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起了上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同時刷的移開了視線。

    好在傀儡們并不懂得什么叫尷尬, 宮人們帶著梳洗打扮的用具, 很快便給沈映宵換上了嫁衣。

    等他們退出去，戚懷風(fēng)拿起擺在一旁的蓋頭：“我記得前不久，那個丹修扮成過你的模樣——不如這次也讓他去?！?/br>
    沈映宵心知本體有魔種在，替代不了：“拜見城主是我的事。”

    戚懷風(fēng)若有所思：“所以你們果然不是同一人?！?/br>
    沈映宵：“？”我只是覺得順著你的思路走，更方便交流，結(jié)果你在這給我挖坑？

    他話到嘴邊，卻到底沒敢辯駁“其實(shí)我們是同一人”：凌塵是不知用什么法子自己想明白了，戚懷風(fēng)卻不具備這種條件——說起來，這家伙明明也稱得上思維敏捷，可最后卻總是想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來，或許這也是見多識廣的弊端。

    師兄弟兩人各說各的，戚懷風(fēng)心里還是想讓丹修去闖那龍?zhí)痘ue，最好葬身于那，可拖到最后一刻，也沒見那個人渣現(xiàn)身。

    眼看吉時已到，再晚城主恐怕會發(fā)現(xiàn)端倪，他只好上前一步，把蓋頭丟到了沈映宵頭上。

    沈映宵默默整理好這一團(tuán)厚重的紅布，然后才發(fā)現(xiàn)不對：“不是我選妃么，怎么又變成我蓋蓋頭了？”

    戚懷風(fēng)：“真正想同你陰陽相合的是那個‘龍神大人’，那東西自認(rèn)男性，你便只能扮另一方——若不愿這樣，就趁現(xiàn)在去換個人，我不信你沒有召喚他的方法?！?/br>
    沈映宵立刻改口：“誰說我不愿？區(qū)區(qū)一個蓋頭，你當(dāng)年不是也當(dāng)過花魁？”

    “……”戚懷風(fēng)眼角一跳，“你這段時日還真是長進(jìn)了不少?！?/br>
    沈映宵知道這個孽徒師弟是想說他嘴毒，他偏要裝沒聽懂，岔開話題：“出了這么多事再一成不變，我恐怕早就化成誰的修為了。”

    戚懷風(fēng)沉默了一會兒，上前扶他：“不會。走吧?！?/br>
    ……

    沈映宵從蓋頭底下注視著地面，剛出寢殿便看見一道影子——有人停在了他面前，似乎是前來接親的新郎。

    ……說是新郎，其實(shí)不過是那個“龍神大人”騙去的餐前甜點(diǎn)罷了。

    沈映宵多多少少對這種冤大頭有些同情，但一想到釣著他們拼命的是自己這個更冤的爐鼎，便頓時什么心情都散了。

    他默默繞過這人，獨(dú)自往轎子上走。

    那人被拂了面子竟也沒生氣，跟在他身后像是擔(dān)心他摔倒。等沈映宵穩(wěn)穩(wěn)坐入轎中，“新郎”才轉(zhuǎn)身去了自己那邊。

    ……

    很快，車列起駕，去了另一處宮殿。

    沈映宵原以為要直接入洞房，然而在那之前，竟還有一場婚宴。

    與此同時，他掌心的龍神印動了，“龍神大人”又給了他一條任務(wù)——賜總管毒酒。

    “……”沈映宵遠(yuǎn)遠(yuǎn)看了總管一眼：讓你那么囂張，又闖少城主房門又燒傀儡的，暴露了吧。

    這種馬上就能騙“龍神大人”露面的關(guān)口，不好拒做任務(wù)。

    沈映宵站在客席旁邊，拿過傀儡端來的酒，倒出一杯輕嗅。

    然后發(fā)現(xiàn)這東西和凌塵險些喝下的那一杯類似，只是又額外加了幾味劇毒。

    不過問題不大，反正事后都能渡給分身讓他消化。

    沈映宵于是事先喝了些玉露。然后抬手召總管過來：“你是此番選親的功臣，本宮喝剩的酒，賜你如何？”

    ……只要喝的夠干凈，喝剩的酒也完全可以一滴不剩。

    沈映宵說完便要一仰頭全灌進(jìn)嘴里，給總管留個空杯。然而在他舉起酒杯之前，手腕一緊?？偣軘r下他，另一只手掰開他手指，拿過酒杯。

    “殘酒也賞得出手，少城主便是這么對待忠臣的？”總管將那杯酒飲盡，杯子隨手扔到地上。

    緊跟著身形就晃了一下。

    沈映宵：“！”

    毒發(fā)了？

    活該！

    他心里罵了一句愚蠢的師弟，正想給他灌一瓶玉露搶救一下，然而這時，旁邊那個默不作聲的新郎抓住他的手，將他拉走：“宴完賓客，該下一步了。”

    這聲音……

    沈映宵揮開他的動作一僵，猶豫片刻，他沒再抵抗，順著那人的力道進(jìn)了后殿。

    剛出門，面前便迎上來另一個宮人，龍神果然還有別的眼線。

    這傀儡朝他們躬了躬身，抬手示意身后的寢殿，嗓音干硬：“送入洞房?！?/br>
    第160章

    屋里點(diǎn)著香, 還有迷陣般的云霧繚繞。沈映宵剛進(jìn)去便覺出了熟悉的牽引感。他并未抵抗，順著那力道往前走了一步。

    一道人影從迷霧中現(xiàn)出身影，龍神人模人樣地嘆了一口氣, 或許是這幾日吃得太好, 它說話都變得利索了起來, 抬手點(diǎn)了點(diǎn)沈映宵：“你也不老實(shí)，還好總管懂事?！?/br>
    沈映宵：“……”胡言亂語, 屬他最不懂事。

    他一邊在心里反對，一邊乖順地繼續(xù)往前走，然而剛走出半米, 胳膊一緊, 旁邊的“新郎”伸手拉住了他。

    龍神一怔, 旋即笑了：“你不會真以為這寶貝是你的吧——錯了，錯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 都會成為我的力量。”

    說到最后一個字，它猛地握拳, 引動毒酒。

    身后靈力猛地波動, 沈映宵倏地回過身：“師尊！”

    穿著新郎衣服的人朝他搖了搖頭, 指尖一并, 從身前牽出一片符陣。符陣?yán)锓庵? 正是毒酒當(dāng)中的那種詭異濁氣。

    凌塵用它騙過龍神，偽裝成了選親的人。

    龍神動作頓住，盯著符陣, 目光中帶著錯愕，沈映宵總覺得等它回過神, 一定會破口大罵“狡詐的人類”。

    不過更狡詐的還在后面。在龍神被凌塵手中的符陣吸引的時候, 一線火光無聲蔓延, 在它腳下轟然騰起——剛剛那個引路的傀儡，居然也跟在沈映宵他們身后溜了進(jìn)來。此時它的外殼在青焰中焚燒成灰，露出了里面的人影。

    “你…？！”沈映宵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戚懷風(fēng)，意外之余又不那么意外，他喃喃道，“所以你又讓分身去喝毒酒了？”

    ……也不知道這個天天禍害自己分身的家伙，究竟有什么資格嫌棄他禍害本體。

    沈映宵一時心情復(fù)雜，不過現(xiàn)在顯然不是聊閑話的時候。他默默往后退了退，給那片鋪天蓋地的幽青火焰騰出地方。

    一場打斗幾乎毫無懸念。這種巨肢似乎對戚懷風(fēng)的火靈很有幫助，又有凌塵在旁邊粉碎它的軀體，煉化速度比正?？炝藬?shù)倍不止。

    等最后一點(diǎn)粉塵消失，劍靈茫然地看著這一切：“這就結(jié)束了？”

    沈映宵：“不然呢？”

    劍靈：“你前不久才從元嬰升到分神……”按照話本，晉升后緊隨而來的，應(yīng)當(dāng)是獨(dú)屬于自家主人的試煉——此時需要主人大放異彩，沖在最前線，親手檢驗(yàn)升級的成效，讓圍觀的眾人驚得倒吸一片涼氣。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主人的畫風(fēng)一直同這類話本不同，倒更像是……另一類。

    劍靈嘆了一口氣，飄在旁邊不說話了。

    ……

    龍神殺得輕松，但這一次，斬殺龍神并非結(jié)束。

    這一方秘境似乎被改造得格外徹底，龍神一死，整座島嶼的屏障都有了裂紋。頭頂傳來沉重的碎裂聲和水聲。

    島上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上方，他們從未如此明確地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海底。

    頭頂?shù)暮Ｋ粼蚁聛?，不知會是何等聲勢?/br>
    沈映宵頭痛間想起吸納濁氣時看到的東西，咬牙道：“去我的寢宮，那里好像設(shè)有陣法?！?/br>
    寢殿所在的山崖上，刻有一道陳舊的陣法。

    凌塵辨認(rèn)片刻，認(rèn)了出來：“這應(yīng)當(dāng)是蜃景的主人為繼承者留下的出口——把城里的人都帶過來。”

    ……

    城里所剩的活人已經(jīng)不多，龍神竟不知用什么法子與他們有所勾連，這些準(zhǔn)備成親的日子里，它無聲榨干了許多人的生命和力量。

    沈映宵挨家挨戶找了一陣，竟一個活人都沒找到。

    他納悶地回到寢殿，卻看到戚懷風(fēng)和火靈分身拎著幾個孩子回來了。

    沈映宵怔住：“居然是凡人……他們怎么活下來的，你又是從哪找到的活口？”

    那幾個孩子聽到“活口”，瑟瑟發(fā)抖地看著他：“你，你要滅口？”

    沈映宵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是好人?！?/br>
    小孩將信將疑。

    戚懷風(fēng)也沒多話，趁著陣法崩塌前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又帶來幾個活人，這次年紀(jì)稍大。

    沈映宵徹底茫然了：“你怎么知道人都藏在哪？”

    戚懷風(fēng)：“聽別人說的?！?/br>
    沈映宵：“誰？”

    戚懷風(fēng)目光落向院中一處極不起眼的新土，下面蓋著一片焦灰：“原來的總管?！薄蛟S也是我們的師叔。

    說話間，外面的屏障終于支撐不住，海水雨點(diǎn)般落下。起初只是雨絲，一眨眼又發(fā)展成傾盆大雨。

    在海雨落下之前，凌塵割破掌心，血液一滴滴落在院中。大片紋路從他腳下蔓延，下一瞬，寢宮所在的山崖忽的騰起一片陣法，如同一層透明的圓殼，將這片宮殿籠罩其中。

    這里是整座島的最高處，俯身望去，城中一片地獄之景，軀體在水中沉浮。被困在島上的修士，大多是陽壽將盡想要尋求生路，亦或是來躲避通緝和仇家，可惜躲來躲去卻把自己送進(jìn)了龍?zhí)痘ue，再也沒能離開。

    沈映宵忽然嘆了一口氣。

    戚懷風(fēng)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是在想‘不殺龍神這些人就不會死’之類的事吧?！?/br>
    沈映宵低頭看著地面，許久才道：“……龍神一定要?dú)?。?/br>
    戚懷風(fēng)也低下頭，把玩著自己吃飽喝足的火靈：“外面的船每天不間斷地運(yùn)人進(jìn)來，這龍神又很有規(guī)劃，每日從最早進(jìn)來的開始吃，免得陽壽耗盡死去浪費(fèi)——外城那些人看著像住了很久，其實(shí)是龍神派了傀儡裝作島民，修士大多聰穎，初來乍到便學(xué)著像真正的島民一樣行動，借以偽裝，一傳十十傳百，一來二去便裝得像一處穩(wěn)定的世外桃源?？善鋵?shí)那些‘老住戶’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換過好幾任了。即便龍神長久活下去，也只會死更多的人。”

    沈映宵緊繃的脊背松懈了些，他沒想到師弟這張嘴還會安慰人，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順著慣性道：“太長不聽。”

    戚懷風(fēng)：“……”

    戚懷風(fēng)默默握住了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