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不該用“人”來稱呼他，他有著一頭銀發(fā)和水藍色的眼眸，皮膚上覆蓋著鱗片，腰部以下甚至長著魚尾，他并不是人類，他是……

    一個名稱從云黛的腦海里冒了出來——鮫人。

    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突然抱住她的人……是一只鮫人！

    云黛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眼底滿是茫然，而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望著那張精致到如精雕細(xì)琢而出的臉時，竟覺得是那樣的熟悉，甚至是親切。

    “齊……師兄？”終于，她用一種很不確定的語氣，喚出了這個稱呼。

    沒錯，眼前這只鮫人的臉，和齊師兄幾乎一般無二，只是因色調(diào)和氣質(zhì)的不同，云黛第一眼根本沒能認(rèn)出他來。

    齊師兄平日總是一副無精打采、好似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而現(xiàn)在的他雖神情清冷，身上除開熒藍和銀白兩種顏色外，幾乎找不出第三種色彩，可是就是這樣的他，卻能給人一種極度的魅惑的感覺。

    即使他并未露出太過勾人的神情，但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便精美到讓人移不開目光。

    “是我……”青年低低地回了一句。

    云黛是不可置信的，她怎能想到，她前世最信任的師兄，竟不是人類，而是一只鮫人。

    疼痛感又傳了上來，云黛的視線再次變得模糊，她只能勉強撐住身體，緊咬著嘴唇，露出痛楚之色。

    “云黛！”齊霄有些焦急地?fù)Ьo了她。

    “齊師兄……”云黛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肩上，“我好疼……”

    即使已是今生，前世的一切都成了云煙，甚至于齊霄還突然成了鮫人，但在最痛苦時，云黛還是忍不住向這個曾在她跌落泥沼時幫過她許多的師兄求助。

    齊霄則因云黛對他的態(tài)度而有些茫然，依舊是那種感覺，云黛對他太親近了，他原以為自己以這樣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可能沒辦法立馬接受，可她卻好像對他有著一種……沒有由頭的信任。

    這種感覺讓齊霄忍不住想要對她好，就像不久之前，他發(fā)現(xiàn)蟲窟坍塌后，第一反應(yīng)是將花予和花墨支回去，然后自己恢復(fù)了原本的形態(tài)，闖進來找她……

    齊霄的人身法相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說，一旦法相破了，他短時間內(nèi)便再也無法恢復(fù)成人類修士的模樣，他就再也回不了萬仞閣了，只能頂著這具鮫人的具體，返回鮫人族的領(lǐng)地。

    所以即使在他真的找到了云黛，他都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實在太沖動也太不顧后果了。

    可這一刻，看著主動靠入他懷中的少女，齊霄卻突然又平靜了。

    他輕輕握住了云黛的手腕，柔聲安慰道：“沒事的，很快就好了?！?/br>
    劇烈的疼痛讓云黛已經(jīng)意識模糊了，她有些不懂齊霄的意思，但很快，她就覺得自己的神魄像被一股力量牽住了，等她再次睜眼時，她就發(fā)現(xiàn)周圍的環(huán)境竟然變了。

    她出現(xiàn)在了一汪月牙湖邊，天上掛著一輪明月，被幽寂的水倒映著。

    被拖入此處后，云黛的精神狀態(tài)明顯恢復(fù)了許多，她也不再感受到難耐的疼痛了，整個人的思維也變得清明。

    而在那汪水中，正有著那道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這里是……”云黛看著齊霄，露出了疑惑之色，不過她迅速反應(yīng)了過來，“你的識海？”

    銀發(fā)藍眸的青年“嗯”了一聲，他很快起身出水，坐到了岸邊，將熒藍色的長長魚尾垂在水中，仰眸安靜地注視著云黛。

    他竟然將她的神魄拖入了自己的識海。

    “師兄，你這是……”云黛不解地看著他，哪有人會將別人拖進自己識海的，即使是云黛都從未干過這種事。

    更何況……這種過于親密的行為，向來只會發(fā)生在關(guān)系密切的道侶之間，他們這算是什么？

    “你的身體狀況太差了，”齊霄解釋道，“讓你的意識繼續(xù)停留在身體中，恐怕會走火入魔?！?/br>
    “我不會走火入魔?！痹器觳恢撊绾胃嬖V齊霄，她修煉有斬戒訣，想讓她走火入魔是相當(dāng)難的。

    齊霄嘆了口氣：“云黛，你太急功近利了，這樣修煉遲早會出問題的。”

    云黛看著他，最終沒有接他的話，只問道：“師兄找到我時，可還看到什么別的人了？”

    “你是說那具傀儡？”齊霄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異樣。

    云黛愣了愣，她想問的其實是魔皇滄曜，緊接著她就聽齊霄道：“你那具傀儡，將大致的情況跟我說了，滄曜暫時找不過來，我將龍脈石做了一些處理，它的靈氣已經(jīng)被封閉在了小空間里，不會輕易散出去?！?/br>
    他停頓了一下才道：“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在這片水中，我是有優(yōu)勢的?！?/br>
    他沉在水中的魚尾輕輕擺動了一下，濺起一串晶瑩的水花。

    兩人很快都沉默了，云黛在思索，齊霄則突然問道：“你就對我不好奇嗎？”

    云黛抬眸看向他，她不得不承認(rèn)，齊霄此時的模樣，不管她看多少次，都有種不太適應(yīng)的感覺，幾乎每次望向他，都會給她來帶一種輕微的視覺沖擊。

    但她還是道：“這是齊師兄的私事，我不會多過問的?！?/br>
    齊霄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用手撐起下巴，問道：“你到底為什么……這么信任我？”

    青年如藍寶石般的眼眸泛著盈盈水色，又倒映出了云黛的臉，在云黛想好該怎么回答他之前，他嘆了口氣：“算了，先說正事吧?！?/br>
    “……我覺得現(xiàn)在問題最大的就是你，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將你經(jīng)脈中那些不屬于你的靈氣消化掉，這將會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br>
    齊霄說到最后一句時，表情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

    “我撐得住，”云黛輕輕吸了口氣，語氣格外的平靜，她很堅定地對齊霄道，“我要突破到第五境?！?/br>
    這一刻，云黛突然覺得，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前世，前世她也曾如現(xiàn)在這般，身處絕境之中，孤注一擲地為了達成某個目標(biāo)，而那時，陪在她身邊的正是齊霄和殷蝶。

    “好，”齊霄點頭，“我?guī)湍??！?/br>
    云黛恍惚了一瞬，因為這話前世的齊霄也同她說過。

    齊霄抬起了雙手，雙掌之間便浮現(xiàn)出了一枚水藍色的幼苗。

    “這是鮫人族的秘寶，淬苓天烏，只要將它種在你的神魄中，然后由一名鮫人族向內(nèi)注入靈氣，令它生長，它便可修復(fù)你經(jīng)脈中的全部創(chuàng)傷，凈化你經(jīng)脈中的靈氣，并使得你的經(jīng)脈更加堅韌，你的體質(zhì)也會變得更好，只是這個過程會有些疼，但比起你自己消化那些靈氣要快很多……”

    云黛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東西，她有些好奇地看著那一棵嬌嫩的藍色幼苗，就聽齊霄又有些局促地道：“不過你會如鮫人一般長出魚鰓……”

    “??？”云黛懵了。

    齊霄又連忙解釋道：“這并不會對你產(chǎn)生什么影響，樣貌上也不會發(fā)生改變，只是讓你多了可以在水中呼吸的能力?！?/br>
    云黛陷入了片刻的茫然，靈賜秘境的海域中是可以呼吸的，但這本身是因為包裹著靈賜秘境的陣法給這片海域特殊性。

    人類修士是不可能在正常的深海中呼吸的，高修為的修士也只是閉氣時間會比較長，正常人閑著沒事更不會跑到海里去，所以很少有人會關(guān)注這個問題。

    按照齊霄的說法，這個淬苓天烏似乎是能讓她長出一個別人看不到魚鰓，然后和他們鮫人族一樣，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

    這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

    云黛疑惑地看著齊霄，有些不明白自己這位師兄為什么顯得那么心虛。

    不過她并不覺得齊霄會害她，只是……

    “師兄當(dāng)真要將如此珍惜之物給我？”

    齊霄卻搖頭道：“算不得珍惜，更何況若是不給你的話，我也不知該將它送給誰。”

    云黛更加不解了，她就聽他又道：“每名鮫人出生時，都會攜帶著一根淬苓天烏，可以贈予他人，但無法自己使用，我始終覺得這東西有些雞肋，如今正好用來幫你了。”

    云黛仍是茫然的，齊霄便對她笑了笑，說道：“把手伸出來吧?！?/br>
    云黛這次倒沒猶豫，她很自然地伸出了手，齊霄也順勢握了上去。

    可就是這簡單的觸碰，竟令兩人都瞬間震住了。

    云黛瞪大了眼睛看著齊霄，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差點跌下去，齊霄的手則仿佛被燙了一下，迅速收了回去。

    這感覺實在太奇特了。

    云黛如今身處齊霄的識海中，與他的所有接觸自然都是神魄之間的碰撞，若放在其他地方，神魄相碰大都帶著強烈的敵意和誓要不死不休的態(tài)度。

    但此時此刻，那層堅硬的保護殼消失了，所有的接觸就變成了一種極度沒有邊界的行為，甚至只是簡單地牽手，都讓云黛有種靈魂戰(zhàn).栗的感覺。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只有最親密的道侶才會允許對方進入自己的識海了。

    云黛突然有些不敢看齊霄，她甚至不知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來面對自己這個師兄了，那種親密的戰(zhàn).栗感甚至讓她有些上癮，讓她想要去抱住眼前這個人，去細(xì)細(xì)品味那種滋味。

    這太奇怪了。

    “云師妹，我并不知……會如此……”自齊霄以鮫人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云黛面前后，這還是他第一次喚她“師妹”，他的聲音沙啞，透著掩不住的慌亂局促。

    “沒關(guān)系?！痹器燧p輕搖了搖頭。

    齊霄連忙將掌心的淬苓天烏托了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地道：“這個需要、需要種入你的神魄中……”

    他話還未說完，云黛便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此舉令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那種陌生的感覺讓兩人都有些失神，他們竟齊齊跌入了一旁的月牙湖中，濺起了一片水花。

    “云師妹……”

    水花翻涌間，齊霄像是想將云黛推開，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云黛也強忍著那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怪異到幾乎有些不適的感覺道：“師兄不是說，這淬苓天烏需要種入我的神魄中，再由師兄向其內(nèi)灌輸靈氣，它才能生長嗎？”

    也就是說，想要種下淬苓天烏、令它發(fā)揮出最大的作用，這種幾乎算是越界的觸碰是必不可少的。

    云黛甚至有些慶幸地想，這滋味倒是比被暴戾的靈氣撕裂經(jīng)脈的疼痛感好多了。

    齊霄的呼吸劇烈地起伏著，他好半天才平復(fù)了情緒，適應(yīng)了這種神魄間的觸碰，他拉住了云黛的手腕，和她一同從水中坐了起來，抖著聲音道：“你說得對，我們這就開始吧?！?/br>
    云黛看著齊霄將那顆淬苓天烏重新托在了掌心，突然就忍不住道：“師兄，你們這鮫人族祖?zhèn)鞯臇|西，真的是可以隨便贈予他人的嗎？”

    既然是要種在神魄里的東西，那必定是需要在識海中完成的，不管是誰進入誰的識海，都避免不了神魄的直接接觸。

    這種和另一個人的神魄相碰的感覺，實在是、實在是太難以形容了……

    云黛的問題令齊霄顯得更加局促了，他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事不遲疑，我們開始吧?！?/br>
    第90章 果實

    齊霄雙手托著水藍色的小幼苗, 在他掐訣施法之下，那棵幼苗慢慢懸浮了起來，朝著云黛緩緩落下。

    云黛也伸出手去接, 淬苓天烏很快落入了她的掌心, 緊接著，那棵小幼苗就像融化了一般, 滲入了她的神魄之中。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就連算得上是見多識廣的云黛都露出了有些詫異的表情。

    她能感覺自己的神魄中被種下了一道奇妙的靈氣，那股靈氣之中包裹著的正是淬苓天烏，熒藍色的靈氣一點點飄散開, 令她整個人都有了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齊霄握住了云黛的手, 開始向種入她神魄中的淬苓天烏輸送靈氣, 于是那棵水藍色的幼苗就像被灌注了充足的養(yǎng)料，開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生長。

    先是發(fā)芽，再是抽莖, 不多時，幼苗便生長成了一株水藍色的熒草，如絲帶般的藍色長葉輕輕晃動, 顯得靈動而精巧……

    云黛閉著眼睛，也逐漸適應(yīng)了神魄交流的觸感。

    不知過了多久，靈草竟慢慢生長成了一棵枝繁葉茂的靈樹, 纖細(xì)如藤曼的樹干順著云黛的經(jīng)脈延展著, 上面綴著一片片的水藍色葉子。

    云黛感受著葉片如呼吸般地舒張，像是一條條呼吸的魚, 不多時, 那些樹葉就凋零了，一朵朵熒藍色的小花從樹枝上探出頭來, 綻放出氤氳的水汽。

    云黛也隨之睜開了眼睛，于是她就對上了一雙如水藍色寶石般的眼眸，齊霄也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