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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金華火腿晾曬處在線閱讀 - 水鬼(二)

水鬼(二)

    你笑納了一塊錢,余下的,沖著他的臉丟了回去。

    “你娘還病著,你把錢都花在這里?”

    少年人更加慌張,彎腰撿錢時(shí),那破舊的腰包竟裂開一道口子,里面的東西滾了一地,除了錢,還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零碎。

    不嫌累贅么?你上前一步,動(dòng)手把它解了下來。

    被你這么對(duì)待時(shí),少年人渾身僵得像頭死了五天的老牛。

    腰包外層是皮革做成的,隨身帶的針線包拿它無計(jì)可施,只剩里襯還能想想辦法。

    在你埋頭縫補(bǔ)時(shí),他坐回原位,抽著鼻子嗅了嗅。除了打濕過的空氣,艙里離他最近的就是你了,他問:

    “嫂嫂有寒癥?”

    你稍稍背過身去,往煤油燈下湊了湊。

    “我生不出孩子。”

    少年人想了想,竟沒在意一個(gè)船妓反常地考慮了后代問題,寬慰道:“別心急,我爹說了,這樣的病,女人上哪兒都瞧不好,準(zhǔn)是她男人有問題?!?/br>
    “可不敢說?!?nbsp; 你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把補(bǔ)好內(nèi)襯的腰包還給他,見他在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零碎兒收攏起來,里面還有冰糖塊。

    感受到你的打量,少年人羞赧道:“是要給弟弟的?!?/br>
    你向他攤開手心:“我要一片?!?/br>
    所有的冰糖都在你手上了。

    “我不回家了。”對(duì)著頂篷,他這么說。

    你收起冰糖,一個(gè)謝字都沒有,兀自鉆回被里,暗地為這白賺的一塊錢高興,飽含了復(fù)仇的快慰。

    “別在船里吵嚷?!迸R睡前,你奉上忠告,“五更的時(shí)候,別的船的都還沒起,等太陽(yáng)出來了,山上那幫子才下來巡邏,你要是想出城,那時(shí)候最方便?!?/br>
    短短兩天,你摸清了那群丘八的習(xí)性,替迷路的人做了決定。

    老半天沒等到回應(yīng)。你背過身,徑自睡去。

    半夢(mèng)半醒間,有人隔著被子拍了拍你。

    “這樣是不是不對(duì)?”

    “什么不對(duì)?”你含混著說,眼皮都懶得掀開。

    少年人收回了手,在你背后窸窸索索摩挲著褥子,好一陣,又聽得他悶聲道:“……我花了錢。”

    你忍住笑意,故作聽不懂,抄起水煙袋,閉著眼睛往后一扔。

    他小聲驚叫著接住,又推回來:“這個(gè)我不要了?!?/br>
    “那你要怎么?”

    錢都花了,他卻沒法直言說出需求。

    你覷著眼睛轉(zhuǎn)過身,引導(dǎo)著:“你又不會(huì)?!?/br>
    “怎么不會(huì),都是人,天生就會(huì)的。”

    ——確實(shí)經(jīng)不起你輕輕的一激。他衣服也不脫,鉆進(jìn)那床唯一的被子里,挨著你躺好。

    “嫂嫂,天一亮我就出城?!?/br>
    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他咬著牙,把話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cái)D出來。

    既然不是同路人,你的提醒只能點(diǎn)到即止:“那樣的話,生死可就不由天了?!?/br>
    “也不由人?!?/br>
    “想得倒挺美?!?/br>
    “嫂嫂,你讀過書的?”他又問。

    “沒讀過。我沒客人的時(shí)候,老是自己琢磨事。”

    “明白了。”

    他把手放在你的肚皮上。

    “等有了孩子,你就回老家去?”

    值一塊錢的臨時(shí)大爺,誰給他的底氣替你做決定?

    你扯扯嘴角:“沒有孩子我遲早也要回去的?!?/br>
    “明白了。”

    許是察覺到你講話的語(yǔ)氣總是很篤定,他有點(diǎn)不敢反駁你。

    “手拿開?!?/br>
    ——于是,當(dāng)你這么說的時(shí)候,他也不敢有所違抗。

    你猛地掀開被子,跨坐到他身上去。

    “張嘴。”

    半數(shù)冰糖被你塞回了它們?cè)摯牡胤健?/br>
    “瞧瞧這一身好皮好rou!”當(dāng)年,媒人這么向高家前來相看的人介紹你,她那對(duì)招子再厲害,也只夠品評(píng)表層的皮革光亮不光亮,內(nèi)襯有多破損,有多污穢,又如何得知?

    座下,嶙峋的骨骼硌著你的一身好皮好rou。老牛已經(jīng)死了十天,都怪它饑不擇食,把嘴伸進(jìn)了預(yù)備藥死老馬的食槽里。

    隔著層層的衣物,那兩片骨骼托舉著你,形狀清晰,有一種搖搖欲墜的可憐。藥鋪的兒子竟也會(huì)短了吃穿、送到兵團(tuán)里任人欺凌,管你年長(zhǎng)年幼,是美玉還是紡錘,好活賴活,全憑爹的一句話。

    “嫂嫂……”少年人不敢正眼看你,聲音打抖,手又著急往上摸,摸到一半?yún)s有所遲疑,停在腰上盤桓。

    你握住它們按到自己胸口上:“怕什么?”

    “我……不怕的?!?/br>
    剛才的忠告還在起效,他知道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必須分出心神去抑住嗓音。

    穿在他身上,這身灰藍(lán)皮還是有點(diǎn)看頭的。你不忍看他的上半身,手穿過下擺,伸進(jìn)去解開褲扣。

    外褲褪至膝蓋處,一塊錢的大爺配合地弓起腿,你卻不打算伺候他到腳底,一層一層剝到半路,齊齊堆在關(guān)節(jié)處,團(tuán)成一道枷鎖。

    他任憑你擺布,胳膊遮到眼睛上,像把自己當(dāng)個(gè)物件,只要看不見,事情就越過他的身體發(fā)生,當(dāng)中沒有本人的參與。

    你猜測(cè)那些頭回上花船的人也和他一樣,下決心的樣子很好做,完成它卻需要以另一種面目,過了今晚,他們就沒有守著道理過日子的必要了,要么隨便地活,要么干脆篡改了道理。

    不管怎么說,他們就是道理本身,想到這里,你打了他一記:“你們這種人啊,最招人恨了?!?/br>
    在“對(duì)”的程序里,這句話應(yīng)該是用嬌嗔的口氣說出來的,可是具體怎么個(gè)“對(duì)”法,逃下山的新兵蛋子又如何比你更清楚?因惶然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很快又把嘴閉緊,詫異的嘆聲從唇齒間溢出。

    上得花船來,道理只不過明說了你們不是尋常萍水相逢之人,他竟事先沒預(yù)想過你會(huì)如此大膽,敢于單刀直入。幼芽或是新株?隔著最后一層布料,你用粗糲的手指描摹著輪廓,常年勞作已讓雙手的感覺不再敏銳,觸著熟悉又陌生的物什,你下不了判斷。

    事實(shí)上,直到現(xiàn)在,你的猶豫還沒有完全消散。擺在眼前的問題是:如果丈夫中途回來了怎么辦?就是他確實(shí)死在了水鬼那里,要是走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后艙的人一醒來……

    夜里起風(fēng),河水的微浪也能激蕩著你,沖上腦袋的血漸漸冷卻下來。你退后一步,思索著,不如只和搖槳一樣,把這條船搖到彼岸算數(shù)。

    你這邊改了主意,沒過多久,本應(yīng)任憑擺布、因此而渾身戰(zhàn)栗的少年人察覺到了什么,稍稍抬起胳膊漏出一條縫,偷眼看著你,問道:“嫂嫂,你又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