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做了一場好長的夢。

    夢里，他與江滿白首。

    夢里，江滿等到他還俗，二人成親，婚后彼此扶持，有苦有淚，亦有恩愛纏綿。

    紅燭對窗泣，對夜到天明。

    迦蘭阿昏迷了許久，再次醒來，心愛之人正坐在床頭，眼里帶著清醒。

    “你醒了！”她驚呼。

    是夢嗎？

    夢里，這是自己的妻子啊。

    迦蘭阿眼角濕熱，鬢發(fā)濕透。

    李朝朝有些猶豫，“你才醒來，我不知說這些是否合適……阿南，我聽說我們以前在國安寺曾相愛過，也約定過你還俗后在一起。是我不好，我都忘了……你氣我也是應(yīng)該，只是以后不要再傷害自己身體了。”

    她有些緊張，兩腿發(fā)軟，唐突地握著迦蘭阿的手，“不知你，可愿做我平夫……今生今世，永不分離?！闭f罷，她面頰有些紅，心提在嗓子眼上頭，閉眼等待迦蘭阿的回答。

    迦蘭阿目子落在她臉上，原來。

    是如此不甘啊。

    到頭來……

    平夫？

    喉頭涌上血腥味，迦蘭阿咽下所有苦痛。

    “是你的想法嗎？”他問。

    李朝朝睜開眼，回望他，點頭。

    “我知道阿南先生是有傲骨的，我敬重您，若是你不愿，也無礙?！彼龔澫卵?，拭去他眼角的淚水。

    “只是，希望阿南別哭。是我做錯了，我不知如何贖罪，只求阿南先生一生平安。”她是赤子之心，不想讓阿南先生為難。

    迦蘭阿手指握住她的手，靜靜地道：“我愿意。”

    李朝朝感受到迦蘭阿強烈悲傷的情緒，心底抽搐的疼。

    “江滿，若有來生，求你只許我一人?！卞忍m阿眼底血紅，臉色蒼白，他一生高傲，何曾如此卑微祈求著什么。

    李朝朝道。

    好。

    好。

    迦蘭阿閉眼，淚水滑落。

    李朝朝身子一軟，滑跪在地上。

    是夜。

    影影綽綽，夜朗星稀。

    縣令府一房間，穿出女子凄厲絕望的哭聲。

    “我給你選擇，是以后徹底脫離國安寺，到京城找我，娶我為妻。還是留在國安寺，與我情斷義絕。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你穿這么薄出去，肯定很冷，你快躺進來，我身上熱，給你暖一暖?！?/br>
    “迦蘭阿，你幫幫我，我要怎么辦？”

    “我不是說，以后我倆沒有關(guān)系了，你還對我這么好做什么？”

    ……

    “施主等雨停了，再走不遲。”

    “你睡，我守夜?！?/br>
    ……

    “南枼，你，你剛才是為我點燈嗎？”

    ……

    “我要上山去，安樂，若有人來，請你替我掩護，說我病未好，不便見人?！?/br>
    ……

    “你遇到了狼，身上有沒有那里受傷？”

    ……

    記憶越來越混亂，夜色的山，狼，苦行洞，迦蘭阿，南枼……

    最后。

    記憶定格在。

    “謝謝小師父，我是來國安寺，隨公主一同祈福的，我叫江滿，這個帕子借你?！?/br>
    她聽到少年和尚回答。

    “小僧迦蘭阿。”

    想起來了……

    都想起來了……

    李朝朝吐出一口熱血，眼里的淚水要流干，悲慟不已，她哭了一夜，眼角沁出血淚來。

    趙承瑾跪在她后面，不敢勸，怕說話刺激到她。

    迦蘭阿死了。

    慧醒要將他的尸體帶走，李朝朝死死抱著迦蘭阿的尸身。

    面如死灰地道：“迦蘭阿死了，我也沒了活下去的念頭。慧醒，將我，與迦蘭阿，葬在一處吧?！?/br>
    趙承瑾顫抖著，嘗試著，要發(fā)出聲音，他極其卑微地道：“夫人不要我了么？”

    李朝朝看向他的時候，很是平靜。

    “趙承瑾，是我對不起你。迦蘭阿死了，我也絕不茍活?！崩畛瘻厝岬負崦忍m阿的面頰，她心里無比恨自己。

    此情此景，慧醒心中無比復(fù)雜。

    他從未小瞧過師叔與江滿的愛，這時，才被江滿的情深震撼道。

    忘情水，唯有遺忘人死，方可恢復(fù)記憶。

    李朝朝握著迦蘭阿冰涼的手，放在臉頰邊，輕聲呢喃：“黃泉路冷，迦蘭阿，你等我一等。”

    說罷，她將頭上的釵子取下，狠狠刺向自己的脖子。

    慧醒手疾眼快，將她打暈過去。

    趙承瑾見她要自裁的時候，雙眼發(fā)黑，拼命去攔，卻慢了慧醒一步。

    李朝朝倒在趙承瑾懷里，趙承瑾七魂六魄才算回了神。

    他緊緊抱著李朝朝，眼眶淬紅，“大師，求您救救我的妻子。”

    慧醒嘆氣，“忘情水難得，我只知其效，卻未曾研制過。只是，容小僧提醒，若師叔母……再用忘情水的話，只怕會將你也忘了?！?/br>
    趙承瑾咬了咬牙，道：“即便忘了我，只要夫人活著，我愿意?！?/br>
    慧醒嘆了口氣，紅塵情緣孽障，癡癡纏纏，以后，自己還是少下山吧。

    “我?guī)熜謺七@藥，待我寫信一封，飛鴿傳信，最晚三天。不過，小僧今日便要將師叔帶走。這是紅丸，吃了可睡三天，對身體無虞。”掏出來藥瓶，倒出來一顆。

    這藥是他用來喂貓頭鷹的，如今居然用在了人身上。

    雖然對人體無害就是了。

    趙承瑾備好紙墨，慧醒將事情言簡意賅的寫下，將信封收拾好，綁在鴿子腿上。

    看著飛鴿越飛越遠，趙承瑾跪在地上，感謝慧醒大恩。

    慧醒躲了過去，沒有受他的大禮。

    背著迦蘭阿的尸體，慧醒施展輕功，費了七天七夜，終于將迦蘭阿的尸體帶回了國安寺。

    奇妙的是，迦蘭阿的尸體不腐不爛，與生前一模一樣，若非毫無聲息，都要讓人懷疑是活人了。

    見到迦蘭阿的尸體后，方丈嘆了口氣。

    將迦蘭阿的尸體放進寺廟后的靈池中，一身白衣的迦蘭阿，在水的精華下，無塵無染，更顯圣潔。

    寺廟里最德高望重、甚至要勘破大道的長老們，他們都是活了一二百年的老和尚了，四十九位長老，圍在靈池邊，念《涅槃經(jīng)》。

    一共七七四十九天。

    第四十九天的時候。

    佛光普照，迦蘭阿的rou身化為金色齏粉，消散于世間。

    其中三位長老化為舍利子，飛升到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