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孔修堯想，那大概是他曾經(jīng)對阿玉的承諾吧。去歲宮宴，他讓阿玉一個人站在群臣面前，他卻沒能站出來為他阻擋哪怕一句為難。整場晚宴，阿玉都沒有看他一眼，他想，他的阿玉一定生氣了吧，氣他的公子居然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風(fēng)很冷，孔修堯裹緊了衣裳。他入秋時大病了一場，拖了許久，前些日子才剛見好。皦玉之前似乎想見他，派人遞了消息，只是他那時尚在病中起不了身，便沒能赴約。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他的少年了，不知道少年有沒有想念他，今年的冬天這樣冷，不知他留給少年的狐裘是否足以陪少年越冬。

    在廊下站了片刻，仿佛終于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孔修堯抬腳向?qū)m里走去。

    他無法違背父親的意愿，只能選擇背叛自己，他的少年，還是不要想念他這樣懦弱的一個人了。

    傅明海接到晏諳來信，緊急召集群臣入宮商議，將戶部官員一個一個盤問過去，卻都支支吾吾，得不到一個準(zhǔn)信。

    “你們戶部，就揣著這么一本糊涂賬嗎？！”傅明海厲聲質(zhì)問。

    “閣老，不是我們不愿據(jù)實以告，而是這其中許多，我們實在是不知情??！”有官員叫苦不迭，“最重要的那些賬冊全都在孔大人手中，我們就是連本糊涂賬都摸不到！”

    “孔修堯呢？”傅明海吼，“他人呢？”

    殿內(nèi)鴉雀無聲，良久，才有人回答道：“他不在，孔大人先前告了許久的病，病愈之后也不常來，只偶爾露過幾次面 ”

    “還有丞相！丞相也不在?！?/br>
    “那便派人去請！請不來人，也得把賬冊給我要來！”

    知道首輔正在氣頭上，聽他發(fā)了話，便慌忙有人去尋，剩下的人留在殿內(nèi)連大氣都不敢出，等得格外煎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去請孔修堯的人回來了，卻是空著手、一個人回來的。

    “我們連相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守門的人說丞相父子都不在府上，去了何處不知道，何時回來也不知道?！?/br>
    “這、這可如何是好？”戶部的官員聽了這話，一個兩個都慌了神。

    “孔大人不肯來，咱們這不是干著急嗎！”

    “夠了！都冷靜點！”傅明海忍無可忍，“戶部是非他不成了嗎？缺他一個人便什么都辦不了了嗎？領(lǐng)官職拿俸祿的可不止他自己，責(zé)任都推在旁人身上，爾等是做什么的！”

    所有人都噤了聲。

    “賬本不全那便重算，戶部到底還剩多少銀兩和糧草可以周轉(zhuǎn)，就算不眠不休也必須給我算出個確切的數(shù)字來！若是不夠，便拿我傅明海的家產(chǎn)填補?；噬显诒煅┑乩镉瓚?zhàn)漠北，我等即便是勒緊褲腰帶，也必須保證拿命拼殺的將士們有飯吃、有衣穿！”

    “將我們的俸祿也拿去吧！”

    “對！我們和皇上、和大啟，共渡難關(guān)！”

    首輔話音剛落，那些新入朝不久的寒門官員紛紛燃起強烈的責(zé)任感，接二連三地出聲附和。他們出身貧苦，沒有家產(chǎn)，便提出拿自己的俸祿出一份力量。

    這群年輕人，無根無勢，卻最為赤忱，他們渴望功成，卻不單單為了名就；他們在一位須發(fā)俱白的老先生的帶領(lǐng)下，緊緊追隨年輕的帝王的腳步。

    世家見狀，羞得無地自容，也紛紛收起了得過且過、推諉扯皮的心思。大殿的燈一直亮到了入夜，偏殿里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聲響就沒有停過，一本本補充完善的賬冊送出來，傅明海一一翻閱，滔天的怒火在心底逐漸積壓。

    “這個孔令行，簡直狂妄！”傅明海重重拍在賬本上，痛心疾首，“這些年，他借著孔修堯在戶部的職權(quán)之便，究竟貪了多少銀兩！這樣的國之蛀蟲、碩鼠，待皇上回來，定不能饒了他！”

    門外忽然傳來呼喊，由遠及近，似乎高喊著什么“不好了、不好了”，傅明海皺眉詢問：“何人喧嘩？”

    眾官員面面相覷，皆不知何事發(fā)生，便聽那人似乎跑到門口，猛的將大門撞開，由于太過驚恐，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徑直撲倒在地。

    那人慌得也顧不上爬起來了，抬起頭便道：“不好了！丞相帶兵圍了皇宮，此刻正在宮門，要硬闖宮門！”

    “什么?。?！”

    殿內(nèi)嘩啦啦站起來一片，第一反應(yīng)盡數(shù)望向傅明海，卻見傅明海臉色驟變，一時氣急攻心，“哇”地嘔出一口血來，染紅了面前的賬本。

    “首輔——”

    傅明海倉皇拿手去掩，艱難地道：“不要慌……”

    可是無法避免地，大殿里霎時亂作一團，所有人都分寸大亂，手足無措地向周圍的人詢問怎么辦。在場的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叛軍殺進來，他們別說反抗，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在孔令行事成之前便要先做刀下亡魂。

    眼看著就要有人跑出去，傅明海自顧不暇，一時沒辦法鎮(zhèn)住場面，阻止不及，生死攸關(guān)之際，廉宇提著刀跨進來，揚聲道：“諸位大人莫怕！”

    眾人一見他手中雪亮的刀，一個個皆如驚弓之鳥一般向后退去，哪還有心情分辨他身上的甲胄是不是禁軍裝扮。

    廉宇環(huán)顧了一圈，從地上將還趴著的那個提起來，“禁軍已盡數(shù)出動，將于宮門處攔截叛軍，并派人守衛(wèi)在大殿之外，誓死保衛(wèi)諸位大人的安全，還請諸位待在殿內(nèi)、切莫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