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倪諍望著曾經(jīng)的倪家菜館、現(xiàn)在的blue，想到自己小時候被潘伊一首一首記下的詩歌，孩子視角里的世界五彩斑斕。而他現(xiàn)在剝?nèi)ミ@繽紛外殼，回望這一路，恍惚覺得只是做了一場晦暗的夢。

    他走不出這漫漫長夜了。好像只是待在原地，守護安睡在夢境里的爸爸，mama，還未跌進陰霾的哥哥。

    以及小小的自己。

    第9章 馥郁沼澤

    “雖然那家伙現(xiàn)在是挺……可恨的吧?！鄙蛩抡f，“但說到底，他確實是為救阿諍才瘸了腿。阿諍心里有道坎過不去，也沒有辦法?！?/br>
    藍焉沉默著望向窗外，說不出話來。

    愕然劈頭蓋臉朝他砸來。

    心臟一陣一陣地疼，喉頭也漫上一股來勢洶洶的不明情緒。原來我的小雪松，遭遇過一場驚天動地的雪崩。藍焉想。而即使如此，小雪松還是挺立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他真想摸摸它的葉子。

    “阿諍不會怪你的。”沈寺安撫地對他笑了笑。

    藍焉點頭，拔腿就往外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回來：“護士要是去我那兒，你能幫我打掩護嗎？”

    “嗯？”沈寺迷茫地眨了下眼。

    倪諍從陳姨家出來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他原本準(zhǔn)備跟陳姨道謝，并告訴她之后不會再麻煩她照顧倪謹(jǐn)了。

    陳姨是位單親mama，四十多歲的年紀(jì)，在野水小學(xué)當(dāng)語文老師，兒子去了外省念大學(xué)，今年暑假留在那兒打工沒回來。她正嫌一個人住悶得慌，執(zhí)意要倪謹(jǐn)在自己家待著。

    “小諍你說你真是，每天都給我買好菜送過來不說，小謹(jǐn)在這又不費我多大力氣，講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呀。”

    “是吧？”她笑著去捏倪謹(jǐn)?shù)哪樀埃拔覀冃≈?jǐn)聽話得很，從不搗蛋?！?/br>
    “你就安心忙你的。”她抬起頭端詳一陣倪諍，忽地嘆口氣，“你這孩子，把弦繃得太緊了。”

    倪諍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什么話來。

    “沈寺那個死小孩怎么樣啦？你每天醫(yī)院和店里來來回回跑，小謹(jǐn)要有人做飯要有人輔導(dǎo)作業(yè)，你還得揀著空余時間忙這些，不嫌事兒多？小謹(jǐn)還是在我這的好，你也趁機多休息一下，啊?！?/br>
    他只得點頭道謝。

    下了樓，倪諍漫無目的地走上街，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兒。

    音像店已經(jīng)連著好幾個晚上不營業(yè)了。他總用這時間去醫(yī)院，陪某個人上演并不刺激的醫(yī)院大逃亡。

    倪諍覺得自己昏了頭，其實沈志遠給沈寺找了人負責(zé)吃飯上廁所這些瑣事，那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他多少照顧。而他以照顧沈寺的名義時不時往醫(yī)院跑，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倪諍有些想發(fā)笑，藍焉確實比較特別，莫不是自己的玩心被這人激了起來。

    爸媽出事后，這幾年他把內(nèi)心鎖起，默認(rèn)生活中不該出現(xiàn)輕松的事，這世道很奇怪，大家鼓勵他走出來，卻又好像覺得他不該走出來，不然為什么人人都以凝重態(tài)度相待，他常常在那些或憐惜或欽佩的目光里感到手腳發(fā)沉，像被綁上了鉛塊。

    只有在唯一的朋友沈寺面前，他好像才擁有了些放肆大笑的自由空間。

    接著藍焉突兀地出現(xiàn)，他覺得那人像陣不合時宜的風(fēng)，把他原本紋絲不動的頭發(fā)吹得糊了眼睛，他不得不去狼狽撥開。

    他破天荒偷了些喘口氣的時間。

    反正風(fēng)只是短暫停留的東西。

    倪諍自嘲地笑笑，真是幼稚啊，以后除去找沈寺，還是少去醫(yī)院吧。他看一眼時間，決定回店里把貨理一理。

    然而離blue還有十幾米距離時，倪諍看見有個人抱著膝蓋坐在門口，腳尖打節(jié)拍似的點著地面，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下一秒那人抬頭望向這邊，忽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藍焉的頭發(fā)被吹得很凌亂，站在風(fēng)里像一個搖搖晃晃快要散了架的稻草人。倪諍平靜地看去，藍焉身后是大團大團的深色，黑夜那么那么濃，好像真沸騰著什么深藏的洶涌似的。

    他徑直走向店門口，仿佛看不見身邊那人，掏鑰匙、開門、推門，動作飛快又迅速。藍焉忙跟著他擠進門來：“你為什么不說話?！?/br>
    “說什么?！?/br>
    “說……”藍焉又卡了帶，皺眉想了會兒，忽然泄氣般地垂下腦袋，“你罵我吧，罵我總行了吧。”

    “罵你什么？”倪諍停下手上的動作，“你不是替我想么?！?/br>
    “哎，我怎么覺得你陰陽怪氣的?！彼{焉見他沒趕自己走，語氣又揚起來，“是我不好，我得道歉，你原諒我吧。”

    “沒什么不好?！?/br>
    “你這人！”藍焉急起來，“我說話不經(jīng)大腦，我是個蠢的，行了吧！”

    他猶豫了半天，又小聲道：“沈寺……都同我說了?！?/br>
    “嗯，然后呢。”倪諍專注地把新磁帶擺上貨架。

    “你別這樣?！彼{焉心里難受得慌，聲音像空氣在火焰尖上扭曲，頓了頓吐出短促的話，“對不起。”

    倪諍這時才回過頭，漠然掃他一眼：“那就把話聽進去，別替我想。”

    “你是不是太善良了？”他朝藍焉笑了笑，“這世界上比我更慘的人比比皆是，你要是個個都打抱不平過來，多不值。”

    可他們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藍焉心說。我只關(guān)心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