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酸澀，慢慢泛紅，想眨眨眼，瞧得再清楚些，又怕眼睛一眨，面前的一切便如夢中霧花，消失不見。

    倉靈渾然不知，茫然地歪了歪腦袋。

    這個人……也認(rèn)識自己？

    他沒意識到，自己在破除巽何的禁制時，動用了鳳凰本體的力量，那點偽裝便消失了，露出他原本的模樣。

    第64章 尋石

    沒了藤鞭作鎖束縛，幼犼疾步如風(fēng)，飛躍跳起，朝倉靈懷中埋去。

    倉靈眼疾手快，抬臂一擋，那模樣似狗的幼獸便摔在玉磚地上，腦袋朝地，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穩(wěn)，委屈地嗷嗚一聲，仰起腦袋，一雙寶石般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倉靈，繞著他轉(zhuǎn)圈搖尾巴，直往腿上蹭。

    倉靈被玄衣男人望著，渾身不自在，對方那雙眼很紅，快哭了似的。

    玄衣男人覷了眼幼犼，啞聲說：“它也一直記得你，在等著你。”又神色古怪地看著倉靈，“你的臉……”

    我的臉？

    倉靈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低眸，便從幼犼的寶石眼中瞧見自己的倒影。

    偽裝不知何時卸去，露出他的本貌。

    他心底一緊，暗想：糟了！

    他不清楚自己做鳳翎的時候，用的是不是本貌，料想在九天境生活了三百年，日日偽裝定然費勁，他當(dāng)時都坦然用著鳳凰的身份了，大概率懶得偽裝，用的就是本貌。

    眼前這個男人看他的眼神，跟看負(fù)心漢似的，他哪里能不懂？

    難道自己不但騙了九天境神尊做替身，還騙了別的神君的感情？

    這可真是一筆糊涂賬。

    可笑的是，他一個欠了滿身債的跑到債主窩里，稀里糊涂撞上，被逮個正著，他還不認(rèn)識債主。

    情債難還，不是用物質(zhì)就可以償?shù)摹?/br>
    難免心虛。

    這么干瞪眼，倉靈也緊張，對方攔了去路，他只好輕咳一聲，垂眼看著興奮無比的幼獸：“你剛剛說，它吞了蛟龍神君？要不，先讓它把人吐出來？”

    九方遇卻說：“不急?！?/br>
    又補了句：“蛟龍有修為傍身，不至于死在犼腹之中?！?/br>
    倉靈：“……”

    你們九天境的同僚都挺友愛的……

    倉靈小心翼翼打量對方，嘗試確認(rèn)：“我是不是欠過你什么？”

    九方遇面容一僵：“你都不記得了？”

    凡塵境的記憶沒有，九天境上的也沒有，涅槃后，前塵盡忘。

    那破殼之后的呢？

    涿光山上的那些為何也不記得？

    他見倉靈面容雖變了些許，下頜輪廓更清晰精致，一雙原本偏圓潤的眼也拉長些許，眼尾上挑，不似曾經(jīng)的憔悴，如今唇瓣潤澤胭紅，眸光通透，氣色好許多，也比曾經(jīng)的少年模樣長大了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似半開的菡萏。

    便明白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破殼的小鳳凰已經(jīng)長大，修出人形，因著經(jīng)歷了一場涅槃重生，修為和模樣都成長了許多。

    偏偏前塵往事，他是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想明白一切，九方遇不知該替?zhèn)}靈慶幸，還是該替自己哀悼。

    他和倉靈之間，僅存的那點微薄緣分，都隨著一場涅槃火燒了個干干凈凈。

    偏偏舊事，他重提不得。

    何必?zé)o端喚醒過往記憶，徒增煩憂？

    倉靈僵愣原地，對方的目光盡是破碎悲傷，看得他渾身發(fā)憷。

    他表面不動聲色，背在身后的手指緊張地亂搓個不停。

    狗東西還在蹭他腿，力氣不小，差點撞得他腿一軟，趔趄跌倒。

    “那個……你知道我是鳳凰了？”

    九方遇垂睫，默認(rèn)。

    “那你肯定知道什么是鳳凰涅槃吧？那就好說了?！?/br>
    倉靈抿了抿唇，避開對方目光，仰頭看天，“咳，我什么都不記得……但那也不是我的錯，死都死過一次了，前塵往事理應(yīng)一筆勾銷。”

    九方遇：“……”

    倉靈覺得自己挺像渣男的，嘆息道：“人死債銷，你就當(dāng)我死了算了，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找我也沒用哇?！?/br>
    “…………”

    九方遇沉默片刻，又朝前邁了半步：“你……”

    倉靈立時捂住耳朵：“我聽不見聽不見，你現(xiàn)在說給我聽沒有用啊，我頂多幫你一起痛斥從前的我一頓，行嗎？”

    “………………”

    眼見對方似乎冷靜了許多，倉靈心底戚戚，總覺得對方能干出惱羞成怒后將他囚禁小黑屋的事來。

    這九天境果然是個是非之地。

    他趁著對方心神不穩(wěn)，從袖子里掏出一塊鹿rou脯，朝對面一丟，纏著他的狗東西便如離弦之箭，朝rou脯的方向撲去，撞進(jìn)對方胸口。

    九方遇扯下吞著口涎的傻狗時，倉靈早就消失無蹤了。

    ·

    老實說，倉靈站在凄清的宮墻前，望著匾額上“玉宸宮”三個字的時候，人是有點懵的。

    他推開宮門，沒人阻攔他，內(nèi)外都無仙侍宮娥。

    若不是確定這里就是奚玄卿的居所，他如何也無法將這般荒蕪的宮殿同九天境神尊聯(lián)系到一起。

    所有人都說奚玄卿不在九天境上，多年前便失蹤了，倉靈還以為奚玄卿受不了被當(dāng)作替身的打擊，只是找個地方冷靜冷靜，還是要回來的，但玉宸宮這個樣子，他怕是不打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