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俞秋棠才想起，好像這四位剛才都在觀眾席看自己演出。

    得知大師們剛悄悄觀望過，羞愧的火瞬間從心底直燒到脖子，全身像被十萬只螞蟻咬了般難受。

    “各位前輩們好。”俞秋棠九十度鞠了一躬。這是她今天第無數(shù)次鞠躬了，今日大概是命中注定的“鞠躬日”。

    “哎，小棠好。”一直很親切的遲錦芳率先回應(yīng)。“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扮相美，把扮相卸了更美?！?/br>
    “謝謝遲姨夸獎?！庇崆锾亩Y貌一笑，將羽絨服脫下掛到衣架上。

    她趕快來到圓桌前，拿起茶壺，半彎著腰逐杯為前輩們斟茶。

    于洪剛看看身邊的俞滄溟，又看看他的孫女。

    “唱得也好，不愧是新一代‘俞老板’，俞兄可以放心啦?！?/br>
    這時，俞滄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一直未放下的拐杖磕到地上敲了敲，清脆的回音回蕩在包間。

    “這是什么意思？”趙保屏有些緊張地看看身邊這個喜怒無常的大兄弟。

    只見俞滄溟沖孫女抬抬手，眉毛稍稍動了一下。

    “你把‘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那段唱一遍，站那兒，現(xiàn)在唱?！彼恢焙芰?xí)慣不留余地地命令這位孫女。

    話音剛落，四雙銳利的目光投到身上。

    像家庭聚會上讓孩子表演節(jié)目的噩夢。

    俞秋棠睜大了眼睛，脊背瞬間滲出冷汗。

    第34章

    但不能拒絕。

    爺爺說什么就是什么。

    俞秋棠點點頭，乖乖站到包間前方。

    四位德高望重的京劇大咖圍坐在四周，直勾勾地盯著她。

    在春晚舞臺上都輕松自在的她，此刻手卻已僵得像根鐵棍。

    這時，一個服務(wù)員進(jìn)來想看看需不需要倒水，在看到這頗有審犯人意味的陣勢與像罰站一樣立在中間的大名鼎鼎的俞老板后，嚇得又退出去了。

    俞秋棠深呼吸一口氣。

    她清了清嗓子，調(diào)整站姿，擺好手勢。

    “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

    何處悲聲破寂寥

    ……”

    穿透力十足的戲腔自帶混響。

    俞秋棠像和在臺上一樣，每個轉(zhuǎn)音都刻畫得細(xì)致入微，認(rèn)真注意著每個細(xì)節(jié)。

    額頭上不經(jīng)意間落下滴滴汗珠。

    經(jīng)過近兩個小時的高強(qiáng)度演出后，她感覺到嗓子很疲勞，身體控制不住在抖，但仍堅持唱完了。

    “轎內(nèi)的人兒彈別調(diào)

    必有隱情在心潮——”

    最后一個轉(zhuǎn)音結(jié)束，突如其來的唱段考核結(jié)束。

    俞秋棠垂下了手，輕輕喘著氣，連續(xù)演唱讓她缺氧。

    沉默。

    靜默。

    坐在一臉陰沉的俞滄溟身邊，其他三位老前輩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好！”遲錦芳畢竟還是人美心善，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特別好！”剩余二位也跟著鼓起了掌，其熱烈程度好像也不是違心的。

    俞秋棠雖然在沖他們微笑鞠躬，但余光一直停留在爺爺身上。

    只見俞滄溟嘴一撇，冷笑道：“各位就不用奉承我家孫女了，實話實說吧?！?/br>
    遲錦芳無奈地?fù)u搖頭，憐愛地望著俞秋棠的側(cè)臉，就好像俞秋棠是自己的女兒一樣。

    “那你先讓小棠坐下，在那兒站著算怎么回事??？”

    “坐?！庇釡驿橹噶酥缸钪虚g的座位。

    俞秋棠的底氣很虛：“我坐中間……不合適吧。”

    “坐！哪兒那么多規(guī)矩?！?/br>
    在您面前就是有很多規(guī)矩，您天天立規(guī)矩，俞秋棠想說卻終沒能說出來。

    坐到空位置上，面前剛好是精致切好的整只烤鴨。她寧愿代替那只鴨子躺盤上，也不想坐在這里。

    “吃，各位先吃?！?/br>
    俞滄溟一擺手，幾位前輩才敢動筷子。雖然他們的輩分和地位差不多，但因俞兄實在太兇太有氣場，莫名就成了有絕對壓制地位的老大。

    俞秋棠猶豫了片刻，也拿起了筷子。

    一片貝勒烤rou入口，她才發(fā)覺演出后的饑腸轆轆，是快要低血糖的節(jié)奏。

    俞滄溟邊吃邊盯著她看，過一會兒后，問：“你覺得你剛才唱得怎么樣？”

    死亡拷問開始。

    “我之前請教過于叔，他說我可以了。”

    “甭拿你于叔當(dāng)擋箭牌，我在問你?！?/br>
    一旁的于洪剛一邊大口嚼著京醬rou絲，一邊默默擦汗。雖然他確實覺得俞秋棠可以，但他明白，這位動不動就生氣的仁兄肯定覺得不可以。

    俞秋棠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

    “……我覺得沒什么問題。”

    俞滄溟白眉一豎，怒目圓睜，好像下一秒就要拿起身邊的拐杖敲孫女的頭。

    “沒什么問題？問題大了！隨便聽一耳朵就知道，刻意學(xué)你遲姨沒學(xué)像，最后發(fā)聲浮在胸腔和腦后之間，又不靠前也不靠后，還把梅師祖的‘統(tǒng)一共鳴’也丟了。不倫不類，你想干嘛？”

    俞秋棠沒有說話。

    她控制不住地咬著唇，鼻子泛起酸，整個人情緒越來越低落。

    遲錦芳悄悄握住俞秋棠的手，輕輕摩挲。

    她猶豫片刻，對俞滄溟說：“其實吧，我覺得小棠很有天賦。她的發(fā)聲雖然和普遍的不一樣，但聽起來很舒服，聲音透亮有力，能深深感染到我們，這不就夠了嗎？而且她才三十，還年輕著呢，像她這么點兒大能唱這么好的，有幾個？一只手?jǐn)?shù)得過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