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進入渭河平原后，地形不再崎嶇險峻，趕路變得方便不少，但是巡游隊伍的行程依舊沒有加快。

    這里的環(huán)境與姜部落周邊完全不同，人們生存時面對的困難也不同，烈山氏魁不得不決定讓巡游隊伍在五十里范圍內(nèi)最大的妘部落多停留幾日，希望盡可能的了解具體情形，為這些平原部落解決困難。

    平原上少了許多兇猛的食rou野獸，倒是牛、羊、兔、鼠等食草類野獸變得較多，且水系縱橫水產(chǎn)豐富，因此部落在獲取食物方面容易許多。

    但生存的危機同樣形影不離。

    少了山川峽谷的庇佑，又沒有冬暖夏涼的山洞棲身，依樹而建的簡陋木屋防風防寒效果有限，冬日里常有房屋倒塌失去住所，被凍死的、因染上風寒而死亡的人則是西邊部落的數(shù)倍。

    此外也因兇猛的食rou野獸種類少，僅有的幾種食rou猛獸和猛禽沒有什么天敵和競爭的緣故，野獸們得以很好的繁衍，使得數(shù)量增加，反而形成了較大的族群，這其中以狼群和封豨（即野豬）對人類帶來的危害最大。

    春夏秋季節(jié)平原上食物充足，部落注意以篝火防備，尚且能夠相安無事，到了冬日里食物驟減，饑寒交迫的獸類就會盯上生活在同一片地區(qū)的人類部落。、

    夜間一次狼群的襲擊，足以讓一個百人的小部落滅族；一頭封豨的襲擊能毀掉十幾間房屋和幾十個人半月的口糧。

    還有雨季時突如其來的洪水，很多生靈在安睡的夜里就被帶走了性命……

    “為什么不搬去沒有狼和封豨的地方呢？”女娃對此不明白。

    早聽聞雙生姐妹花的福星之名，妘部落人對于女娃的童言童語不覺得麻煩，首領(lǐng)妘陽耐心回答道：“草原上能提前發(fā)現(xiàn)野獸，但冬日里更加寒冷；密林中冬日溫暖，但無法防備狼群。如果是沒有狼群和其他野獸地方，同樣沒有人可以吃的食物，也有其他困難的地方，即便去了也無法生活下來?！?/br>
    妘部落有上千族人，靠著強健的戰(zhàn)士們占據(jù)了食物最豐盛的河畔疏林地區(qū)，但也要與數(shù)量巨大的狼群對抗。

    如此環(huán)境下，巡游隊伍再要堅持野外歇息便不合適，烈山氏魁要為大家的安全著想，于是帶著人住進了妘部落，但還是堅持巡游隊伍的食物自己準備。

    好在妘部落早有準備，妘陽讓人給烈山氏魁父女三人安排了間較大的樹屋，其余的戰(zhàn)士則分散開來和妘部落的人擠一擠，倒也勉強安排完畢了。

    在河邊將趕路時獵殺的羊與兔斬殺清洗，燒烤分食后，烈山氏魁吩咐大家好好休息，自己則帶著兩個女兒回去住處。

    “阿耶，這里那么危險，大家為什么不遷徙呢，像我們部落那樣，就不用害怕狼群了?！被氐轿葑雍?，明珝這樣問道。

    烈山氏魁看著天真懵懂的兩個女兒，暫且放下了滿心的煩憂：“因為這邊食物多，可以養(yǎng)活更多的族人，如果去了其他的地方，為了生活就得和其他部落搶奪食物，不僅會造成沖突，同樣會有人因為食物不夠而死亡?！?/br>
    他把兩個女兒當成寶貝來疼愛，但從不因為她們是小孩子而敷衍，每次都愿意耐心解答，希望能讓女娃和妍姬更加懂得生存的道理。

    “我們那邊的部落靠著山谷或懸崖這樣的地形，確實可以防備狼群的襲擊，但雨季時卻也可能被滑落的山石埋葬，而且山里的野獸更兇猛，可以吃的食物也更少，同樣有我們生存的困難?！?/br>
    “所以，就算很危險也不能離開嗎？”女娃不明白。

    “女娃，你聽阿耶說，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逃避的，避開了狼群還會有猛虎，還會有洪水，我們?nèi)俗搴苋跣?，可是卻能在荒原上生活了幾萬年，有巢氏教大家建房屋、做衣服，燧人氏教大家用火、吃熟的rou，人皇氏教大家分辨季節(jié)和結(jié)網(wǎng)捕獵，都是在克服困難，所以才能生活得越來越好。”

    姜部落建在四面高山的峽谷了，谷內(nèi)稍大些的獸類都是全部清理掉的，靠著陡峭的山壁幾乎可以完全阻擋野狼等地面獸類的襲擊，但仍有擅于攀爬的獵豹等偷入部落造成族人傷亡，甚至出現(xiàn)過野貓傷害嬰兒的情況。

    雨季時山石疏松，更有巨石或懸崖樹木跌落砸死人的情形。

    這些情況明珝一清二楚，特意引出話題自然不是讓烈山氏魁解答她的疑惑。

    此時聽烈山氏魁說得差不多了，她便用疑惑的表情看向這身體的父親：“我們部落原來沒有黍，現(xiàn)在也自己種了。妘部落沒有山谷，為什么不能自己做呢……山石……山石……阿耶那么厲害，一定可以想到辦法的。”

    面對小女兒十足的信任，烈山氏魁實在無法說出自己現(xiàn)在也毫無頭緒的話來。

    但明珝的話也讓他有了些許想法。

    也許……可以想辦法做出什么類似山谷的東西，用來防御狼群的襲擊？

    這日妍姬睡得很早。

    明珝意識回歸到本體后，以她的一縷元神為錨點，打開農(nóng)場的出口親自來到渭河平原，招來鳥類了解情況。

    有些事，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便顯得截然不同。

    人也好，妖族也罷，又或者其他普通動物，大家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上，總會因為資源或者別的什么原因產(chǎn)生紛爭與糾葛，進而導(dǎo)致戰(zhàn)爭與鮮血。

    幸而如今大家都還處于原始階段，至少大部分糾紛都遠遠還沒達到主動惡意的程度，一切的矛盾都不過是為了生存，所以從本質(zhì)上而言其實稱不上誰對誰錯。

    明珝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向著妖族的，但想要獲得更多的功德，想要妖族和動物更長久的、更好的發(fā)展，那么這類事情她就得站在客觀的角度來處理才可。

    ——夜很安靜。

    烈山氏魁熟睡以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出現(xiàn)在空曠的荒野上，前方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樹旁的空中列著山海農(nóng)場四個字。

    ……他其實并不認識那字體，但是每次看到時就能認出來四個字的意思，一如當年前得到不死鳥后出現(xiàn)在渭河邊時那般。

    他始終記得五彩鳳凰的恩德，但因為深刻的認可五彩鳳凰當年的那番話，所以這些年來他并未去尋找過對方，也始終教導(dǎo)姜部落的族人要自食其力、學會自己想辦法戰(zhàn)勝困難。

    但此時看見這棵梧桐樹，看見那四個字，竟生出急切見面的想法來。

    想……說聲感謝罷。

    第18章 血脈凈化

    他才升起想要見到對方的渴望，烈山氏魁便瞧見梧桐樹上出現(xiàn)鳳凰的虛影在飛舞，那五彩的尾羽在夜色下格外美麗。

    他朝著梧桐樹走去，又不由自主的穿過梧桐樹。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但他并沒有撞上樹干，而是來到另一個地方。

    清澈的湖邊長著一排健壯的梧桐樹，綠茵的草地、各種各樣的藥草、生機勃勃的樹木，以及后方巨大且威嚴華美的鳳凌宮。

    花草樹木似乎多了些，但山海農(nóng)場大體上仍是當年的模樣。

    然后鳳凌宮的大門打開，他看到當初救了他性命的少女從宮殿中走出來，停留在各色形態(tài)奇異的靈草間看著他。

    她容貌美艷，鳳眼狹長，長發(fā)及膝，一身華服天衣無縫，初看是火一般的紅艷，實從至腰間開始漸分五彩之色，至裙底時可從流光溢彩中分辨出層層疊疊的五彩尾羽。

    這樣的容貌凡是見過，任何人都該終生不忘才對。

    然而奇怪就在這里，在進入山海農(nóng)場前，過去整整五年的時間里，他竟想不起她具體的容貌來，只有模糊的“美麗威嚴”印象。

    “你來到這里，是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了？”明珝淡淡的道。

    烈山氏魁頷首，“是遇到了些困難，但我并未去尋找山海農(nóng)場，不知為何會來到這里?！?/br>
    “你曾來過此地，與我山海農(nóng)場有緣。又是人族大首領(lǐng)，身負人族氣運，所以當你內(nèi)心強烈祈愿的時候，便來到了這里?！泵鳙嶎D了頓，“因為來這里，可以解決你現(xiàn)在所面臨的問題。”

    沒有五彩鳳凰的幫助，渭河流域的部落就不會有如今的模樣，這注定烈山氏魁對明珝非常信任。她這樣說了，他便沒有再去疑惑其他，將自己的困難、即渭河平原上人類部落的困境詳細告知。

    明珝聽完，卻沒有先告訴他該怎么辦，而是揮手將一抹白光送入烈山氏魁的眉心。

    烈山氏魁看到無數(shù)的畫面從他眼前飛快放映。

    ——

    人類戰(zhàn)士打獵時闖入了草原狼的領(lǐng)地，遭到了狼群的襲擊。

    雙方交戰(zhàn)，各有死傷，鮮血和傷亡刺激了狼群的兇性，對著人類戰(zhàn)士的咽喉撕咬下去。

    人類戰(zhàn)士將要落敗。

    就在這時，更多的人類戰(zhàn)士趕到了。

    狼群傷亡慘重，狼王不得不帶著傷，嘶吼著率領(lǐng)狼群逃走。

    人類戰(zhàn)士失去了不少同伴，同時也獲得了勝利和戰(zhàn)利品。

    而殘余的狼群回到駐地，卻發(fā)現(xiàn)洞xue里有人類的氣息，幼崽和母狼不見身影，巖石上殘留著血跡和破碎的皮毛。

    于是，復(fù)仇開始了，狼群襲擊了弱小的人類部落，殺死了無數(shù)的老弱婦孺，拼命抵抗的青年戰(zhàn)士也斷了胳膊。

    小部落被毀滅，狼群也留下了兇殘的名聲。

    ……

    寧靜的池塘里生活著一群漂亮的魚兒，這其中有一條渾身雪白格外漂亮，也比其他的魚兒聰明靈動。

    它從不覺得同伴們傻，它喜歡同伴們，喜歡和大家一起生活。

    但人類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寧靜，一條又一條的魚兒被捉走，恐慌和憤怒在它心里蔓延。

    當最喜歡的伙伴也被人類當著它的面用魚叉穿透后，雪白的魚兒終于憤怒到了極點。初開靈智的它撲上去咬了人類的胳膊，被甩落出去從池塘邊的懸崖落下。

    生與死的極限中，山中的靈氣蜂擁進入雪白魚兒的身體，讓它變得強大，讓它的魚鰭可以飛行。

    它回到池塘邊，殺了所有人，然后力氣衰竭沉入池塘深處。

    怪魚殺人的事件令人類恐慌，部落大巫從信仰的圖騰神靈那里借來了法器，神奇的火焰燒干了池塘。

    池塘里的魚兒全死了，包括那只還在昏迷不醒的雪白魚兒。

    但是，雪白魚兒的父母回來了。

    它們發(fā)現(xiàn)自己為女兒締造的童年樂園成了廢墟，妖王的怒火讓洪水淹沒了十幾個部落。

    ……類似的故事數(shù)不勝數(shù)，它們飛快的從烈山氏魁眼前劃過，并深深的烙印進他的腦海中。

    等那些畫面消失，他再看見站在宮殿前的明珝時，恍惚覺得時間過去了許久許久，但又似乎只過去了一瞬間。

    “部落人類眼中的入侵，對動物而言也許只是覓食和復(fù)仇而已?！泵鳙嵉馈?/br>
    “是我們錯了嗎？”那些畫面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里，也影響著他的情緒，烈山氏魁有些迷茫。

    “不，人類沒有錯，你們只是為了生存而已。但是，動物——或者說，人類之外的其他生物，它們也只是為了生存而已?！泵鳙嵖粗@個可算是她父親之一的男人，“我說這些，只是告訴你，我不會也沒辦法去偏袒人類。”

    烈山氏魁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看向明珝：“就沒有解決的辦法了嗎？”

    “如果沒有解決的辦法，你就不會來到這里。就像部落與部落之間永遠會有紛爭一樣，人與其他生物之間也免不了對抗，為了生存空間和生活資源，這些紛爭是永遠存在的，但鮮血和仇恨卻可以盡可能的降低，這就是解決的辦法?！?/br>
    “我……不大明白?！?/br>
    “你不需要完全明白，你只要知道，人類如果能夠盡可能的自給自足，那么就能減少與山林的對抗，自然會減少與其他物種間的爭斗。”

    隨著明珝的話音落下，鳳凌宮墻角處含苞待放的朝顏花上出現(xiàn)氤氳的藍光，朝顏的花苞盛放到極致，然后花朵凋零露出蔭果，里面的種子漸漸飽滿。

    明珝抬手，朝顏花的蔭果破裂開，種子隨風飄到她手中，在五彩鳳凰特有的法力下，數(shù)百顆朝顏種子聚合，組成一顆更大的、黑褐色的種子。

    “吃下它，你會在夢境中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人類會得到想要的自保力量。但是，如果自認為擁有了力量便毫無顧忌，那么所有的殺戮都會帶來更多的鮮血和死亡?！?/br>
    烈山氏魁看見五彩鳳凰的身影漸漸模糊，他一個機靈從地上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在妘部落的木屋中。

    窗下的地上鋪著厚厚的獸皮，兩個女兒偎依著熟睡；窗外月色明亮，偶爾有鳥鳴聲傳來。

    腦海里的記憶揮之不去，他看著手中黑褐色的朝顏種子，知道剛才不僅僅是一場夢。

    神靈有強大的力量，所以才能讓人類崇拜和祭祀。比如姜部落的圖騰是火，火神的力量能瞬息之間燒毀整座山頭，因此人們敬畏又懼怕。

    而山海農(nóng)場的主人卻和他見過的所有神靈都不同，他沒有見過她戰(zhàn)斗，卻莫名覺得她必然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而她與他的交流，則每一次都讓他陷入沉思。

    他還不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他愿意按照她說的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