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陣法平時隱于體內(nèi), 只有舌尖能窺見一角。而凌塵一貫笑不露齒，甚至根本不笑, 別人自然看不到他口中的情形, 也不知他修為驟降, 其實是因為那道封印。

    因此戚懷風(fēng)只能用殘缺的消息, 把一切勉強串聯(lián)起來：自己第一次見到丹修, 是在師尊失蹤之后。而丹修一途，進境一向極慢，師尊的仙靈之體又能渡給別人修為……

    自然而然的, 一個令人悚然的念頭從戚懷風(fēng)腦中閃過。

    ——丹修的修為，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仙靈之體雖被許多人當作爐鼎看待, 可凌塵修為已經(jīng)到了合體期, 沒人敢強迫他雙修, 否則靈氣入體的那一刻，便是對面的死期。

    所以……師尊居然是被徹底掌控，“自愿”將修為渡給了那個丹修。

    戚懷風(fēng)剛剛還想找凌塵聯(lián)手絞殺丹修，此時卻隱隱背后發(fā)寒：銀面人用來對付師尊的手段，或許遠比他想象中高超。

    正想著，忽然感覺有一道目光注視了過來。

    戚懷風(fēng)抬起頭，蹙眉回望著對面的丹修。

    銀面人態(tài)度悠然，有恃無恐，兩邊一對視，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映宵一眼。

    戚懷風(fēng)順著他的視線一望，就見沈映宵竟不知何時靠著凌塵暈了過去。

    他眼底微沉，立刻明白了：這是銀面人擺在明面上的威脅——有那枚奴印在，他一念之間就能讓沈映宵意識全失，甚至暴斃當場。

    戚懷風(fēng)冷冷盯著銀面人許久，忽然笑了。

    “前輩對我?guī)熼T多加照拂，恩重如山。”他朝銀面人拱了一下手，像個正在拜見師尊朋友的晚輩，語調(diào)平靜又禮貌，“來日定當竭盡所能，一一報答?！?/br>
    沈映宵搖著折扇的手一頓：“……”

    劍靈：“……你師弟笑得好嚇人?！?/br>
    “呵！”沈映宵本想反駁，但才開了個頭就沒詞了……因為真的好嚇人。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必須撐得住。

    他揮揮扇子，勉強對凌塵擠出一句：“你這徒弟乖巧懂事，心性倒好?！?/br>
    凌塵看了戚懷風(fēng)一眼，總感覺小徒弟說的不像什么好話。不過這個徒弟說話從來也沒有好聽過，他于是也沒太放在心上，問銀面人：“映宵先前被困鎮(zhèn)獸塔，濁氣纏身，你可有辦法？”

    說著，順手將昏睡的沈映宵遞了過去。

    旁邊咔嚓一聲悶響。

    劍靈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戚懷風(fēng)不小心把地面踩裂了，腳下蔓延開一片蛛網(wǎng)般的裂紋。

    沈映宵沒敢往那邊看，只心里問它：“怎么了？”

    劍靈：“……沒什么，就是你師弟在破壞公物?！?/br>
    沈映宵便不管了：“這破宗門竟然敢把我強行偷走，全砸了才好。”

    劍靈：“……”比起打砸宗門，我覺得你師弟好像更想砸你。

    ……

    沈映宵一邊在心里跟它嘀咕，一邊也沒忘記正事。

    他本想將本體接過，但手離本體越近，背后的幽幽寒意就越強。

    “……”沈映宵不知為何有點發(fā)怵，最終，他像嫌棄本體身上的土屑似的，并未把人抱過來，只裝模作樣的上手看了看。

    然后隨意道：“鎮(zhèn)獸塔的小機關(guān)罷了。離塔后找點靈氣壓制住，自會慢慢好轉(zhuǎn)，無需多慮?！?/br>
    凌塵聽到他這么說，心里一松。

    雖仍舊對這個丹修有些警惕，但凌塵的確信任他解毒和壓制濁氣的能力——自己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那枚種入體內(nèi)的摻毒魔種有多難纏，凌塵體會最深，但在銀面人的壓制下，他如今已經(jīng)能自由在外行動。

    既然如此，丹修說映宵身上的問題不算嚴重，應(yīng)該也不是虛言。

    旁邊，沈映宵裝模作樣地看完診，總感覺如果自己繼續(xù)待在這，恐怕又會被自己那好師弟出其不意、一劍捅心。

    暗中觀察片刻，發(fā)現(xiàn)在“銀面人”從天而降之后，戚懷風(fēng)的確沒有繼續(xù)泄密的打算。沈映宵于是找了個借口，先行離去。

    很快，在一團藥霧的遮掩下，他把分身放回本命洞府，神識則悄悄歸到了本體當中。

    ……

    凌塵看著銀面人離去，并未阻攔。盡管覺得在這種詭異的地方一同行動更好，但他還記得自己好像是這個丹修的人質(zhì)，怎么也沒有管束綁匪去向的道理。

    想了想，凌塵看向戚懷風(fēng)，記起一件事：“你剛才有事要同我說？”

    “……”戚懷風(fēng)沉默片刻，平靜開口，“只是想問一問師尊，這些時日身在何處?！?/br>
    凌塵倒也沒瞞著他，簡單道：“我動身去‘結(jié)侶’的前幾日，有人對我下毒圍捕。他們得手之前，銀面人忽然出現(xiàn)將我?guī)ё撸笪冶阋恢绷粼谒亩锤舛??！?/br>
    戚懷風(fēng)：“……”如此之巧，你就不疑心是那個丹修自導(dǎo)自演？

    他本想這么說，可看看因銀面人念頭一動而失去意識的沈映宵，又想起那個神出鬼沒的丹修，只得抿了抿唇，將想說的話咽下。

    只隱晦提醒道：“修真界實力至上，靠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修為?！?/br>
    凌塵從前總拿這話教導(dǎo)徒弟，沒想到如今竟被戚懷風(fēng)反過來說教。

    他并非那種完全不容徒弟忤逆的人，何況這事也確實是自己的錯，凌塵低低嘆了一口氣：“的確，若那時我修為在合體圓滿，即便中毒，也不至于淪落到被人追上?！?/br>
    戚懷風(fēng)：“？”

    誰跟你講這個了，我是讓你別再把修為渡給那個心懷歹意的丹修。

    在凌塵座下多年，戚懷風(fēng)多少也對這位看上去清高冷淡的師尊有所了解。

    他只得隱忍地閉了閉眼，試探著把話說得更明白些：“近來四處異狀頻出，我們身邊也難免會有心懷叵測之人，師尊定要小心辨別?！?/br>
    凌塵前不久剛聽大徒弟說了宗主之事，如今又聽小徒弟提起。

    想起那個師兄，他眼里冷了幾分：“他早些年便是那般模樣，只是我未曾想過他竟至今也毫無悔改——怪我先前沒提醒你們?！?/br>
    戚懷風(fēng)：“……”

    他？哪個他，師尊在說誰？

    莫非是宗主？

    凌塵竟然能看出宗主有問題，這倒是出乎他的預(yù)料。

    ……可既然連宗主都看出來了，為何偏偏看不出銀面人對他別有用心？

    ……

    沈映宵一邊繼續(xù)暈著，一邊豎著耳朵偷聽一旁的談話。

    發(fā)現(xiàn)戚懷風(fēng)的暗示始終傳達不到，他暗暗松了一口氣，慶幸又嫌棄：“師弟暗示的也太隱晦了，這么說話誰能聽得懂。”

    劍靈：“……”可我怎么覺得他倆溝通不暢，你師尊問題更大？

    沈映宵欣慰完，卻又有些不滿：“先前我問師尊他這段時間身在何處，師尊只對我說有事處理，讓我不要多問——我可是他座下首徒，他為何只對師弟說實話?！?/br>
    劍靈：“大概是怕你擔(dān)心?！?/br>
    沈映宵想想也對，有點開心：“師尊倒是不怕戚懷風(fēng)擔(dān)心，莫非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師弟是個孽徒？”

    劍靈：“……”不，可能是他覺得你師弟幫得上忙，但你這個元嬰期冒然卷進來，只會給敵人送菜。

    其實主人的修行速度也不算慢，跟別人一比甚至稱得上天才。跟他同年紀的人停在筑基期的還一抓一大把……奈何如今對比的對象是戚懷風(fēng)，這就沒法比了。

    劍靈有點同情，沒有把話說出口，只是忽然想起了凌塵對分身的態(tài)度。

    它敷衍道：“對對對，你師尊看人很有眼光的?！?/br>
    ……

    雖說即便放任凌塵和戚懷風(fēng)聊下去，他們大概也通不了消息。但這終歸是個隱患。

    于是過了一陣，沈映宵揉了揉眼睛，悠悠醒轉(zhuǎn)。

    兩人話音同時一頓，低頭看向他。

    下一瞬，凌塵松了一口氣，戚懷風(fēng)也松了一口氣，只是其間意味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后者身上竟散發(fā)著一點解脫和絕望的味道，矛盾又和諧。

    凌塵問沈映宵：“你如今感覺如何?！?/br>
    沈映宵假裝感應(yīng)了一下，在他掌心寫：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

    凌塵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道：“抬頭。”

    沈映宵有些疑惑，但還是如他所說，仰起了頭。

    凌塵捏住他頸上的白環(huán)，細細轉(zhuǎn)了一圈，卻沒找到接口。

    剛才將沈映宵從鎮(zhèn)獸塔底拉出的時候，鏡面上的陣法化作實體，變成了一段可以延展的鎖鏈，一端扣在沈映宵脖頸上，另一端扣在凌塵腕間。

    看完項圈，凌塵又試著砍了自己手腕上的白環(huán)一劍。

    然而那石環(huán)氣息與整座宗門相接，一時竟然無法斬斷，倒是同先前那方石室里的鎖鏈有些相似。

    乍一看，這像用來鉗制妖獸，防止妖獸逃走的裝置。

    可實際上細聽便能發(fā)現(xiàn)，鎮(zhèn)獸塔的其他方位，模糊傳來了一些哀嚎——這條鎖鏈限制妖獸的同時，也讓召出妖獸的人無法從它們身邊逃走。

    而從陣陣慘叫聲來看，其他人和新契約的妖獸的相處，顯然不像這邊一樣和睦。

    凌塵：“先離開這里?！?/br>
    三人往外走，原本平坦的大殿卻不知何時化作了迷陣，機關(guān)重重。

    凌塵一直聽著周圍的聲音，過了片刻，他忽然道：“我們這邊的迷陣，似乎要比其他人那邊復(fù)雜?！?/br>
    戚懷風(fēng)心情不太好，聞言隨口道：“或許同劍修取劍一樣——在劍冢中拿到劍只是開端，離開時還會檢測持劍者是否有帶走那把劍的資格，因此靈劍的品質(zhì)越高，試煉就越復(fù)雜?！?/br>
    沈映宵聽他忽然提這個，總覺得沒有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瞬，戚懷風(fēng)就話鋒一轉(zhuǎn)：“或許是師兄品質(zhì)太高，出去的路才格外難行?！?/br>
    沈映宵：“……”

    你自己語言的藝術(shù)沒修到位，沒能對師尊暗示成功，關(guān)我什么事？我又沒惹你。

    至于分身做了什么……那是分身的事，與本體何干。

    一邊想著，沈映宵一邊往凌塵懷里靠了靠，好像很委屈。

    凌塵知道大徒弟慣常在戚懷風(fēng)那討不到便宜，只得開口調(diào)和：“你師兄剛遭大難，心性不穩(wěn)，不易多聽這些?！?/br>
    戚懷風(fēng)：“……”

    ……您莫非看不出他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