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諍想笑，又看不到懷里人的表情，于是只是沉默地聽著。

    果然，藍焉安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你在我夢里結了多少次婚??？還每次都牽著不一樣的人，你怎么這么花心？”

    倪諍的呼吸軟綿綿地打在他頭頂：“那些人都是誰？”

    “不知道，臉看不清，像被打了馬賽克。但穿得都不一樣，發(fā)型也都不一樣。”藍焉說，“我很不高興，也怕噩夢會成真，怕哪天和你再見面，你身邊真的有別人。”

    他聲音悶悶的：“那還是別再見的好。你永遠待在噩夢里吧?！?/br>
    倪諍說：“不會的?！?/br>
    “不過我后來就真的再也沒夢到你。”

    “一次也沒有？”

    “一次也沒有。因為不想再做關于你的噩夢，每天睡前都擔驚受怕，可能老天也看不下去，干脆把你從我所有夢里抹去痕跡?！彼{焉苦笑，“他倒是一勞永逸了，可我的訴求只是要噩夢消失?。∥疫€想，我還想夢見你的……當然還想?！?/br>
    阿薩有一次被客戶喊去聚餐，回來醉倒在沙發(fā)上懷疑人生。意識癱瘓，問藍焉，活著有意思嗎？上班沒勁，玩手機沒勁，喝酒沒勁，出去玩沒勁，哪怕這么躺在沙發(fā)上什么都不干也沒勁。藍焉沒理他，下樓去藥店買醒酒藥，腦子在夜風里被吹得攪成一團漿糊。

    阿薩說，但是藍焉，你知道嗎，其實死才最沒勁。

    他還說，為什么要自己去死？藍焉，你記住，人活著應該遵循這么一個準則，誰讓你覺得活著沒勁了，你就去解決誰，而不是自己死。

    藍焉想笑，笑著笑著心臟又陣陣鈍痛。去解決誰？該模糊的很清晰，該清晰的又很模糊。原來世上還有這種活法，可以不安置倒塌的希望，可以不盼著有朝一日得到回音。那么這是有勁還是沒勁？自己是想還是不想？

    精疲力竭。精疲力竭。一潭死水。一潭死水。

    想。當然還想。

    還想在夢里回去十七八歲的野水，想看陽光，想看大霧，想看橋，看離得很近的流水，看壓下來的夜空，看抓不到的風，看破碎的月亮。

    還想看你笑一下，朝我走過來。

    沒勁。什么都沒勁。但說不出“認了”這種話。好像真的說不出。

    別離開我??？哪怕是夢里。

    “沒關系?！蹦哒娬f，“以后我都在，不用閉眼也能見到。”

    “對，沒關系了，沒關系了?！彼{焉也跟著重復，他只能這樣重復?！袄咸炀褪莿儕Z我做任何夢的權利，也沒關系了……”

    你就在我眼前，那么我連眼睛都舍不得閉。沒誰拯救誰，在一起也不見得沒勁變有勁。但都沒關系了。我路過你這片沼澤，跌落，陷入，長到這個年紀才得以在其中呼吸自如。

    一萬句話，哽在喉頭。

    “我真的有好多話想講啊?！彼{焉說，“一萬句話?？墒俏业帽镒??！?/br>
    “怕他嫌你煩？”林星欣做思考狀，“他連聽你講話的時間都沒有??？未免太小氣了點?！?/br>
    “他才不小氣?！?/br>
    藍焉把手放到唇邊噓了聲：“我只是覺得好像慢慢說，就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在等我，在等我們。我要把這一萬句話分得均勻些，是不是？要是現(xiàn)在一下子說完了，我要說什么，我好像只會說愛了?！?/br>
    林星欣“哧”地笑出聲來：“那你就只說愛啊。不停地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說到他煩為止。”

    “他不會煩的。”

    “嘁，你就這么肯定？”

    “他要是煩了，我就把他綁起來，鎖起來，天天在他耳邊說……”

    眼見越扯越離譜，林星欣叫道：“你當是唐僧給孫猴子念緊箍咒啊！造孽啊造孽！”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齊笑起來。

    有人笑著笑著便抹起眼淚：“你真是……”

    “結婚的大喜日子哭什么啊？”藍焉還是笑，“我知道，我知道?！?/br>
    林星欣吸吸鼻子：“要好好的啊?！?/br>
    “我知道?！?/br>
    手機震了震，他低頭一看，“憋住”終于回了信息：剛剛在開車，剛到覓灣。

    “他們到了。”藍焉匆匆忙忙地推開房門，“我先下去了！”

    林星欣嘀咕一句：“不就是急著去找那個誰嗎，手忙腳亂的?！?/br>
    午飯在覓灣三樓的包間吃，大家心里都記掛著下午的拍攝和儀式彩排，吃得飛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點正事。阿薩嫌氣氛太干，講了個笑話，包間里一陣哄笑，瞬間變得熱鬧起來。藍焉趁機往倪諍碗里夾菜，小聲問他累不累——倪諍跟小周他們負責花藝布置，藍焉看著他整整一上午都在幾層高的腳手架上爬上爬下，看得心驚膽戰(zhàn)，又心疼得不行。趁著休息間隙拉著小周到角落一問，小周叫苦連天，說婚禮花藝布置實在不是人干的活，累得像打了場仗，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就不想挪了。

    “還好?！蹦哒娫谧雷酉履竽笏氖?，“你呢，累壞了吧?！?/br>
    “我倒是真的還好?！彼{焉放軟聲調(diào)，“林星欣說賓客入場之前甜品區(qū)的水果隨便我們吃，你記得多去吃點，不吃白不吃！”

    倪諍笑：“知道了?！?/br>
    又問：“晚上散場之后還是去我家？”

    他們沒談過同居的事，仍然各住各的。只是藍焉除去倪謹從學?；貋淼闹苣┲?，幾乎天天要往倪諍那里跑，原本是“一起吃個飯”、“給你買了好喝的”、“想見你一面”，最后總能賴在人家家里過夜，惹得阿薩天天罵人，說他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