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最后通話
走出基地大門,天冷更顯的路上安靜。 我腦中思緒繚亂,走路也沒注意腳下,差點被一個不起眼的臺階絆倒,幸好鄧放眼疾手快拉住了我。 “想什么呢?”他換了只手牽住我,“路都不看了?!?/br> “沒想什么…”我下意識否認道。 鄧放對我的心不在焉看破不說破,外邊太冷,回家再問也好。 晚上那股惡心沒再犯,只是下午的那一眼著實令我心亂不已,我依然還是沒什么胃口。 感情里的患得患失如同慢性病,雖不能一擊致命,但時常發(fā)作起來的痛苦也是巨大的,如影隨形,說是附骨之蛆也不為過。 盡管這樣的患得患失已經(jīng)在我的生命中存在了許多年,可我始終不曾擁有起處理它的能力。 高三那一眼之后我便明白,以后這樣的場景還會有很多,終有一天鄧放會成為別人男友和丈夫,會和別人組建家庭,我的喜歡注定只能是一艘入水的沉船,在時間的作用下越沉越深,沉到不見天日被徹底遺忘才好,畢竟不該存在的感情最好的出路就是消失和遺忘。 我反反復(fù)復(fù)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shè),希望有天再見到這樣的場景時,至少能夠保持最基本的鎮(zhèn)定,不至于太狼狽,但當這一天再次到來時,再次親眼看到這樣的畫面,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做再多準備也根本無濟于事。 維持太久的暗戀就算有朝一日出了頭、露出水面也沒法那么正大光明,就像跪久了的人,再站起來也還是同常人有異。 我太清楚,對于鄧放的感情,我從來就沒有什么信心和底氣,就算是和他印在了同一張戶口本上,我也像是偷穿了大人鞋子的小孩一般不安又惶恐。 回了家,鄧放幾次想開口,可一看到我不甚舒服的臉色就又把話咽回去了,直到臨睡前才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問我。 “還不舒服么?臉都白了一個下午了。” 他摸摸我的頭,不發(fā)燒啊。 “沒事,估計是胃炎犯了,過兩天就好了?!?/br> “要不明天去醫(yī)院看看吧,就算是胃炎也不能放任自流,拖著拖著就成大病了。” “好,明天我就去看。”我隨口應(yīng)下,去不去的自然是另說。 “我下午早點回來陪你一起去?!彼环判牡?。 “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去檢查就好了?!蔽遗呐乃母觳?,示意他放寬心。 “那行?!弊罱_實事多,各種報告和會議多的分身乏術(shù),鄧放嘆了口氣,壓下心底的歉意,“睡吧?!?/br> 然而臥室的燈熄了不到半分鐘,我剛躺進被子里,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 鄧放拿過來一看,是雷宇打來的電話。 “喂,老鄧,你知道全機墜撞試驗和靜力試驗最新的數(shù)據(jù)分析在誰那嗎?” “咱們的數(shù)據(jù)分析報告都在科研樓上,這你還比我清楚啊?!?/br> “不是…”那頭雷宇咳了聲,“不是軍機的,是民機的?!?/br> “民機的也在那啊。”鄧放皺眉道,“你問民機的干嘛?” “這不是你那個同學(xué)——徐微要么……她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就問到我這來了,明天會上他們得做總結(jié),要的還挺急的。” “那你讓他們直接去科研樓上要就是了,過來交流學(xué)習的哪還能連這點資料都不給看。” “也要了,說是跨部門的沒權(quán)限查看…” “那你給我打電話干什么?我又不開民機,我也沒權(quán)限?!?/br> “這不是…你官大么…”雷宇有些為難,他也不擅長處理這些人情世故,又礙于對方與鄧放同學(xué)的情誼不得不幫個忙,“你航校的同學(xué)找過來,我也不好拒絕啊…” “那個…你要不就過來一趟吧,人就在咱們宿舍樓下等著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鄧放只得再去基地親自跑一趟。 我在旁邊聽著,知道這一趟賣的是人情面子和地主之誼,縱使覺得有什么不對也沒攔著。 “車鑰匙在口罩盒子里,早去早回。” “我知道?!编嚪艙Q好衣服,吻了吻我額頭,“不用等我,你先睡?!?/br> “好?!?/br> 原本心里就亂糟糟的,這一通電話打來,我更是再難以入眠,閉上眼,當年的那一眼和下午的畫面一幀幀穿插著,鋪天蓋地的在腦海中回放。 胃里又猛地涌上來一陣惡心,擋都擋不住,我起身沖到廁所,但晚上沒吃什么東西,吐出來的都是苦水。 擰開水龍頭,水流沖凈了洗手池,剩下隱隱的苦味仍充斥在空氣里揮散不去,像極了我的心情。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他只是去找資料了,這只是他的份內(nèi)之事,不算特別關(guān)照。”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可不知怎么,情緒就是莫名的壞,眼淚也莫名其妙地流了下來。長發(fā)凌亂,眼眶通紅,鏡子映照出我的狼狽,我不愿再看見這樣的自己,轉(zhuǎn)身走到了客廳。 深夜寂靜,四下無人,偏偏眼淚洶涌,我拿出手機想要找到一個能打電話的人,然而今天還在工作日,阿愈要上班,母親也已然睡下,翻來翻去都沒能找出一個能撥通的號碼。 通訊錄滑到最底端,出現(xiàn)了一個豬頭表情的備注,沒有名字,我忘了這是誰的電話,點進去一看才想起號碼的歸屬者是韓驍。 忘了哪一年,我實在太生氣,就把他的備注都改成了他最討厭的粉色豬頭,微信的沒多久就改了回來,而電話許久沒有再打過,便這么順理成章的被遺忘了。 眼淚順著臉頰滴在了屏幕的豬頭表情上,我伸手想要抹去,手指就著眼淚一滑,卻誤將那串號碼撥了出去。 令我沒想到的是,那頭竟接起的很快,只響了一聲,聽筒里就傳來了韓驍?shù)穆曇簟?/br> “時小朵?”他的語氣很是疑惑,“怎么這個點給哥哥打電話了?” 我本想掛斷,聽見他這句話,心底的委屈和難受一下子就爭先恐后地跑了出來。 “二哥…”開口的瞬間便泣不成聲,其余的話通通沒能再說出來。 這頭我的眼淚泄洪般的流不完,那頭韓驍聽見先是一愣,緊接著慌了神,“沒事沒事,我聽著呢,別光哭鼻子啊……” “哎呦,大半夜怎么哭成這樣,鄧放呢?他不在家還是你不在家?” “不對,年底了他正是忙的時候啊,你跟他吵架了?他欺負你了?” “這什么破手機,怎么聽見的都是哭聲啊…” 我這才終于抽噎著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他不在家,我在家…” “你在哪個家?”韓驍?shù)恼Z氣緩了下來,“臨潼還是閻良?就你自己在家么?” “閻良…就我自己…” “就你自己怎么沒回臨潼?。苦嚪虐涯沔i家里了?” “沒有…他晚上回來了,剛才又被叫走的…” “那你怎么哭了?不能是因為他從家里被叫走不高興了吧,隊里臨時有事也是難免的,肯定一會就回來了?!彼@樣安慰著我。 “我知道?!?/br> 漸漸的,眼淚止住了,我聽著韓驍?shù)陌参亢蛦栐?,思緒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哭完了?那跟我說說你哭什么,都舍得給我打電話了。” “不能給你打電話嗎?”我反問他,“是不是你也有女朋友了,那我以后不打了?!?/br> “誒——你話里有話別帶上我?!表n驍站在窗前,掀開窗簾望了眼看不見邊的軍事基地,連近在咫尺的海岸線都是漆黑一片,還女朋友……他身邊頂多有幾只母蚊子,“誰有女朋友了讓你受這么大刺激,不會是你老公吧?” 只是一個字就能這么精準的命中,我心想不愧是韓驍,胡扯著說正題的本事,天底下簡直找不出第二個。 本想試探著問幾句,指尖不小心誤觸了屏幕,我在亮起的光中看見了時間。 即將凌晨,韓驍怎么還沒睡? 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這一點,我咽下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你今天不忙么?這個點了還不睡?!?/br> “忙啊,哪天不忙。”他伸了個懶腰,“一會就要集合出新任務(wù)了,在等人來接?!?/br> “一會就走?”我忽覺自己這半夜的來電有些任性,“那我不跟你說那些有的沒的了,你出任務(wù)注意安全,不要受傷?!?/br> 韓驍笑了聲,“行啊,哭完鼻子果然就長大了,都知道關(guān)心哥哥了,我這就算有什么事也老懷為安了?!?/br> “呸呸呸!”我敏感地打斷他,“不許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你不許有事!” “不然呢?” “不然你以后再也別想聽見我喊哥哥了?!币粫r間,我也想不出別的來威脅他,唯有那件陳年舊事,“還有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我明天就跟我媽說?!?/br> “時小朵!”韓驍板正了,“沒有證據(jù)別亂說話啊?!?/br> “怎么沒有證據(jù)?我可是親眼看見你把人家的頭繩撿起來揣兜里了?!?/br> “你懂什么?!表n驍嘴硬道,“我后來還給人家了?!?/br> “那我不管,反正你得平安回來。”我沒跟他繼續(xù)爭論,“一只胳膊一條腿都不許少?!?/br> “真霸道?!?/br> 和韓驍絮叨完這一通,我的心情好了許多,枕著半個枕頭,困意逐漸席卷上來。 鄧放再回來時已是一個半小時后了,身上帶著深夜的涼氣,我感應(yīng)到被子里多出一個人,胡亂摸了下,他順勢握住我的手,輕聲道,“是我回來了,睡吧?!?/br> 許是白天想的太多,夜里睡覺也睡不踏實,夢里都是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幾次囈語著將醒卻都未醒,反倒是身邊的人被吵的睜開了眼。 外面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夜雨,鄧放看了看時間,快六點了,我在他懷中仍緊皺著眉,似是被噩夢困住,怎么也掙不脫。 他今天事多抽不開身,但我這個狀態(tài)實在沒法放心,思來想去,臨去基地前,他還是給我母親打了個電話,懇請她過來幫忙照看照看我。 雨下的密,他比平時早一會出了門,全程輕手輕腳的沒有叫醒我。 我醒來后已是上午,雨聲如雷,推門走進客廳,看見在廚房忙碌的母親一愣,以為還在夢中。 “愣什么,洗臉去呀?!蹦赣H給我弄著早飯,“一會就好了,快點收拾完吃飯,小放給你掛好號了,等下午雨小了我們就去醫(yī)院?!?/br> “去醫(yī)院干嘛?”我渾然不記得昨晚答應(yīng)過什么。 “你說去醫(yī)院干嘛?”母親出來推了我一把,“就知道你自己不上心,幸虧小放想的周到,你快去洗臉。” 一夜夢魘對精神的消耗極大,吃過飯,母親陪著我又睡了會,稍稍緩和了些狀態(tài),我洗了個熱水澡,準備等等雨勢去醫(yī)院。 衣帽間有陣子沒收拾了,母親趁我洗澡時簡單歸整了下,無意間在椅子上發(fā)現(xiàn)了兩枚串在一起的鑰匙。 “吟吟,你看看這是誰的鑰匙?” 我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fā)一邊走出來,拿過鑰匙看了看,“好像是鄧放的,像他基地的鑰匙。” 之前我給他整理過外套,見過類似的鑰匙。 “基地的?那小放急不急用???”母親說著給鄧放打過去電話。 “沒人接,看來是忙著呢?!?/br> “沒事,我給他送過去吧?!编嚪畔騺硇募殻苌儆惺裁磥G三落四,可也難保偶爾有那么一次。 “你去?”母親看向我,“外面還下著雨呢,我去吧。” “沒事,我去吧,要是你親自去基地給鄧放送鑰匙,他怕是臉都要臊紅了?!?/br> “也是,小放臉皮兒薄的跟紙一樣。”母親笑笑,“那等會我陪你先去基地,你送完鑰匙出來咱們再去醫(yī)院?!?/br> “行,我這就去換衣服。” 雨天,視野里盡是灰蒙蒙的一片,各個樓下都沒什么人,我的反應(yīng)也不甚靈光,走著走著才發(fā)現(xiàn)進錯了樓。 幸好還沒邁上臺階,看著樓里氣氛不對我便轉(zhuǎn)身退了出來,不料剛走到門口卻迎面撞上了人。 橄欖綠的飛行制服先入了眼簾,我連忙開口說了抱歉。 “沒事,不要緊?!?/br> 我抬起頭,這才看見來人的臉,好巧不巧,正是昨天見過的女飛行員。 昨夜雷宇的來電里,我聽見了她的名字——徐微。 視線短暫相接的幾秒里,不止我認出了她,她也認出了我。 “你是鄧首席的家屬吧。”徐微沖我笑了下,“昨天只見著了一個背影,沒想到這么快就又碰面了,你好,我是他以前航校的同學(xué)兼戰(zhàn)友徐微,雙人徐,微笑的微?!?/br> “你好?!蔽衣犚娮约焊砂桶偷穆曇簟?/br> 沒料想過會有這場見面,我的反應(yīng)顯然不如對方鎮(zhèn)定從容,甚至因著心中的那點介意,連名字都并未吐露。 徐微沒有介意這一點,神情依然得體大方,就連眼底不自覺的某種審視也沒有遮掩,“你這是來找鄧首席的?” “對。” “他就在樓上,一會要跟我們開會,不過外人好像不能上去,是有什么事嗎?要不要我?guī)湍戕D(zhuǎn)達?” “謝謝,不必了,我等他一會就好?!蔽衣牫鏊捳Z里的主權(quán)意味,一句“外人”讓我性格里容不得激的逆鱗又冒了出來,“聽鄧放說你們是過來學(xué)習交流的,安排應(yīng)該也挺緊張的,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不耽誤。”徐微自然也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臉上的笑頓時變的有些虛偽,“我們這次過來要留幾天,晚上還有頓接風宴呢,有時間的,你要是在這等他下來的話,可是要等好幾個小時了。” “沒關(guān)系,等他回家再說也是一樣?!蔽艺f完便退后一步,不準備再跟她爭什么口舌之快。 可徐微卻沒有要停止對話的意思。 這次來閻良之前她就知道會遇上鄧放,見了面,她特意跟他提起了一姝的近況,可沒想到鄧放卻毫不關(guān)心,甚至還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當年在航校,鄧放與一姝堪稱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因為各自的前路迫于無奈分了手,她作為一姝最好的朋友,作為一個見證了全程的局外人都難以釋懷,而他這個當事人卻只見新人笑,不聞不問舊人分毫,她真是為一姝覺得不值。 這會兒偏巧又撞見了我,她倒是要看看,什么樣的人能讓鄧放那么絕情,連七八年的情誼都不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