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棠對于鬼劍渡厄的描述讓云黛有些若有所思。

    青淵帝的致命弱點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把鬼劍了, 可是就連司棠都知曉這個弱點，就說明青淵帝并不害怕有人想通過這個來對付她，或者說, 即使有人想從鬼劍入手, 鬼劍也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云黛一直知道青淵帝的天人五衰就是這個她永遠都無法離開神都的限制，只是沒想到, 這限制的具體的原因竟是這個……

    如此看來的話, 若是青淵帝真的將潛麟功修成了，也許這個弱點就真的可以被克服。

    潛麟功會將她的身體變成那種古怪的黑色液體，她只需要將心臟留于神都皇城中, 留在鬼劍渡厄身旁, 就算得上是她的本體沒有離開神都了, 且以鬼劍渡厄的詭異程度，即使有人想對她留在神都皇城的心臟不利，也絕不是容易的事。

    不過云黛又產(chǎn)生了另一個想法, 既然劍主能壓制鬼劍渡厄，那她若是真將那把劍拔出來了，青淵帝是否會受到致命的影響？

    雖說云黛本身并不打算有第二把本命劍, 但青淵帝卻并不知曉她這個想法，她如今又光明正大地要在這次蓮燈節(jié)上祭劍……她就不怕自己趁機做些什么嗎？

    還是說，這也是青淵帝計劃中的一部分, 這次所謂的祭劍, 本身也只是一個充滿了陷阱的魚餌，只待獵物上鉤, 她就可以迅速收網(wǎng), 解決掉她所有的顧慮了。

    云黛的神情有些凝重，因為到現(xiàn)在為止她都沒能想明白, 青淵帝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好了好了！”司棠突然一拍巴掌，“今日的正事就談到這里吧！咱們既然來的是環(huán)音閣，不找點樂子怎么行！”

    她說著還期待地搓了搓兩只小胖手，轉(zhuǎn)頭看向宋時憐：“憐憐，還不把人叫過來？”

    “知道了，司棠奶奶。”宋時憐顯得很是無奈，芳久凌則仍帶著淺笑，似是早對眼前的一幕見怪不怪了。

    云黛有些疑惑，她看到宋時憐突然站起身來，拉動了一下窗框旁邊的麻繩，隨即便有清脆的鈴聲響起。

    片刻之后，云黛就聽到了一連串的腳步聲向她們這邊走來，且聽這氣勢，來的人還不少。

    司棠臉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興奮之色，若非她頂著那樣一張嬌憨又富態(tài)的女童臉，云黛甚至覺得她的眼神稍微有那么點……猥瑣……

    不多時，房門就被敲響了。

    “進來吧?！彼螘r憐顯得很熟練。

    房門被推開后，一名侍從領(lǐng)著一大群人魚貫而入，將這間原本相當(dāng)寬敞的廂房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而云黛也總算是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古怪。

    這場面……她還真是第一次見。

    那些走入廂房的都是些年輕男子，他們的年紀(jì)和氣質(zhì)各有各的不同，有腰若拂柳、面若冠玉的青年；也有臂膀堅實、寬肩窄腰的鮮衣少年郎，這些人皆面容絕色，任何一個扔在人群中都會被人一眼注意到。

    這些男子們的修為都不算高，從第一境到第三境不等，再高的便沒有了。

    他們一字排開，臉上都帶著淺笑，好在神態(tài)間并沒有太多諂媚之色，所以也不會讓人覺得難受，但他們的姿態(tài)，仍舊像是在商店中被擺出的商品，任人挑選。

    “這個！還有這個！”司棠很興奮地拉過了一名翠衫青年，又拽了個皮膚白皙的少年，“今日就選你們二人了！”

    那二人很有眼色，他們均恭敬地對司棠行禮，絲毫沒因她的女童的外貌而對她露出任何輕視之意。

    這位司家家主是一點也不矜持，對于這次集會最后的娛樂項目，她顯然已經(jīng)期待已久了，且這種地方她應(yīng)該沒少來過，所以很是熟練。

    宋時憐甚至沒主動開口，便有一名少年很自覺地站到了她身旁，看那少年望向她的神色，他們似乎還挺熟的，想來宋時憐作為環(huán)音閣的東家，也是此處的?？?，而那少年大概就是她平日里最常點的。

    云黛神色古怪地看向了一旁的芳久凌，就見她這位師妹也隨手在人群中指了個姿色不錯的男子。

    芳久凌注意到云黛的目光后，轉(zhuǎn)而對她笑道：“云師姐，你不必想太多的，這些都是環(huán)音閣的樂師，來我們這兒主要就是吹奏表演的，不會主動做什么出格的事?！?/br>
    “而且，”她道，“這些樂師都由環(huán)音閣精心挑選而出，水平不差，若是以前的我們，定會很喜歡此處?！?/br>
    她這話說得沒錯，云黛和芳久凌以前是音修，若是萬仞閣附近有這么個專門表演樂曲的環(huán)音閣，當(dāng)初的她們必定會時常光顧。

    不過現(xiàn)在的云黛真的對此興趣不大，她正想擺手拒絕時，目光卻突然被角落中的一名少年吸引住了。

    倒不是說那少年在人群中有多出眾，事實上，他站在眼前這群一個個皆樣貌不俗的男子中間，并不會顯得太出眾。

    但少年的那雙眼睛卻讓云黛覺得那樣熟悉，那雙仿佛盈著淚光的眼眸，微微上抬，便對上了云黛的目光，這番對視，令他有些吃驚，隨即他就又垂下了眼眸，顯得有些倉皇，耳尖也不自覺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這少年的眼睛……太像謝映玄了……

    還未等云黛收回視線，司棠卻率先注意到了，她像是覺得很有趣，笑瞇瞇地道：“原來小云道友喜歡這種類型的??！”

    “趕緊的！”她道，“快把這個拉到咱們小云道友那去，讓她也高興高興！她第一次來此處，肯定有些放不開！”

    將這群樂師帶來的那名侍從連忙將那少年拽了出來，推到了云黛面前道：“姑娘，這是新來我們環(huán)音閣的樂師，這還是他第一次接客，若是有哪里得罪的，還請云姑娘見諒?！?/br>
    司棠在一邊起哄道：“咱們小云道友就是會挑，這種第一次接客的可是別有一番滋味！”

    云黛輕蹙起眉，她本意是想拒絕的，但那略有些靦腆的少年微垂下視線向她行禮的模樣，竟與記憶中的那道身影更加相似，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出拒絕的話，便沒能及時做出反應(yīng)，而那帶領(lǐng)著一眾樂師前來的侍從也在宋時憐的吩咐下，默默退了出去，于是那少年便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她身旁。

    “小云道友，別放不開嘛，咱們來環(huán)音閣不就是尋樂子的嗎？你束手束腳地也玩不開心呀！”

    司棠嘴皮子上下翻飛地說著，云黛就看到她一屁股坐到了身旁青年的懷中，兩只胖乎乎的小手又毫不猶豫地摸上了另一邊的少年的臉頰。

    由于司棠那副圓潤富態(tài)的女童模樣，她這畫面實在稱不上旖旎，反而有種抱孩子的喜慶感，云黛的表情變得更古怪了，但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她身旁的少年竟紅了臉頰，一副局促羞澀的模樣。

    “你很緊張？”云黛問他。

    “不是，”少年搖頭，“只是……”

    他說著說著，臉竟更紅了：“奴是第一次接客，沒想到能遇上姑娘這樣、這樣……”

    他大概真的太緊張了，說起話來也有些不利索，他干脆在她身旁跪下，拎起酒壺，為她添了杯酒，然后恭敬地將酒杯端給她。

    事實上，在他第一步邁入這間廂房時，便注意到了云黛，她與常來這花街的那些女子的氣質(zhì)太不同了，讓他一眼便再挪不開視線。

    他便忍不住想著，若是他能杯她選中該有多好，即使只是在她身旁多留片刻，他也會覺得欣喜……誰知他這份隱秘的期待竟成真了。

    他此時在她身旁，距離其實并不算近，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她身上散發(fā)而出的氣息。

    他看到她伸出手，接過了他遞來的酒杯，指腹似是無意識地觸上了他的手指，令他的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云黛輕捏著那枚小小的酒杯，她的目光實在忍不住停留在面前少年的臉上。

    太像了……雖說他的五官其實并沒有謝映玄精致，但那雙仿佛含著淚的眼睛，幾乎與記憶中的那雙眼睛一模一樣，加之他這一身的黑衣，連云黛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終于，云黛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輕微，她捏起了少年的下巴，迫得他不得不仰頭看向自己。

    少年顯然也微微有些吃驚，他不可思議地看著云黛，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要這般，而下一刻，一雙微有些涼的手就捂上了他的眼睛，將他的視線完全遮擋住了。

    云黛抿住了唇，眼睛擋上后，這少年便不會再讓她覺得像謝映玄，可她心中還是禁不住產(chǎn)生了一種很異樣的情緒。

    上次見到他，也不過只是兩個月前的事，可她卻并沒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用黑綢將雙目蓋住了，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一切也不過只是她的猜測……

    她突然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既白。”

    這些樂師的名字，皆是他們被賣入環(huán)音閣后，由管理此處者統(tǒng)一取的，所以只有名，沒有姓，且這些名字大多只追求一個雅，并沒什么太多的內(nèi)涵。

    云黛沉默片刻，忽而又問道：“為何要穿黑衣？”

    她看得分明，那些與他一同進來的樂師，雖并沒穿花枝招展的顏色，卻也大多都身著淺色調(diào)的衣衫，唯有眼前這少年，非要著一身黑衣。

    若非是這身黑衣，他與那具傀儡的相似程度大概還要減輕幾分。

    云黛只隱隱覺得奇怪，但她倒不覺得此人這副模樣會是專門來針對她的，畢竟她如今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足夠失態(tài)了，她有些不敢想若是葉兮顏見到眼前這少年，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上次來了名客人，”既白倒是很老實地回答了，“他沒有點我，但卻對我說，我穿黑衣更好看，若是我下次穿黑衣，他可以考慮一下?！?/br>
    “那個人是誰？”云黛繼續(xù)問他，她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巧合。

    “應(yīng)當(dāng)是哪個世家公子，他穿得很華貴，舉手投足間也很是不凡，像他那樣的客人，我們環(huán)音閣很多，但我不認(rèn)得他……”少年如實回答了。

    宋時憐隱隱意識到了什么，她問道：“云道友，你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沒有，”云黛放開了手，她又恢復(fù)了原本的冷淡，“只是覺得……他很像一個故人?！?/br>
    她說話間，又忍不住看向了面前的少年，少年有些茫然地望著她，似是非常不解。

    司棠笑道：“這世間生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小云道友若是喜歡，就讓憐憐明日將這樂師送去你那！”

    宋時憐也跟著點頭附和：“既然司棠奶奶都給云道友送了見面禮，那我也不能落下?！?/br>
    她們的話讓那少年的眼眸都好似亮了幾分，他望向云黛的目光也帶上了期許，若是真能跟眼前這位姑娘走，那他也不需再日日在這環(huán)音閣中接客了。

    云黛卻道：“我住在松信館，人多眼雜，我若突然在第二日帶個環(huán)音閣的樂師回去，別人會怎么說我……”

    更何況她之后還有很多事要做，她總不能一來神都就耽于美色吧……而且眼前這少年也只是與謝映玄有幾分相似罷了，若他不穿那身黑衣，這相似度還會降低許多。

    “那也沒關(guān)系呀，”芳久凌也跟著湊熱鬧，“師姐可以將此人先留在環(huán)音閣，待到神都事了后，你再帶著他一同回宗門，反正師姐身邊也已經(jīng)有侍從了，也不差這一個。”

    “不必了?！痹器烊允蔷芙^，于是那少年便垂下視線，顯得有些失望。

    可云黛很快又道：“環(huán)音閣的樂師都是有賣身契的對吧，我可以將他的賣身契買下來?！?/br>
    宋時憐“啊”了一聲：“云道友何必這么客氣？你若想要我直接送你好了?！?/br>
    “我并非是想要他的賣身契，”云黛道，“我是想將他的賣身契交由他自己處置?！?/br>
    她這句話讓在場幾人都吃了一驚，就連那少年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

    他就見云黛用一種有些飄忽不定的眼神看著他，既像是在看他，卻又好似是在透過他看著什么很遙遠的另一個人。

    “我只是希望……他可以不再身不由己，可以決定自己的去留，可以永遠自由……”

    她這話一出口，既白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有些驚恐地不停給云黛磕頭道：“還請姑娘饒命，既白別無所長，若不留在環(huán)音閣，根本謀不到好去處，以既白的修為，說不定隨時便會喪命于他人之手！”

    云黛愣了一下，司棠卻嗤笑了一聲：“小云道友，我是不知道你那位故人到底有什么經(jīng)歷，才會讓你突然說出這種天真的話來，但留在環(huán)音閣的這些樂師，可不像你以為的那樣，是被人強迫的，反而以他們的容貌姿色，和他們這不高的修為，若沒有環(huán)音閣的庇護，他們只會更慘?！?/br>
    云黛愣了好半天，隨后她也笑了起來：“倒是我多此一舉了?！?/br>
    這一刻，她突然就又很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名為既白的樂師，和謝映玄其實一點都不像，且差距還不小，她真不明白她為何會覺得他二人有相似之處。

    “我只是隨口一說，”云黛伸手將那少年拉起，轉(zhuǎn)移了話題，“你既是樂師，那你會什么樂器？”

    “古琴。”少年仍舊有些驚恐，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著。

    云黛點頭：“那你就將你最拿手的曲子彈奏給我聽吧，若是讓我滿意了，我可以賞你靈石?！?/br>
    少年聽罷終于露出了欣喜之色，他連忙伸手取出古琴，在云黛面前坐下，認(rèn)真地彈奏了起來。

    裊裊琴音在耳邊流淌，云黛的目光停在那輕輕撥動琴弦的手指上，她一邊出神地聽著，一邊不停地為自己添酒，片刻之后，她竟也隱隱有了幾分醉意。

    不過不得不說，這環(huán)音閣的樂師水平確實很高，這曲調(diào)雖并不算高難，卻彈得情緒飽滿，恰到好處，很具有觀賞價值。

    ……

    宋時雪帶著葉兮顏抵達環(huán)音閣后，本想前去他慣常會去的那處頂樓的廂房，卻被侍從告知，那廂房中竟已經(jīng)有人了。

    宋時雪心中不禁有些不滿，不過顧及著不想影響到葉兮顏的心情，他便又選了間側(cè)旁的廂房，雖相對來說空間較小，但卻也足夠幽靜了，不會有人打擾到他們。

    宋時雪帶著葉兮顏一路順著樓梯向廂房走去時，他便對領(lǐng)路的侍從道：“待會你們直接將那名為既白的樂師帶來便可?！?/br>
    他上次來便看中了這名新被選入環(huán)音閣的樂師，第一眼他就看出了那少年與那具傀儡的相似，于是他就指點著少年去換黑衣，還承諾若是他穿黑衣，他下次來一定會點他。

    他滿懷期待地想，郡主見到那樂師之后，一定會很高興起來的，環(huán)音閣的樂師最會討好獻媚，不比那冷冰冰的傀儡好？若是可以的話，宋時雪甚至希望郡主可以就此移情別戀。

    環(huán)音閣的樂師向來好控制，多給些靈石，他們便任憑差遣了，到時郡主也不必再受那愛而不得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