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衡可?以發(fā)脾氣，他梁榮也能發(fā)脾氣，但是發(fā)過脾氣之后呢？

    他回到建康，這些崽子們跟家里一告狀，來幾個人給他穿小?鞋就夠他受的了。

    梁家大小?也是個士族，可?比起席、柳、謝、王、鄭等等來說，那?可?太不值一提了。

    梁榮能坐上?鴻臚寺卿的位置多少有些運氣的成分在，在他之下，兩?個少卿野心勃勃，鴻臚丞傅野亦是一張毒舌名?聲在外。他不想丟了這位置，就只能在朝中各方討好，想辦法左右逢源。

    可?他沒想到，此次和談竟是他的劫難。

    東魏使團里亦有能人，兩?次談下來沒有半點兒能叫人滿意的效果，第二次還因?柳晟貿(mào)然插話差點兒叫東魏那?邊拿住話柄，導(dǎo)致他們落了下風。若非駱喬以一己之力大敗尚永年于樂禹縣外，還擄走了東魏十?六皇子霍渙的消息傳過來，叫東魏那?邊亂了陣腳，恐怕他們已經(jīng)被拿捏住了。

    在己方大勝的情況下，談判還失敗了，這都不能說是能力不夠了，這都是國?之罪人了好吧！

    梁榮真的想把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公子”打包扔回建康京去。

    他們真的是宋國?人嗎？真的不是東魏的臥底嗎？

    梁榮有時都不自禁在心底生出這樣?的疑惑。

    談判未成，各方就盯著這其中的利益，想要更?多的劃拉到自己的碗里來。使團內(nèi)部亦是天天上?演陰謀與內(nèi)訌，別人沒打，自己就先亂了。

    可?梁榮作為正使，還得為這些人兜底，平衡各方關(guān)系，安撫日漸不耐煩的兗州軍。

    他可?真是太苦了。

    “駱將軍您看……”

    “國?有國?法，軍令如山，梁鴻臚，這種事不需要我來告訴你吧？”駱衡冷淡說道。

    不是不給梁榮面子，就是之前給了他太多面子，慣得有些人越發(fā)不拿軍令當?回事，把軍營當?他自個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梁鴻臚，這大冷天的，您怎么穿了件單衣就出來了？這害了風寒，這可?怎生是好？”駱衡的副將吳行上?前兩?步扶住梁榮，“做過了，上?元節(jié)又得跟東魏談判，您可?是正使可?不能。這節(jié)骨眼上?倒下了。”

    吳行說著，就“扶著”梁榮把太他往營地里帶，喊著去披條大氅，又喊軍醫(yī)去幫忙煮一些姜湯來，硬是把梁榮“扶”走。

    “吳校尉，你……我……”梁榮滿心糾結(jié)，腳頓了一下就跟著走了，還問：“這……駱將軍要怎么……怎么處置？”

    吳行道：“當?然是按軍規(guī)處置?！?/br>
    梁榮心想：處置了好，叫那?群人都老實一點兒，省得叫我一天天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又問：“這……會處以什?么軍規(guī)？”

    吳行說：“揚聲刁斗，蔑視禁約，此謂輕軍，輕則杖軍棍一百，重則斬之?！?/br>
    梁榮：“……啊？！”

    第124章

    梁榮回到他住的營帳中, 被熱乎乎的炭火一烤，終于覺察出自己一身的寒意。

    喝著士兵送來的姜湯，他決定, 不管是?杖一百還是?斬了, 他都懶得管那些不著調(diào)的建康公子們。

    反正這使團里多的是人幫他們?求情。

    營前空地，十幾個建康公子被士兵摁著跪在地上, 駱衡負手站在他們?面前, 沉聲道：“蔑視禁約, 揚聲刁斗，不聽約束，多出怨言, 爾等一而再違反軍規(guī), 今以軍法處置爾等一百軍棍，可?有異議？！”

    十幾人微垂著頭, 你看我我看他，這一刻他們?沒了門第黨派之分, 一條心，不想被軍法處置。

    經(jīng)過一番眼神商議，鄭家公子抬起頭來作為代?表發(fā)聲：“我們?并?非你帳下士兵, 你無權(quán)軍法處置我們?！”

    駱衡道：“既如此, 爾等便速速離營, 回去建康?！?/br>
    言畢，招手叫了一位校尉，叫他安排護送這些建康公子, 半個時辰后啟程。

    “是?！”校尉大?聲應(yīng)道, 旋即點兵去“幫”建康公子們?收拾行李準備馬匹車輛糧草。

    眾人一看駱衡竟不是?在開玩笑，是?真要把這群人送走, 頓時有點兒慌了。

    他們?來此，各自都有目的，目的尚未達成就離開，還是?以這種恥辱的方式離開，他們?怎會愿意，怎會甘心。

    可?是?讓他們?認罰，一百軍棍……

    會死人的！

    “駱將軍，息怒，息怒?！笔盏街x放眼神示意的鴻臚少卿賠著笑臉上前去說情，“年輕人血氣方剛，說話做事不過腦子，您該罰就罰，省得慣得這群小子無法無天了都。就是?吧，他們?一個個看著風吹就倒的樣子，您這軍營里的軍杖他們?別說一百了，能受十下就不錯了。駱將軍，您看……能不能網(wǎng)開一面，從輕處罰，叫他們?得個教訓？”

    有一個人起了頭，其他人紛紛上前來求情，喻灃和李蘊與眾人細數(shù)建康公子們?都犯了哪些軍規(guī)，一項項說明要受什么處罰，總而言之——

    “一百軍棍已?經(jīng)是?將軍網(wǎng)開一面了，你們?要是?我?guī)は率勘噶诉@么多軍規(guī)，早就被斬首示眾了。”

    “諸位要是?覺得將軍罰得過重?，也可?以在今日?回建康去?！?/br>
    這下使團一行人皆明白，這兩個月來范縣大?營的寬松并?不是?駱衡不敢管或者好說話，而是?等著他們?跳高了再狠狠一掌拍下。

    駱將軍真是?好心機！

    就像一個狼群里不能有兩條頭狼，與東魏談判的使團里也不能有兩個正使。

    這是?兗州和建康的博弈，也是?襄陽席與河東柳、陳郡謝等門閥的博弈。

    目前看來，是?兗州勝了一籌。

    為了不被“護送”回建康，柳晟、謝放等人只能咬碎銀牙認了這罰，鴻臚少卿等人也說盡了好話，才把杖責一百減到了杖責三?十。

    法曹監(jiān)督刑罰，士兵拿出手腕粗的軍棍，好幾個建康公子看到這么粗的棍子便嚇的面無人色。

    梁榮喝完姜湯裹著毛裘在炭盆邊烤火，聽小廝來報營前情形，聞建康公子們?被打了三?十軍棍一個個都起不來身了，怕是?沒半個多月是?好不了的，他笑了一下：“看來上元節(jié)后的談判，這些人參與不了了，甚好，甚好?！?/br>
    沒了這些拖后腿的，那可?太好了。

    “可?是?，阿郎，您才是?正使，駱將軍此番作為將您置于何地？”小廝說道：“這談判之功將來是?算您的還是?算他們?兗州的？”

    梁榮斜眼睨了小廝許久，小廝眼神閃爍了幾下，帳內(nèi)炭火燒得很旺，暖意融融，竟讓小廝額頭上冒出汗來了。

    “阿、阿郎，奴說錯什么了嗎？”小廝不安問道。

    “你沒說錯?！绷簶s淡淡一笑，語氣平淡問他：“誰教你說這些話的？收了別人多少錢？”

    小廝大?驚，撲通一下跪倒，頭磕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奴……奴沒有……阿郎……”

    “你在我身邊伺候也有六七年了吧，”梁榮打斷小廝的話，“那會兒看你機靈，把你叫到身邊伺候。我以為我眼光向來不錯，沒想到還是?看走眼了。說吧，你是?誰的人?！?/br>
    “阿郎，奴沒有……”

    梁榮抓著小廝的頭發(fā)把他的仰起來，輕嗤一聲：“知道我為什么品評只得了個中下，家世也不顯赫，卻能在不惑之年位列三?品鴻臚卿嗎？人人都道我運氣好，你們?不會真當我只有運氣吧！”

    小廝眼淚糊了滿臉，掙扎著辯解道：“阿郎，奴真的沒有背叛您……”

    “你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奴仆竟然會幫我計較爭功，難道還能是?我調(diào).教得好？”梁榮不信，他對家中的仆從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少言多做。

    口舌最易生是?非，一句無心之言，被旁人聽的去，說不定會成為攻訐你的武器。

    這個小廝在他身邊伺候六七年，豈會不懂他的規(guī)矩。貿(mào)然多嘴多舌，不是?受了他人示意，還能是?為什么。

    “還不說嗎？”

    梁榮耐心告罄，抓著小廝的頭發(fā)就作勢把他的臉往炭盆里摁，小廝嚇壞了，哭嚎著吐出一個名?字，不停求饒。

    “嗤……果然是?他。”

    梁榮冷笑一聲，把小廝扔在地上，道：“在我回來之后不想再看到你，明白了嗎？”

    小廝還想求饒，被梁榮一腳踢開。

    他收了銀子學幾句舌，因為不是?什么大?事，卻沒想到把自己的命學進去了。

    元節(jié)天寒，身處異鄉(xiāng)，郎主要趕他走與要他命有何區(qū)別，他沒有路引能走到哪里去，怕是?才出了軍營范圍就要喂冬日?饑餓的野獸了。

    小廝這一刻后悔萬分，不敢對那二十兩銀子起貪婪之心的。

    梁榮披著大?氅出去營帳，徑直去找中軍大?帳找駱衡。

    建康情勢復(fù)雜，他一向主張明哲保身，但別人都欺到頭上來了，他也不能任由人欺負而不反抗，否則不就是?在向人示弱。

    越是?示弱，敵人就越覺得你軟弱可?欺，就會越發(fā)肆無忌憚。

    駱衡此時正在大?帳中教訓閨女。

    “駱鐵牛，你能不能讓為父省點心？！”

    “阿爹此話理?太偏，我怎么就不讓您省心了，我這么乖巧貼心?！瘪槅炭?不服氣了，“您看，打了一架，使團里各方勢力，誰是?誰的人，一下子就清晰明了了。先頭可?是?敵人在暗我在明哦?！?/br>
    駱衡被氣笑：“那我還得感謝你，元日?搞這么一出？”

    “不用?謝，阿爹?！瘪槅毯苤t虛，不居功，“主要是?席大?公子的功勞，我只是?幫席大?公子掠陣而已?。哎呀，您可?沒看見，席大?公子可?太會挑撥離間了?！?/br>
    席瞮哭笑不得：“……謝謝你的夸獎?！?/br>
    駱喬不客氣地收下感謝：“不用?客氣?！?/br>
    駱衡說：“那你的意思是?，你還做對了？”

    “難道我做錯了嗎？”駱喬眨著圓溜溜的葡萄眼，一臉無辜地說：“我也沒有打人，也沒有說謊，是?他們?自己心里有鬼打起來了，這也能怪我嗎？”

    駱衡：“……這怪不了你?！?/br>
    駱喬說：“就是?嘛，而且我看那些人在軍營里作威作福的，士兵都對他們?不滿，這罰了他們?，士兵的怨氣也就消了，難道不好嗎？”

    駱衡：“……很好。”

    的確，營中將士對那群建康公子多有不滿，若非軍令約束，他們?恐怕早就找機會對那群建康公子下黑手了。如今這三?十軍棍打下去，營中一直彌漫著的緊繃氣氛消失了。

    席瞮也解釋了一句：“謝家此次派了兩個不堪大?用?的小宗子弟來，這不像是?謝內(nèi)史的行事風格，所以下官才用?言語試探了一下，沒想到謝勉會忽然對柳晟發(fā)難，以至有今天這么一出鬧劇，是?下官失職?！?/br>
    “這怎么能算你失職了，”駱喬幫忙說話：“謝勉沖動無腦，誰會料到柳晟嘲笑他幾句，他就突然發(fā)狂?！?/br>
    席瞮看著駱喬，心說：謝勉最想打的恐怕是?駱喬，只不過知道自己又幾斤幾兩。

    “行了，此事到此為止。”駱衡本?就沒有要罰女兒，只是?覺得女兒的性子得扳一扳，才訓了幾句，哪知他說一句，他女兒有十句在等著他。

    再者說，他們?今次也算是?歪打正著，他原本?就準備找因由整頓敲打一下使團。

    “諶夫子上元節(jié)前就會從頓丘過來，你老老實實完成他布置的功課?！瘪樅忸D了一下，又加了句：“你若再招貓逗狗，和談你就不用?去了。”

    駱喬大?驚，立刻乖巧：“我現(xiàn)在就去做功課?！?/br>
    她?老爹可?算是?把她?拿捏住了，立馬就起身出去瘋狂讀書背書。

    到了帳前，簾子一掀，差點兒與鴻臚卿撞個正著。

    “梁鴻臚?！瘪槅谭钍忠姸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