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榜-110
譽王直言招攬的時候,梅長蘇是驚訝的。雖然在他計劃中早晚有這樣一天,可是卻提早了八年。 況且他對于朝中局勢判斷有誤,昨夜已經(jīng)加派了人手入金陵調(diào)查,此時局勢尚未明朗,不宜有任何動作。因此縱使譽王一臉真誠,梅長蘇依然淺笑著推拒道:“承蒙殿下抬愛,我只是一介江湖布衣,閑云野鶴的沒規(guī)矩慣了,恐難以擔(dān)當(dāng)?shù)钕履涣胖?。況且殿下素來賢名在外,定能吸引單特孑立之謀臣伴您左右。” “謀臣?您誤會了”,景桓錯愕一瞬,笑著解釋道,“我與先生深談過,即知先生經(jīng)世之才,怎會只以謀士待之。此次請先生出山,是想您以客卿之身入仕,不求先生力挽狂瀾,也可為我大梁官場添一抹清風(fēng)?!?/br> 梅長蘇這回是真的怔忪許久,他說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覺,有懷疑,有驚訝,有驚喜,有欣慰,甚至……還有一瞬間的動容。 但他并未表露分毫,只是笑著問道:“殿下何出此言,如今官場有何不妥嗎?” 景桓聽后苦笑道:“如今大梁朝局看似平靜,朝中六部官員或是沉迷黨爭,為了排除異己不擇手段,或是尸位素餐,為了權(quán)勢利益傾軋百姓。雖說朝臣的存在是為了協(xié)助君上治理天下,然,君者,源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如今朝中,坦誠待人被視為天真,不謀心機被視為幼稚,世風(fēng)如此,先生認(rèn)為,何人之過?” 此話一出,四座皆靜,雖然屋中對坐的只有景桓與梅長蘇兩個,但除去屋頂?shù)娘w流不說,一左一右立在門口的黎剛與甄平對視了一眼,都默默向更遠(yuǎn)處退了些。 “譽王殿下……”,梅長蘇壓了壓神色,不讓自己心中情緒泄出分毫,“您作為兒子,也是臣子,公然指責(zé)君父的過失,還真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先生雖身處江湖,見證朝中陰詭齷齪之事想來比我更多,當(dāng)知我此言何意?!?/br> 譽王的確是真心實意的邀請他出仕,否則他不會說出如此狂悖的言論,對于他的誠意,梅長蘇已經(jīng)確認(rèn),可對于他的動機……梅長蘇抬起頭,問道:“既如此厭惡黨爭,殿下為何主動參與進黨爭之中呢?” 見梅長蘇主動問起,就證明此事有了可商量的余地,景桓連忙擺正身體,做出與他鄭重對談的架勢道:“先生認(rèn)為,黨爭為何?” “在朝為官者,為爭取個人或共同的利益而互相對立,即為黨爭?!?/br> “是的,黨爭將在朝為官者分成了不同的陣營,讓他們不再專心做事,反而是為了個人或集體的利益一味勾心斗角,放眼望去,各朝各代的朝局情勢發(fā)展都與黨爭有關(guān)。黨爭為朝局所帶來的負(fù)面影響,只要略讀史書就能知之一二,然,為何歷朝歷代、數(shù)位千古明君都沒能制止。” 梅長蘇眼皮輕跳,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似有所感。 “既然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黨爭都屢見不鮮,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景桓正肅道,“黨爭有它存在的必要,不論是對王朝來說,還是對一個君主來說。黨爭無法從根源上解決,這不是我不想為之付出努力,而是從史書上看,這是一個已知的既定事實,所以,既然無法將黨爭從一個王朝的底色中剜去,那么不如利用它。” 梅長蘇的手下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布料,對于朝中局勢的疑惑在此刻迎刃而解。 “所以,殿下這些年所做的,就是在利用黨爭。” 景桓點點頭,道:“是的。正如先生所說,黨爭的本質(zhì)是在朝為官者,為爭取個人或共同的利益而互相對立,那么在對立時,彼此清除掉那些不好的部分,留下好的部分,這是黨爭的‘爭’中帶來的益處;當(dāng)黨爭的兩端緩慢而有序的平衡發(fā)展,彼此之間互為制衡,解決了外戚專權(quán),這是黨爭的‘黨’中帶來的益處?!?/br> 梅長蘇喉嚨艱澀,他看著譽王良久,才幽幽道:“這很難,利用黨爭來肅清朝堂,猶如于山巒之上落足于細(xì)枝,稍有不慎就會引得朝局混亂,國家動蕩?!?/br> “我知道,這只是應(yīng)時之策,關(guān)鍵在于解源頭之濁”,景桓抬起頭,鄭重看向梅長蘇,“先生可明白我的意思?” 滴答—— 一滴雨水順著瓦片滑落,敲打在窗沿之上,一滴,兩滴,叁叁兩兩的雨滴砸向地面,不出一會兒就掀起一片水霧。 “殿下有宏圖壯志。” “是。” 梅長蘇任憑雨聲響了許久,景桓也安靜的坐在他對面,并未開口催促。 思考良久,他還是搖搖頭,道:“人心善變,殿下此刻少年意氣,為了整肅朝堂風(fēng)氣如此堅定,但世事無常,不論是在通往帝王之位上迷了心智,或是因著前路艱難而退卻,一切都有可能發(fā)生。殿下,世上有許多滿口為了清明與理想甘愿赴死的人,心生壯志時,他們的熱血與真誠并不作偽,只是難以堅持罷了?!?/br> 景桓低垂下頭思考一瞬,再抬頭時,眼底已做好了決定。 “我有必得登上那個位子才能辦到的事,有必得站在最高位才能重拾的舊案,有必得堂堂正正、名正言順的登上至尊之位才能揭開的真相。” 在梅長蘇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蕭景桓忽然站起了身。 “我有非登帝位不可的理由,我要得到這個至尊之位,為了我,為了所有人?!?/br> 他向旁邁出一步,掀袍伏地,行了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文人之禮。 “請先生助我?!?/br> 蕭景桓以頭伏地,久久沒有抬頭。梅長蘇看著他良久,終于,撐著桌面勉強站了起來,同他一樣行了一套大禮,以頭伏地。 “謹(jǐn)遵殿下之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