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抬頭看去，看到了站在攝像機(jī)后的章霆,看來是他負(fù)責(zé)這次講座的拍攝任務(wù)。

    章霆也是和方輕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只不過他家家道中落,親爹又和謝錦臨的爹那樣不做人，所以他母親去世后事情鬧得很難看，他被他母親生前的好友、方輕漪的母親接到身邊撫養(yǎng)，兩人算是沒有血緣的兄妹關(guān)系。

    既然是和方輕漪那么熟悉的人，知道方輕漪分手的內(nèi)情也不奇怪。

    顧念當(dāng)初既然答應(yīng)謝錦臨去幫忙引開沈熙，就預(yù)料到旁人可能會以這樣的目光來審視自己。

    她并不在意章霆是怎么看待她的，反而朝他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算是與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熟人”打招呼。

    事實(shí)上顧念心里有點(diǎn)兒好奇。

    好奇章霆對她的不喜是單純看不慣她的惡劣做法，還是因?yàn)樗牡撞刂粋€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人？

    哪怕對方正在為與其他人的戀情傷心，他依然無法原諒對她造成這種傷害的人。那又是一份怎么樣的感情呢？

    顧念不是很明白。

    愛情也許是真實(shí)存在的東西吧，可惜并不是每個人都那么幸運(yùn)，能夠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遇到恰到好處的人，與對方談一場圓滿而美好的戀愛。

    哪怕真那么幸運(yùn)地遇到了，有時候也會在一念之間失去它。

    就像那個下雨天里，明明什么都擁有的沈熙卻在琴房里獨(dú)自彈奏著悲傷至極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心底的留戀、掙扎與痛苦。

    或許連身在其中的人都不知道愛情是在什么時候悄然離開的。

    幸好顧念很少寄希望于運(yùn)氣這種東西。

    因?yàn)樗@人從小到大都沒什么好運(yùn)氣。

    離開鄰校的時候，霍維對顧念夸了句：“你今天彈琴時感情充沛了不少?！?/br>
    顧念恬不知恥地自夸起來：“我的琴聲一向感情充沛，可不單是今天?！?/br>
    雖然澆筑其中的不一定是她自己的感情。

    霍維聽后都懶得搭理她。

    都說中國人大多是含蓄謙虛的，他在這女孩身上怎么一點(diǎn)都看不見這樣的優(yōu)點(diǎn)？

    車子駛出一段路后，霍維才又問她：“前年問你的那件事，你改沒改主意？”

    霍維當(dāng)初曾提出顧念當(dāng)收弟子的事直接被謝錦臨拒絕了，他認(rèn)為謝錦臨不能代替顧念做決定，不由和謝錦臨辯論了幾句。謝錦臨當(dāng)場把顧念喊了過來，問顧念是要留下還是要跟他走。

    顧念拒絕了他的提議。

    霍維從來不怕拒絕人，同樣也不怕被人拒絕。

    只要是他不想做的事，不管別人提議多少次他都不會答應(yīng)；只要是他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別人拒絕幾次他都不會在意。

    他本來就是執(zhí)著到近乎偏執(zhí)的性格。

    所以霍維現(xiàn)在又問了一次。

    顧念靜靜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fēng)景，過了一會才回答霍維：“我沒有你們那樣的追求，沒有很堅(jiān)定很執(zhí)著的理想，也沒有很想去實(shí)現(xiàn)的夢想。我還是比較喜歡一些很普通很世俗的東西，像是周末跟朋友們出去聚餐吃熱騰騰的火鍋，期末考試考出好成績參加獎學(xué)金評選。畢業(yè)后談一場平平常常的戀愛，和戀人組建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

    霍維說：“你跟著我學(xué)鋼琴也可以擁有這些東西，”他認(rèn)為顧念的想法很不合理，“說不定你更容易獲得它們?！?/br>
    難道成為鋼琴家就只能和鋼琴過一輩子嗎？

    顧念說：“可是跟您學(xué)鋼琴真的很開心?！?/br>
    霍維頓住。

    顧念說：“我不想它變得不開心?！?/br>
    所有她曾經(jīng)想憑借它們來爭取什么的事物，最后都會變得不開心。

    只要她永遠(yuǎn)不想靠它來獲得什么，它就永遠(yuǎn)是一件特別令人開心的事情吧。

    霍維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非常生疏地抬手摸了摸她微微垂下的腦袋。

    就像是在安慰當(dāng)初他妻子腹中那個沒來得及出生的女兒。

    如果那時候他的女兒能順利降臨人世，應(yīng)該也是這樣的吧？雖然總是會特別頑皮地惹他生氣，偶爾卻又格外需要他的寬慰和愛護(hù)。

    “如果以后你改變主意了，隨時都可以找我?！?/br>
    霍維給出了這么一個保證。

    第30章

    “愿意?！?/br>
    最后一個講座開完,霍維這次的采風(fēng)之旅也結(jié)束了。

    顧念把霍維送走，回到謝錦臨那邊感覺有些空落落的,不由和謝錦臨商量起來：“合奏練習(xí)得差不多了,要不我搬回去住好了?！?/br>
    謝錦臨和她排練的次數(shù)并不多，至少沒有謝錦臨拉她到床上去的次數(shù)多。

    她能感受到謝錦臨就是想讓她待在他身邊，也能感受到有些事情正在失控邊緣,卻還是想把一切拉回正軌。

    謝錦臨本來正在敲鍵盤，聽了顧念的話后把她拉到自己腿上,隨手玩弄著她纖細(xì)而有力的腰：“這邊有人做飯，難道不比你回去天天吃外賣好？”

    他說完后側(cè)過頭去咬她脖頸，牙齒抵在她最脆弱的咽喉上,像是要一口咬住獵物的兇狠野獸。

    顧念以前就知道謝錦臨是什么性格，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時也總會毫不猶豫地利用謝錦臨這種性格。

    只是當(dāng)她一次次真切感受到謝錦臨正在把這一面用在他們的關(guān)系之上,她還是擔(dān)心有朝一日自己可能會萬劫不復(fù)。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顧念盡量用很隨意的語氣回答：“我的很多書都在那邊?！?/br>
    謝錦臨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放顧念去寫她的課程作業(yè)。

    不過等顧念第二天一早起來，就看到自己家里的書全被人搬來了。

    謝錦臨讓她自己找書架上的空位放。

    顧念沒想到謝錦臨會這么做。

    謝錦臨把她帶進(jìn)懷里問：“你不愿意住這邊？”

    顧念垂眸。

    謝錦臨總會問她愿不愿意,但是從來都不接受“不愿意”這個答案。

    她太了解謝錦臨了,比誰都清楚他對那些“不聽話”以及讓他不高興的人有多不留情。

    就像鄭延說的那樣,他從來都不是個好人。他知道自己可以輕輕松松讓別人失去一切、求饒懺悔,并且從小就已經(jīng)能熟練地使用這種能力。

    顧念把腦袋輕輕靠到謝錦臨頸邊。

    她本來想說“你不是要追方師姐嗎”,話到嘴邊又想起方輕漪那雙噙著淚的眼睛。

    那是個與她有著完全不同人生經(jīng)歷的女孩兒,她本來應(yīng)該甜甜蜜蜜地結(jié)束愛情長跑，與青梅竹馬的戀人走入婚姻殿堂。

    謝錦臨對方輕漪來說真的是個很好的選擇嗎？

    還是因?yàn)樗?dāng)時急于結(jié)束這段關(guān)系,聽到謝錦臨的話后就毫不猶豫地把一個無辜的女孩牽扯進(jìn)來，并不斷說服自己謝錦臨更適合方輕漪——

    就像是待在泥潭里的人在找替死鬼。

    顧念把到了嘴邊的“方輕漪”三個字咽了回去。

    “愿意?！鳖櫮盥牭阶约旱穆曇艋卮?“怎么會不愿意,我們以前不都是住在一起的嗎？”

    從初中起,謝錦臨就在他房間隔壁給她安排了住處。

    她不用再回繼父他們住的另一棟樓去，不用再每天乖乖喊另一個人爸爸。

    她知道繼父是很好很好的人，條件很好，脾氣很好，對她mama很好，對她也算愛屋及烏，既足夠關(guān)心她，又不會過分以“新爸爸”的身份自居。

    連爸爸的最后一程，都是繼父幫忙cao持的。

    可以說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

    可是顧念想，總還有人要記住她的爸爸的吧。

    她那么好那么好的爸爸，總還是要有人記住的吧。

    自從當(dāng)了謝錦臨身邊的頭號跟班，顧念就很少回mama的新家。

    一開始mama還會一直問，今天回來嗎？后來漸漸就變成了，回來過節(jié)嗎？

    她知道m(xù)ama肯定會有些傷心，因?yàn)閙ama是心腸非常柔軟的人，難過時總是有掉不完的眼淚。

    但顧念覺得就算十幾歲的時候能天天回家，以后肯定也會變成這樣的。

    別人家兒女長大了不都會離開家嗎？大都得為生活奔波勞碌，只在過節(jié)放假的時候算算假期夠不夠回去一趟。

    所以她只是提前一點(diǎn)長大而已。

    謝錦臨寬而有力的手掌按住顧念的后頸。

    顧念總給人一種她很順從的錯覺。

    就像現(xiàn)在，不管他想做什么，顧念都會答應(yīng)并配合。

    只是就算占有她的身體一千遍一萬遍，他也總有一種沒能真正獨(dú)占她的感覺。

    明知道她不敢背叛他，明知道她永遠(yuǎn)不會拒絕他的所有索求，謝錦臨總還是莫名覺得自己從來不曾真正擁有過她。

    這種感覺在知道顧念心里藏著另一個男人的時候達(dá)到了頂峰。

    顧念怎么可能會喜歡別人？

    這個想法反復(fù)燒灼著他的心。

    明明她和他一樣，連血脈親緣都不放在眼里。

    明明她唯利是圖，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什么都肯做。

    她根本不可能喜歡任何人。

    謝錦臨以前是這樣想的。

    他不會允許她喜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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