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與女人
盛夏將盡,花園里的薔薇和玫瑰叢正吐露最后鮮艷的燦爛,不論花葉還是飛鳥,都等待從躁動變?yōu)榍锾斓某领o。 克麗特捧著莎草卷在樹蔭下閱讀,頑皮的小蛇從她的腳踝處蜿蜒爬上來,游走到她膝蓋上,搖擺起伏著吸引她的目光。 她伸手,撫摸他光滑微涼的蛇頭,伸手讓他繞到自己手臂上,垂頭問他:“赫爾墨斯,俄瑞斯到底有沒有死?” 她近日只要閑著,都會煩心于這個問題。 她等著她的小寵物張嘴說話,不料發(fā)現(xiàn)他怎么也開不了口,仿佛蛇喙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我無法告訴你?!绷季?,他才打開嘴裂,一張一合說:“每當(dāng)我要向你談及未來時,都會有命運的神力阻止我開口?!?/br> ——既然無法告訴她,是不是意味著,俄瑞斯根本沒有死? 克麗特遍體生寒,死死盯著紙卷,繃緊的手指幾乎將薄薄的莎草紙弄破。 ——難道她永遠(yuǎn)無法逃脫自己的命運,就算當(dāng)上君王,也注定死在俄瑞斯手中? 她神色痛苦垂下頭,用手擋住臉,無力喃喃:“那我應(yīng)該怎么辦?諸神制定的命運太殘酷了……” “別擔(dān)心?!彼斐錾咝盘蝮滤哪?,觸感冰涼而輕柔,帶有安撫的意味:“等你死了,我可以把你變成山澤仙女,不死不老的生靈?!?/br> 她搖搖頭:“你們神不懂得凡人的欲望——我不想成神,我更貪戀人世短暫的輝煌,我不愿意屈辱而軟弱地死去?!?/br> 赫爾墨斯被她說得一愣。 怎么會有人不稀罕永恒,而是眷戀那些凡俗之物呢。 真奇怪。 他無話可說,順著她的脖頸爬入女人的秀發(fā)間,打算沉默地陪伴她,忽然看見一個衛(wèi)兵急匆匆走來,嚴(yán)肅稟報:“尊敬的女王,斯巴達(dá)國王之前不是和阿伽門農(nóng)王在海上失散了嗎?現(xiàn)在他的海軍被吹到我們這里,已經(jīng)登陸了,他想請您允許他借道返回斯巴達(dá)?!?/br> 唯有政事才能讓她暫時脫離痛苦,克麗特揉揉額頭,疑惑問:“他為什么不直接過來見我?海倫應(yīng)該在他身邊吧?我應(yīng)該設(shè)宴招待他們。” 衛(wèi)兵猶疑了片刻,低聲道:“或許……是他聽信了有關(guān)您的一些謠言?!?/br> 謠言? 克麗特心里嗤笑,無非是知道她殺了阿伽門農(nóng)罷了。 作為阿伽門農(nóng)的親弟弟,他當(dāng)然要對她這個弒君弒夫者做出正義凜然的樣子。 但海倫,她必須要見一面。 “你去和墨涅斯說,他可以不見我,但我需要看到他的妻子、我的meimei海倫?!彼f:“否則別想離開阿爾戈斯?!?/br> “明白?!毙l(wèi)兵朝她鞠躬,轉(zhuǎn)身離開。 她順著他離去的背影看向西邊的海洋,水面反照殘日和晚霞,蕩漾血似的光暈。 她想到年幼時和meimei在酒神節(jié),頭戴常春藤冠,攀爬在陡峭的山坡上,意欲前往幽靜的山林,和女伴們共祭祀之舞。 她不慎摔倒,meimei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哪怕和她一同跌落、滾得渾身傷痕也不曾松開。 后來她們各自出嫁,她再也沒有見過海倫,只知道她憎惡墨涅斯,和特洛伊王子私奔。再就是希臘盟軍以奪回海倫為由,攻破特洛伊城,海倫至此冠上紅顏禍水之名。 克麗特只覺得無比可笑。 明明是男人掀起這場腥風(fēng)血雨的戰(zhàn)爭,罪孽都落到毫無實權(quán)的女人頭上。勝利和聲名,他們?nèi)颊紴榧河?,卻不肯承擔(dān)一丁點罵名,可謂虛偽至極。 她絕不會讓墨涅斯得逞。 就算她的命數(shù)無從違抗,她也要改變meimei受丈夫奴役的宿命。 墨涅斯約她第二天在海港見面,她提前做好準(zhǔn)備,叫士兵埋伏在附近待收割的亞麻田中,隨時聽她指令襲擊。 她只帶了斐洛亞以及幾個隨從去見墨涅斯。這位斯巴達(dá)國王性情暴戾而孤僻,總是擰緊眉心、口出惡言。他在岸邊等著她過來,身后一眾士兵都坐在戰(zhàn)艦里,虎視眈眈。 她沒被他軍隊嚇到,面不改色走過去,蹙眉問:“海倫呢?” “她身體不適,不便出來吹海風(fēng)。” “那我不會讓你上岸。”克麗特冷冰冰說:“等海倫恢復(fù)我再見她?!?/br> “克麗特!”墨涅斯一聽她說延遲,立刻咬緊牙關(guān),惡狠狠怒瞪她:“我們糧草快不夠了,沒辦法拖延。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我們餓死嗎?別忘了你也是斯巴達(dá)的女兒!” “我說過?!彼敛蛔尣剑骸斑@是你們唯一能借道的機(jī)會。” 墨涅斯未想到她篡位成王以后,氣勢遠(yuǎn)勝于前,散發(fā)著強烈的攻擊性,與他印象里端莊的兄長妻子大相徑庭,竟然毫不懼怕他的威脅與恐嚇! 他稍微服軟,但依舊是一副傲慢的模樣:“好,我讓她出來見你?!?/br> “別忘了兌現(xiàn)你的承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