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他自言自語說了許多和懷淵無關(guān)的話,看起來只是傾訴一二,倉靈卻越聽越不對勁。 倉靈問:“你想替懷淵償罪?” 安是愿抬眼,溫溫和和地笑著:“嗯?!?/br> 安是愿一開始就是想送懷淵回天外天,他們都知道,而且,他應(yīng)該也曉得就算他如何天花亂墜地懇求,他們也不可能答應(yīng)放過懷淵,又何必多此一舉,講了那么一個冗長的故事,又七拐八繞地表明自己愿替懷淵償罪的決心呢? “你在拖延時間?!鞭尚湟徽Z道破,“懷淵在哪兒?” 安是愿懷中的蘭草只不過繚繞著一層靈氣,輕輕一拂,便恢復(fù)本來模樣。 它只是一盆普通的蘭草,卻騙過兩位神祇的眼,只是因為它與真正的絳仙草之間用秘術(shù)勾連了一條聯(lián)系,絳仙草讓蘭草看起來特殊,又借蘭草吸收靈氣為己所用。 聯(lián)系一斬斷,蘭草瞬間枯萎凋零。 從混亂意識中緩過來的奚玄卿,一把攥住一條無形的靈線。 在安是愿原地消失的那一刻,奚玄卿牽住倉靈的手:“這一次,不要走丟了。” 倉靈微愣,心底一陣陣泛著熱意。 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他難免幻想:這話,要是奚暮說的,該有都好啊。 那他一定牢牢攥住夢中那只手,死活都不撒開。 倉靈握著胸前玄玉:“嗯,不會走丟了?!?/br> 天地間風(fēng)云變幻,雨后晴空被烏云籠罩,壓地很低,沉悶悶的,濃郁厚重的烏云被風(fēng)攪弄成漩渦,像是掛在天上的大磨盤,隨時會坍塌砸下,將這片土壤擊穿。 偏偏這異象并未驚擾王城中的百姓,他們依舊像以前那樣重復(fù)一成不變的生活。 城郊的佃農(nóng)從木桶里舀出一大碗水咕噥喝下,抹了把已被風(fēng)干徹底不存在的汗,繼續(xù)彎腰勞作,城中攤販空握著手眉開眼笑地給顧客推賣,攤販面前的女人細指點挑,拾起一支早被風(fēng)卷走不存在的步搖往發(fā)髻間簪,瓦屋掀飛,無人問津,亂石磕破腦袋的人還在說說笑笑,血液滲進眼睫,也毫無感知。 他們都不是活人,只是存在于幾十萬年前的那個鴻濛世界里人的虛影投射。 他們對幻境中發(fā)生的變故視若無睹。 可這片死地的幻境做的太逼真,乍一看難免悵然。 倉靈捏了捏奚玄卿的手指:“都是假的?!?/br> 奚玄卿:“嗯,我知道?!?/br> 他頓了下,回握倉靈的手:“我知道你是真的?!?/br> 倉靈:……? 眨眼間,奚玄卿便已順著那根微弱的靈線走到盡頭。 這是一座巨大的祭臺。 白玉石壘砌成的高臺足有一座宮殿那么大,臺下更是寬廣空曠,足能容納幾千人同時觀摩。 拾階而上,便見祭臺四周雕刻著玄鳥圖騰的石柱上燃著騰騰火焰,柱身繚繞著粗壯的鎖鏈,層層纏縛振翅欲飛的玄鳥。 倉靈覺得奇怪,安是愿的國師袍上就鐫繡著玄鳥圖騰,王朝宮殿處處雕琢描畫這種崇拜象征,而這座祭臺卻詭異地用鎖鏈困住玄鳥。 他們到底是崇拜象征神明的玄鳥,還是貪慕神明帶來的好處,生怕神明振翅飛走,從而鎖住它,讓它生生世世都留在人間,滿足人類一個又一個貪婪的愿望? 眼前的畫面像盛開的蓮花,一層層脫落。 一浪又一浪襲來的口號喊聲,由遠及近,直往倉靈耳朵里鉆。 他們在喊什么? 是“殺國師,誅妖邪”?還是“殺皇子,誅妖邪?” 聽不太真切。 但國師和皇子,不都是安是愿嗎? 在安是愿那個故事里,他最后甘愿像玄鳥一樣,鎖鏈纏縛,被那些愚昧的臣民一口一個妖邪唾罵,直至一把火燒成灰燼…… 那些聲音太吵鬧,喊的他頭疼。 他想捂住耳朵,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多了個火把,熊熊烈焰燎焦了他一縷長發(fā)。 他發(fā)現(xiàn)周圍多了很多人,他站在臺階上,眼前是一雙雙赤紅的眼,抱著孩子的女人,拄著拐杖的老人,還有懵懂的被帶起節(jié)奏一道喊“殺皇子,誅妖邪”的孩子,盡管他們并不能理解什么意思。 一回頭,倉靈發(fā)現(xiàn)祭臺四周站著許多同他一模一樣服飾的年輕人。 一身月白窄袖勁裝,皮革腰帶緊緊扎在腰間,頭發(fā)高高束起,馬尾颯沓。 正中央,被捆在祭臺上的,是剛剛還牽著他手的奚玄卿。 他在對倉靈笑,可他渾身上下都是傷,血都要淌干了。 倉靈不明所以。 他的雙腿不聽話地朝奚玄卿走去,口中吐出他自己都不理解的內(nèi)容。 “大祭司讓我親手來做,這個身份很好,我不想引起他的懷疑,所以沒拒絕。” 奚玄卿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 “……你就不難過嗎?” 奚玄卿反問倉靈:“我死,你會難過嗎?” 倉靈搖了搖頭。 他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反應(yīng),也控制不了自己說的話。 然后,他看見自己握著火把的手抬起來,觸上奚玄卿的衣角,火舌舔過,燃燒成燼。 火光明滅下,倉靈恍惚。 這張臉…… 這個人,到底是誰? 是奚玄卿,還是……奚暮? 他拼命地想要爭取身體的主動權(quán),要沖過去,要問他:“你是誰?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