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落落。我們單位會給伴侶解決一些生存的本質(zhì)問題，如果你不愿意跟我父母住在一起，我可以排隊單位的租房。如果我們有孩子，上學也完全不用擔心，單位有幼兒園、有學區(qū)配套的好學校，有…”

    “不是的寧風?！碧A雨落搖搖頭：“我說的不是這些。不是?！?/br>
    藺雨落一時不知怎么能把她的想法說清楚，又或者她說清楚了，但寧風不認同?；蛟S在寧風心里，認為她在走一條彎路。這種事根本說不出對錯來。

    寧風走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很晚，藺雨落送他到民宿門口。

    “明天我陪我父母去拜訪一些親朋。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br>
    “好的。明天我會跟小舟回一趟老宅?！?/br>
    “落落?！?/br>
    “嗯？”

    寧風想說第一次分手，他用好幾年才緩過來，他真的很愛她，他也知道她對他有同樣的愛。在他的夢境里，他們在風雨中比肩，以此抵御年華的流逝。但寧風沉默不語。因為他也曾做過另一個夢，夢里的他拿著一把鑰匙，但那把鑰匙無論如何開不了關著藺雨落的那把鎖。藺雨落在夢里對他說：我要砸爛這把鎖，我要自救。她依靠自己在北京艱難度日，從未抱怨過一次，也從未嫌棄過自己步履緩慢。她沒有愧對任何人，當然也沒有愧對他。

    寧風都懂。

    他把藺雨落抱在懷里，又親親她額頭：“我后天來找你，然后帶你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br>
    “好的?！?/br>
    藺雨落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在家鄉(xiāng)的夜晚里，裹衣坐在陌生的院落里，像每一次面對人生巨變一樣，把自己置于一個虛無幻境里。做決定是很難的事，她偶爾懶惰的時候，會拒絕做決定，而是讓命運推著她走。

    藺雨舟到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半夜了，看到坐在院子里的藺雨落就也坐在她身邊，門口的大車過一會兒才開走，藺雨落問他：“誰送你回來的？”

    “川哥和朋友?，F(xiàn)在去縣城找個地方住一宿，明天去營地?！?/br>
    藺雨落看著藺雨舟：“小舟，有件事我想不通?！?/br>
    “什么？”

    “你是怎么接受顧峻川的？我以為你這輩子見他都會別扭，或者干脆不見?！?/br>
    藺雨舟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把前前后后對藺雨落說了。起初他也那樣認為，他可能會一輩子遠離顧峻川，但隨著事情的發(fā)展，他發(fā)現(xiàn)顧峻川不像他心中所想的那種人：他是一個很本真的人。藺雨舟對藺雨落說他跟顧峻川的數(shù)次接觸，顧峻川表現(xiàn)出來的坦蕩和熱烈感染到了他。他開始修正對人的偏見。

    “你會因為我跟川哥走得近而責備我嗎？”藺雨舟問。

    “不會。那是你的個人選擇?！?/br>
    “姐，從今天開始，我也會尊重你的每一個選擇?！碧A雨舟說：“那次在海邊，對不起。我很久很久就想對你說了，我知道我當時說的話對你造成了傷害?！?/br>
    藺雨落揉了揉弟弟的頭，又捏捏他臉，藺雨舟不自在地躲開。長大了呢！

    “明天從老宅出來，去看看爸媽吧？”藺雨落說：“不知道墳前草多高了?！?/br>
    “我在昆明給爸買了兩瓶酒，到時燒給他喝。還給媽買了衣服。”

    藺雨舟拍拍書包，他吃過飯?zhí)氐卣业胤劫I的，怕時間不夠。

    “你們同學知道你搞封建迷信嗎？”藺雨落笑問。

    “大家都能理解，在面對親情的時候，沒有人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很多人把這當成寄托?！?/br>
    “哈哈！”

    藺雨舟看著藺雨落，莫名一句：“今天寧風學長不在，你終于不用那個小本一直記了?！?/br>
    藺雨落看了藺雨舟良久，她好像察覺到淡淡心酸，又忍不住拍拍自己傻弟弟的肩膀。家鄉(xiāng)的夜晚可真安靜，天上的星星也好看。他們倆坐在院子里看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起在路邊攔了一輛車回家。

    災后老宅是被政府組織過修繕的，房梁屋脊都做了加固，只是因為經(jīng)年無人居住，里里外外一片破敗。而這些年很多年輕人把老人接到縣城去住，又或者干脆帶到其他城市，村子里已經(jīng)沒有很多人了。但也有年輕人來到這里安家，租幾十年的房子，全面翻新種樹種花搭院景，給自己建一個避世之所。

    他們站在院子里，看著墻角開著的那一排小花，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憶起。藺雨落坐在院子里那把壞了一條腿的滿是灰塵的椅子上，身體隨著不穩(wěn)的椅子搖搖晃晃。沒有一處是完整的，但她的心好像完整了。

    “回家了。”她說。

    藺雨舟坐在門檻上，看著院中的那棵老樹說：“是的，回家了?！?/br>
    他們安靜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去屋里仔細看看。

    竟然找出一個老鐘來，只是那老鐘的鐘罩碎了，也不走了。

    “我還記得這個呢?！碧A雨落說：“你小時候調(diào)皮搗蛋，總是要撥它的時間。”

    藺雨舟嘿嘿一笑：“我們把它修好吧？”

    “好?！?/br>
    他們在自己的家里找到了安寧。

    好像漂泊的靈魂終于找到棲息的地方，這種感覺真的很多年都沒有有過了。

    藺雨舟突然意識到藺雨落想重裝老屋是對的。他們都太需要這種安穩(wěn)的感覺了。

    外面有汽車停下的聲音，緊接著有女聲問：“是這里吧？”

    “應該是。村子就是這個，但哪一家不知道?！?/br>
    藺雨落聞聲跑出去，看到站在車前的藺書雪：“藺姐！您怎么來了？”

    藺書雪伸開手臂擁抱她一下：“之前不是答應你來看看嗎？剛好今天有時間。”

    穆力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請?zhí)A雨舟給他帶路，他想?yún)⒂^一下村子，順便了解一下情況。

    “我們這里是不是不適合建民宿？”藺雨舟請教穆力堯：“因為感覺有安全隱患。”

    “那倒不至于。你看這些年政府做了多少努力，山體加固、排溝泄水。剛剛來的路上還看到避難所，所以安全問題不大。只是這個地方，來得人少?！蹦铝蛑锌系卣f：“但我聽說你們想翻修是為了能有一個家，那我倒覺得是必要的。”

    “謝謝。”

    他們兩個在前面走，藺書雪和藺雨落在后面走。藺書雪說起剛剛在縣城跟顧峻川打了個照面，他待會兒也會過來看一眼。

    “可以嗎？”藺書雪解釋：“公事，來考察?！?/br>
    “那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怕你介意?！?/br>
    “沒事兒，沒事兒?！碧A雨落擺手。

    “那就好。”

    顧峻川是在半個小時后到的。

    他開著朋友的車，從縣城顛簸到這里。他不是第一次來，在他20歲出頭的時候，曾隨救援隊來到這里一次。他的那個朋友是當?shù)鼐仍牭年犻L，熟悉路況和險情，當時他們在綠春縣城集合，道路受阻，一行人跟隨子弟兵徒步進來，走的就是藺雨落家門前這條路。

    顧峻川在路上，看著路邊的一切，猛然想起這件事。他給老隊長拍了張照片，問他是否還記得這里。老隊長當然記得，也感慨當年有多慘烈呢！后問顧峻川是不是去當年救援的地方，顧峻川說不是，是相鄰的村子。但距離他們當時的終點很近了。

    終究是有一次緣分不算深厚的狀似擦肩。

    “代表咱們隊，去山上的墓地敬點酒吧?！?/br>
    “好。”

    顧峻川的心情也說不上沉重。只是這條路今非昔比，當年的泥濘、路邊不停地呼喊聲，瞬間就涌向他的腦海。有那么一刻他覺得，經(jīng)歷這些事情的藺雨落，無論做什么選擇、以什么樣的方式生活，都不是錯的。因為她切身經(jīng)歷過那樣的至暗時刻。

    把車停在藺書雪車后面，看到轉(zhuǎn)村子的四個人已經(jīng)回來了。村子不大，二十幾戶人家，半個小時就能走完。

    顧峻川站在藺雨落家門口，推了推那扇破木門，嘴上說：“什么年代了，還用這種門？”

    藺書雪在一邊批評他：“不要挑三揀四不知人間疾苦。”

    顧峻川又看看那哈尼族風格的房子，說：“這房子倒是有特色。只是看著黑漆漆的?！?/br>
    “…”

    他不請自入，走進藺雨落的家?？吹侥切└矟M灰塵的破舊家具，轉(zhuǎn)身看藺雨落：“你小時候是紅臉小黑孩嗎？”

    “你小時候才是紅臉小黑孩?！碧A雨落還嘴。

    “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看看照片。不然你小時候就是紅臉小黑孩?！?/br>
    顧峻川說完笑了，認認真真在屋里走了一遍?？吹綁嵌阎钠埔路?，就蹲下身去看。

    那堆衣服灰塵快有一尺厚，他捏起一件抖抖，灰塵飛散開來，他咳了一聲。但視線卻落在那已經(jīng)失了色的衣服上。盡管失了色，卻還能看出一點曾經(jīng)的斑斕感覺來。配色大膽鮮活，顧峻川覺得自己的審美又復蘇了。

    走到屋外讓藺雨落給他舉著，拍了張照給高沛文。越看越喜歡，索性就把每一件都拍了。

    藺雨舟被穆力堯拉上了山，藺書雪坐在院里曬太陽，藺雨落被迫配合顧峻川拍那些東西。

    拍第三件的時候她臉上就沾了灰，看起來狼狽又可愛。顧峻川看到了但不提醒她，臟著唄！反正她小時候是紅臉小黑孩。

    “拍完了嗎？”藺雨落舉最后一件衣服的時候，察覺到顧峻川的壞笑，拿出手機看了眼自己的臉，轉(zhuǎn)身就把衣服丟顧峻川臉上，讓他瞬間也灰了。

    “什么臭脾氣?！鳖櫨ㄕf。

    “什么壞心腸。”藺雨落說。

    顧峻川拍完了就走了，自己去村子里閑逛。他真的來調(diào)研，因為他準備拿出一點錢來，在云南玩點什么。因為藺書雪打定主意在云南了，顧峻川總是要來看她，所以準備摟草打兔子，每次別白來。

    而穆力堯回來后，藺雨落跟藺雨舟上了山。

    他們把墳前的草都拔盡。

    藺雨舟將酒倒在父母墳前，又點燃了假衣服。藺雨落去采了很多花，還摘了一些菌子，通通擺在那。

    然后兩個人坐在那，默默地在心里與父母對話。

    藺雨落跟爸媽講了這幾年她的生活，她說我現(xiàn)在可厲害了，我管的瑜伽店去年做了一千多萬。你們別擔心，弟弟長大了，再過幾年，他會順利進到核研所，他沒問題的。還有哦，你們當年沒看錯，我跟寧風是早戀了。但也不算早戀。我們現(xiàn)在又在一起了，可是我很迷茫。爸爸mama，如果我跟寧風分手，會背負“愛得不堅定”的罵名嗎？我會愧對寧風的情誼嗎？我是忠于自己嗎？我自私自利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迷茫。

    你們可以讓風告訴我答案嗎？他們都說父母墳前的風會說出答案。

    藺雨落折下一朵花放在那，等風給她答案。然而山間的風停了，一切都很安靜。

    風沒有告訴她答案。

    沒有。

    第78章 藺雨落：鄭重地告別

    藺雨落和藺雨舟陪父母待了一整個下午。

    他們始終沒怎么說話, 到后來藺雨舟翻出一本書來坐在樹下讀，藺雨落又去采了很多花和菌子。身后有腳步聲，她閃到樹后, 探頭去看。

    “躲個屁?！鳖櫨ㄕf，兩個沖鋒衣大口袋各塞了兩瓶酒，鼓囊囊的。

    “你來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