受啊…… 太難受了! 就像死的時候那樣…… 奚玄卿已在他的記憶中看到太多太多。 已能確認(rèn),他不僅活了一個鴻濛七萬年,上一個鴻濛世界,上上個鴻濛世界,他都在…… 太歲都沒他那么能活。 哪怕是鳳凰,還要涅槃重生呢,他卻活了那么久。 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可奚玄卿沒辦法看見他的臉。 這邪祟活著的時候,似乎很不喜歡照鏡子,也不愿意靠近水邊,看不到倒影,甚至與人說話時,也是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無法通過他人的瞳孔看出他的臉。 所有視角,都是通過這邪祟的眼去看。 直到,看見一個人。 奚玄卿實實在在被怔住。 他幾乎開口就想問,你……為什么在這里?你和他什么關(guān)系? 那張臉在對著這邪祟笑。 不是如今的淡泊冷然,也非無心無情,而是懷著溫柔,眼底透著繾綣。 對視、相擁,甚至……同床共枕。 畫面閃爍極快,還不及奚玄卿從震愕中回神,時間已追溯至幾萬年前,此間鴻濛世界剛開啟不久時。 他在這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關(guān)于他的鳳凰如何破殼。 也是關(guān)于被他自己遺忘的一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