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今明一度想告訴史崇真相，這回選擇忍著，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怕他成為蝴蝶效應(yīng)里的變數(shù)。

    所以只是低頭認(rèn)真道：“你搬回去住吧，真的?！?/br>
    “……我進(jìn)去了。”史崇拍拍屁股站起來，沒好氣地回頭道，“你腦子檢查真沒問題么蔣今明？”

    “有問題。”他也跟著站起來，到處找地方熄滅手里的煙，喊道，“等等我，一起進(jìn)去！”

    2

    兩家人聚在病房，壓低著聲音聊天。蔣父半躺著，嘟囔這真是小題大做，自己身體完全沒問題，耽誤大家功夫。

    季紅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將話堵住。蔣今明坐在不遠(yuǎn)處看著這個場景，難得浮現(xiàn)笑意。

    史崇父子倆干站著，想溝通不得其法，這種情況自他母親離開后，幾乎成了日常相處模式。

    好一會兒，史志勇開口道：“你們單位那宿舍住得怎么樣？”

    “挺好啊?！?/br>
    “住宿舍不像在自己家，不要老是回去很晚，少出去喝酒?！?/br>
    “不用你說，我知道怎么住宿舍，大學(xué)都住了四年。”史崇頓了頓，又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回去得晚？”

    史志勇背著手，不作回答。

    “……你去宿舍找過我？”

    “不用去我也能知道?！?/br>
    這二人平時好好的，碰到一起就成了心口不一的典型代表。一個期待父親來過，偏偏要用嫌棄的語氣說話，一個確實去看望兒子，撲了空，偏偏不承認(rèn)。

    于是說著說著反而杠上了，音量逐漸大起來。蔣今明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正好聽到史崇追問：“你認(rèn)識我們領(lǐng)導(dǎo)？”

    “趙飛。你少跟他出去應(yīng)酬?！?/br>
    史志勇往他褲兜看去，那是明顯的煙盒形狀：“你一個學(xué)歷史的，現(xiàn)在抽煙喝酒樣樣不落，天天混酒局勸人買房子，像什么樣子？”

    “我勸誰買房子？我那不是好心？學(xué)歷史學(xué)歷史，天天研究你那歷史就好了？我媽就不走了？！而且你懂不懂什么叫房地產(chǎn)，城市想發(fā)展哪兒來錢？就是賣地，地貴了房子就要貴！”

    他實際想復(fù)述趙飛講的土地財政，美國香港都這么干。但記不得那么多名詞，只能用大白話。

    當(dāng)然，后面說什么都無關(guān)緊要了，史志勇已經(jīng)被那其中一句氣得腦子直嗡嗡，啞口無言——

    我媽就不走了？！

    史志勇學(xué)歷史，當(dāng)老師，教歷史，幾乎是前半生的全部。他樂得在校園里鉆研，然后結(jié)婚生子，住學(xué)校分配的房子，吃食堂，平淡安逸。

    但另一半不這么想，兩個追求不同的人，沒辦法再把日子過到一塊兒去。

    興許是受大環(huán)境影響，90 年代刮起一股下海經(jīng)商潮，這一刮，史崇也沒有mama了。

    季紅一看這父子倆扯到勸人買房的事兒，說得可不就是自己嗎？居然還連帶著拔出以前的舊事，恐怕難以收場，趕忙勸架。

    病房登時亂作一團(tuán)，被經(jīng)過的護(hù)士喊了一嘴。

    “安靜下行嗎？！”

    隨后沉默襲來，史崇轉(zhuǎn)頭推開病房的門出去了，蔣今明見狀快步跟著，連說：“我勸勸，我勸勸?！?/br>
    其實他心里想著——趙飛是誰？

    按照程禧所說，檀園路 76 號必然和檀盛房地產(chǎn)有什么聯(lián)系。也許他們都想錯了，這聯(lián)系不是通過史崇……

    而是通過史志勇呢？

    3

    史崇口中常提起的領(lǐng)導(dǎo)叫趙飛。

    此人年近 40，對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獨(dú)到見解，與政府部門關(guān)系熟絡(luò)，幾個項目拿地都是他出面協(xié)調(diào)。

    蔣今明暫時只問到了這么多，想趕回檀園路 76 號與程禧聯(lián)系，卻被史崇拽去了歌廳。

    眼瞧著時間越來越晚，旁邊這人卻越喝越多，無奈打消了念頭，聽他絮叨——

    “每次見面就是吵，你還說讓我搬回去住，cao?！?/br>
    “蔣今明我跟你說，學(xué)歷史是不是沒前途……哦不教書了，去當(dāng)個館長，我媽就能回來嗎？你說？”

    蔣今明要么哼哼哈哈，要么皺眉不語，沖薔姐使眼色：“有沒有醒酒的？”

    “我指著賣酒賺錢，還給你們準(zhǔn)備醒酒的呀？你倆輪番在我這兒搗亂是不是？”

    她沒給好臉色，還是回身去倒了杯溫水，往里加了一勺蜂蜜，放到了吧臺上。

    “喝完趕緊回家?！?/br>
    “哎?！?/br>
    蔣今明悄悄將他酒換了，繼續(xù)敷衍地應(yīng)著，無意間瞥見吧臺里有一沓照片，放在個鐵皮盒子里。

    他探過身去，問道：“是上次拍的照片么？”

    “想要自己洗去，這些我要留著的?！?/br>
    “不是，我不要。”他當(dāng)然不能拿走，否則程禧無法在酒吧發(fā)現(xiàn)照片，未來將再一次改變。

    蔣今明如今做任何事都需要顧及以后，他說道：“我就看看拍成什么樣。”

    薔姐想了想，唰唰翻起來，很快抽出一張：“喏，挺好的?！?/br>
    “……我像個傻子?！笔Y今明掩面嘆道，原來程禧看到的自己就長這個樣子，一個滿面緋紅的醉漢。

    他將照片翻轉(zhuǎn)，趁著薔姐忙碌，寫下了一串時間，又若無其事地遞回去，隨口道：“留著它們干嘛呢？”

    “小蔣，你看見那面墻沒有？如果這是我的店，我是說如果啊，我就把照片都掛在那面墻上?！?/br>
    蔣今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