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退公主婚，說出去是大不敬。

    他二兒子是被退婚那個，是因?yàn)榇蠊鞑幌矚g。

    好。

    江百慈忍了。

    畢竟是他兒子不爭氣。

    還好，大公主喜歡的是她大兒子。

    結(jié)果大兒子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就是不同意與大公主的親事。

    當(dāng)時他在一堆同僚里，頭都抬不起來。

    江百慈讓人叫江淵去了他營帳，命人在他身上痛打十六個板子，江淵后背鮮血淋漓的，看起來駭人的很。

    “知道為什么罰你么？”江百慈壓著冷目，斥問。

    江淵頭上都是冷汗，他咬牙，忍痛，“兒子不愿娶大公主，若真要我娶她，兒便一條白綾西去，讓兒的尸體去娶吧?！?/br>
    “好你個犟種！來啊，再給我痛打三十大板！”江百慈怒道。

    打板子的二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再打，大公子就廢了！大人三思??！”

    “奶奶的，把板子給我，你們不打，他老子我打！”江百慈撩起袖子，將板子奪來，就要打在江淵身上。

    江夫人聽到江淵正被老爺行家法，連忙趕來。

    她撲在江淵身上，哭道：“老爺要打淵兒，就先把我給打死吧！”

    江百慈差點(diǎn)打在她身上，還好及時停了手。

    “夫人這是做什么？我不教訓(xùn)教訓(xùn)他，他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江百慈氣急敗壞道。

    江夫人淚水漣漣，“老爺你好狠的心，淵兒自小便不在我身邊，被你送進(jìn)宮里做了太子殿下伴讀。好容易有了晏庭，你又將他送到邊疆，現(xiàn)下，你對我淵兒喊打喊殺，是要做什么？！”

    “夫人，你別無理取鬧，我這是在給淵兒長教訓(xùn)，你起來！”江百慈皺著眉，陰沉著臉道。

    “我不！你要打，先把我打死吧！”江夫人哭個不停，聽得江百慈心煩。

    這時，江姣姝也聽到消息趕來了。

    “阿爹，且聽女兒一言。”江姣姝跪在地上，緩緩道：“陛下恩典，賜下二哥哥與大公主婚事，誰知大公主不喜二哥哥，喜歡的是兄長。而二哥被當(dāng)著眾人面退婚，心中肯定難受。兄長若答應(yīng)了與大公主的婚事，那二哥哥又該如何想，以后又怎么面對兄長，面對公主？時間一久，難免多生怨懟，到時家宅不寧。”

    她見江百慈臉色緩了下來，又道：“兄長是太子殿下伴讀，我又是陛下欽點(diǎn)的太子妃，二哥哥又是鎮(zhèn)國大將軍，若真娶了大公主，外人看我們家如日中天，父親在官場多年，怎不知‘樹大招風(fēng)’這四個字？兄長為了我們家，寧愿攬下罵名，何嘗不是為了咱們江家著想呢？”

    江百慈閉眼，“起來吧。乖女，你隨你母親將你兄長帶下去，好好找太醫(yī)醫(yī)治。這事，是為父不對，不該對你兄長用家法?！?/br>
    “父親也是為了兄長著想，女兒與母親還有兄長，便先告退了，父親好好休息。”江姣姝一番話，滴水不漏，將江家如今形勢講在了明面上。

    江淵營帳內(nèi)。

    江夫人垂淚，小心翼翼地為江淵上藥。

    “你父親，好狠的心，竟這樣打你。”她看著兒子背上皮開rou綻，心痛難忍。

    江淵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他嘴里咬著方巾，一聲不吭。

    太醫(yī)已經(jīng)來看過，給他開了方子，還開了金瘡藥。

    “你也是倔，怎么就不跟你父親服個軟呢？你那么聰明，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么？”江夫人手上很輕，她身上氣得發(fā)抖，卻在給兒子上藥的時候，手很穩(wěn)，只是眼里流著淚。

    江姣姝在屏風(fēng)外，雖然是兄妹，卻也懂得分寸。

    她開口說道：“阿娘，少說些吧。兄長都要痛死了，你還在這怨他?！?/br>
    江夫人為他上完了藥，心中難受，用帕子在他傷上面輕輕扇了幾下。

    “我想怨他嗎？你二哥有了榮耀，他卻還未有功名，娶了公主多好，滿門榮耀，以后咱們家，也是皇親國戚，那是要名垂千史的。”江夫人有自己的籌劃，她為自己的孩子們都鋪好了路，只等著他們平步青云地走呢。

    “阿娘，你真是糊涂。兄長以后是要入仕的，娶了公主，他的官路就斷了。兄長以后還怎么替百姓做好事？怎么讓百姓日子過得更好？他做了駙馬，以后只能困囿于小小的一方天地，無法再施展抱負(fù)了。阿爹不懂他，阿娘也不懂嗎？”江姣姝很氣憤，說出的話也咄咄逼人了幾分。

    “你，你這孩子，娘也是為了你兄長好啊?！苯蛉苏f不出辯解的話，說出這句父母名言。

    她同大公主在尚書房聽學(xué)的這些年，聽過大哥哥寫得文章，知道他有滿腔抱負(fù)，只等來日金榜題名，為黎明百姓謀福祉。

    江姣姝最佩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大哥。

    “人不是生來就要拘泥于情愛中的，實(shí)現(xiàn)自己的雄心壯志，方是不悔?！苯馈?/br>
    江淵也沒想到，最懂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三妹。

    江家大公子被罰這件事，被瞞得密不透風(fēng)。

    便是李朝朝，也不知道江淵被江百慈施了家法。

    安樂這幾日總往安寧那里跑，不停地開解她，現(xiàn)下安寧也不再總想著江淵了。

    秋狩結(jié)束后，李朝朝跟著安樂回了宮里。

    而安寧，也不再看她不順眼了。

    至于六皇子嘛，李朝朝跟他說了，她喜歡大她五六歲的，六皇子年紀(jì)不符合。

    周行衍便放棄了。

    小孩兒口里的情愛啊什么的，最做不得真。

    鎮(zhèn)國將軍府已經(jīng)建造好了，李朝朝去看了，里面已經(jīng)添置了不少東西，古玩古畫，刷白的墻，琉璃瓦，院兒里種了好多漂亮的畫，府上很大，看不到頭的長廊，還有許多別致的小院子，請了管家，還有無數(shù)的奴仆。

    “滿兒，你什么時候搬來這里??？”江晏庭帶著她在后院里喝茶，這個院里，種了一棵從香山移來的銀杏樹，很漂亮。

    “二哥哥，我不搬這里了?！睕]有猶豫，李朝朝直接說了出來。

    “下一年，我會跟著公主去國安寺祈福，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崩畛得榱艘幌陆掏サ哪樕?，見他并未生氣。

    “謝謝二哥哥，我想，我就是住在這里，也是耽誤你和未來嫂嫂恩愛，還不如跟著公主去國安寺呢?！崩畛Φ寐冻鲆慌虐籽溃苊髅牡男θ?。

    江晏庭握著茶杯的手緊了又緊，他笑得很輕快，“去國安寺祈福，也是很好的打算?！?/br>
    “二哥哥，我到那里后，會日日求佛祖保佑你的?！崩畛χ?。

    此去，沒有歸期。

    他要等到什么時候？

    “二哥哥，你要照顧好自己啊?，F(xiàn)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呢，還有近一年光景才去呢。”李朝朝捻起一塊兒桌上做得精致的糕點(diǎn)，填在嘴里吃。

    初五，天氣晴。

    尚書房。

    “誰來背《氓》？”太傅手里拿著書卷，看了一圈人。

    最后點(diǎn)了安寧，“大公主，你來背?！?/br>
    大公主起身，開始背誦：

    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乘彼垝垣，以望復(fù)關(guān)。不見復(fù)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fù)關(guān)，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偨侵?，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好，再背一遍?！碧甸]著眼，說道。

    于是大公主又背了一遍。

    “坐吧。七公主，你也起來背?！碧祿犴?，說道。

    安樂起來，同樣背了一遍。

    “好，坐。”太傅道。

    “今日，我們來講一講《氓》。”太傅道。

    “《詩經(jīng)》這一篇，是以女子婚前，婚后，婚裂為節(jié)點(diǎn)寫出來的。自古以來，男女姻緣以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而詩中的男子，自己抱著布，自己充當(dāng)媒人去說親，他用他的布，換女方的絲。這樁婚事，也就這樣定了。女子送他過河的時候，對男人說，讓他去找個好媒人，定個好時間，結(jié)果怎樣？‘將子無怒，秋以為期’。這男子生氣了，女子就讓他別生氣，以秋天為期，讓他來迎娶。”

    女子每天等，等啊等，翹首以望。

    結(jié)果這男人，駕著車來，裝上了女子的嫁妝，便去了夫家。

    未嫁的女孩兒要擦亮眼睛，男人如果喜歡上你，會想辦法將你得到，便不再珍惜。

    婚后，女子cao持家務(wù)，干數(shù)不清的農(nóng)活，男子稍不順心還會打他。

    女子的兄弟還笑話她，她忍受著痛苦，再也無法忍耐的時候，終于下定決心，同男子和離。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女子嫁的不好，不僅是對自己，對自己的孩子，也是痛苦。所以，女子要認(rèn)真選好夫君，這不僅代表著為自己選夫君，更是為將來的孩子選好父親?！碧殿^發(fā)花白，一雙眼，看的太多。

    “江滿，你在笑什么？”太傅讓她起來回話。

    李朝朝站起來，她剛剛被安樂撓了癢癢rou，才會笑的。

    “學(xué)生想，女子的道路，只有嫁人么？世上道路千萬條，女子只有嫁個好人家這一條路可以走嗎？嫁人后，是妻子，是兒媳，是母親，是祖母，究其一生，女人的一生，是為自己活的嗎？”李朝朝道，“我在笑，女子未來的道路好黑，嫁人就是手上有了燈籠，這樣看不清來路，看不見盡頭的道路，我們要走到什么時候？我笑自己像蜉蝣，像浮萍，也笑自己沒本事?！?/br>
    太傅眼里帶著小小的震撼，被李朝朝的話給震驚到了。

    她今年十三四歲，不過入學(xué)才一年多，便有如此覺悟。

    “坐吧?！碧禑o言，他只是小小的太傅，又怎能撼動律法？

    公主可以隨皇子入學(xué)，還可以挑選伴讀。

    民間女子，只能在自己家里，找夫女教學(xué)，且不許獨(dú)自拋頭露面。

    周函章聽李朝朝的一番話，心中暗下決心，等他可以掌握大權(quán)，一定會下令，讓女子可以入學(xué)，經(jīng)商，甚至是入朝為官。

    江淵嘴唇蒼白，他身上的傷還沒好，他聽李朝朝的話，忍不住莞爾，他這meimei，自己好似從未看清過。

    倒是大公主，還有江姣姝，因她一番話，對她產(chǎn)生了改觀。

    江晏庭看著李朝朝，垂下眼簾，側(cè)目看向窗外。

    陽光很耀眼，來路是否光明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