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終章上零落成泥
寧舒怎么會是…她不是…太平會不是…… 李少卿沒想到自己離開不過三年,溫都亂遭成這個樣子了。 李懷遠當真是瘦得只剩骨頭了,長期癱著,即使精心照料,也不免起了褥瘡,潰爛的創(chuàng)口如碗大。室內(nèi),即使有藥石壓著,也蓋不住那種悠遠得如同冬夜的霧的Si氣。 李元卿站在門口,背著手,歪頭看著李少卿。白皙光滑的側(cè)頸上深紅的創(chuàng)傷觸目驚心。她的眼神冷淡,神情厭煩,只提著一口氣,而這口氣在李少卿身上。 “這個啊…”二人走在湖邊,李少卿說,“你要說寧舒是太平會的人,有點牽強,但也不能說完全錯。她主要和我關(guān)系還行。這南國大部分的人都是?!?/br> “她和你關(guān)系還行?!崩钤淅湫σ宦?,復(fù)述。 “太平會如今的宗旨,不是最初的。這也算是我這幾年沒管了的原因之一?!崩钌偾洳⒉辉谝馑某爸S和憤怒,只是在初夏的風中慢悠悠地走著,說,“我最開始,是想要改制。徹底的改制。簡單地說,我不想讓整個天下由一家做主,不由血脈傳承,而是能者上。要做決定的,也不是由著一人來,而是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讓所有高品級的官員參與判決?!?/br> “于是你的太平會就搞出了刺殺太子這樁破案。” “這主要是我的問題,我不該在T制還沒基本自洽前離開。各g各的,不互通,確實不行。這不是多數(shù)原則的問題。況且,如果是一人做主,這事只會提前做,因為被忽悠的人完全不需要嘗試去說服另外的人,獲得更多的支持,他們直接g就是了?!崩钌偾淇粗?,歪了歪頭,“你應(yīng)該,明白為什么我說寧舒是太平會的人不完全錯吧?!?/br> “她想名正言順不聽皇帝的。她在多數(shù)原則里占優(yōu)勢,因為她確實在朝廷里眾多擁躉?!?/br> “半點不錯?!崩钌偾潼c頭,“當然,她更想自己當大權(quán)獨握的皇帝。所以我倆偶爾談得來,但不是一路人。她也就更說不上是太平會的人了?!?/br> “因為你也想當皇帝?!崩钤湫α恕?/br> “你要說一點念頭都沒有,假的。權(quán)力對我來說是工具,我更熱衷的是如何保證正確的人正確地使用工具?;诂F(xiàn)實,我的目標不在當皇帝,我甚至覺得應(yīng)該當皇帝的是寧舒。你得承認,她的政治才能和手段遠超其余人?!崩钌偾淇粗久嫉睦钤?,笑著說,“看來你不同意?!?/br> “對。”李元卿不再向前走,站定了,看著她,“問題根本不在君賢不賢,君是誰,是怎么上的位。關(guān)鍵是在土地,越來越被攥在幾個人手里的土地。只要有一批人把握著大部分財產(chǎn),讓其余人只能仰其鼻息過日子,顛覆就是遲早的事?!?/br> “啊。讓我猜猜啊,”李少卿點了點下巴,“你還覺得,由從小受相關(guān)教導(dǎo)的固定人來做君主更好,這樣才能維持穩(wěn)定,不然誰都能當皇帝,就會擾亂秩序,都在爭皇位了。你還覺得就君主就應(yīng)該坐擁天下大權(quán),不用太聰明,只要能做到大力懲治貪腐、裁決罪人就好?!?/br> 李元卿上下看了李少卿一眼,點頭:“對?!?/br> “這么說,劉邦,比不過劉協(xié)。趙匡胤,比不過趙昺,朱元璋,也比不過朱由檢。” “這是兩回事。歷史大勢,積重難返的過錯,哪是一兩代末代君王能承擔責任的。” “是一回事,只有能者才會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才有可能按你說的散土地。真正知道百姓疾苦的人才不會何不食rou糜,而不是被蒙蔽,才可能不所謂的積重難返。我知道,你把希望都寄托在應(yīng)暉身上,是因為你覺得皇權(quán)與分散的氏族權(quán)力天生就是對立的。要按照你的理論,掌權(quán)者才最該是能者。否則,就只是氏族的傀儡,替罪羊。如此,你最該支持我的想法,把一家之天下改為能者居至上的天下。沒有一家之臣,只有國之能人。”李少卿說,“應(yīng)永弘有才無德,應(yīng)永思不夠聰明。你既然堅稱救南朝的方法只有讓手握大權(quán)的賢君上臺,執(zhí)著于太子和十二皇子這兩個都不合格的人的結(jié)果,就是真正的能人通過兵變改朝換代上臺。比如,劉邦,比如,趙匡胤,比如朱元璋。” “如若天下非一家之天下,則根本不會有涉及全國的兵變產(chǎn)生,因為即使是鄉(xiāng)野村夫,只要有能力,本身就可以通過‘和平’的手段上臺成為君主。這不豈是功德?” “你覺得我說的對是不是?!崩钌偾錅惿锨?,笑瞇瞇地說,“你只是不好意思承認?!?/br> “這么說,謀逆本也是你的計劃。因為你覺得應(yīng)暉不夠強,應(yīng)永弘不夠格。”李元卿才不會承認。 “是,都是。變法也是,謀逆也是。而且這倆不是一個不行就換一個的替補關(guān)系。我一開始便是要造反的。只有改制派推翻舊朝,新朝才可能不是一家之國,權(quán)力不是商量出來的。至于你對應(yīng)暉做的評價…嗯…完全錯了。他不是不夠強,他是太強了。這也是你的第二個問題?!?/br> “什么意思?!崩钤涿碱^緊皺。 “你完全看錯了南國如今皇權(quán)和士族的關(guān)系。寧家只是皇帝用來貪污的遮羞布,寧舒只是他立的靶子。色令智昏紅顏禍水,可比貪得無厭欺壓百姓的名頭好聽多了。哪怕真出了問題,馬嵬坡的故事再演一遍就是了。有清君側(cè)的路,君才不會從一開始就被清吶?!?/br> “你是個聰明人,你應(yīng)該聽得明白不變的皇權(quán)在此間是多么狡詐又毫無必要的存在。應(yīng)該聽得明白多分出來的這一個靶子有多無意義而且消磨百姓?!?/br> 李元卿不自覺退后一步,手不自覺蜷縮在心口,困惑又茫然地看著李少卿。像是被暖冬騙開的桃,要Si在蓄謀已久的寒涼中。 “你看起來不是很好,但我覺得你應(yīng)該想知道的?!崩钌偾湔f,“長平饑荒,皇帝的責任要占六成半。他不只有縱容之責,還有貪心之罪。變法,是為了做樣子,以及打擊寧家的勢力。在如此艱險、兩面夾擊的情況下。寧舒讓寧家沒有讓寧家徹底成為繡花枕頭,而是真培養(yǎng)起了自己的勢力?;实圻@是在警告她?!?/br> “嗯…還有什么呢。”李少卿思考片刻,繼續(xù)說,“對了。那狀元,確實不該是寧覺,但也從不是你的。” “‘民心之大同者,理在是,天即在是?!旅褚着?,上天難欺?!@可不是應(yīng)暉喜歡的,可能是心虛吧,像是在點他。寧舒倒挺欣賞的。”看著她,李少卿笑了笑,“積重難返,用來形容寧舒真合適的。但若太平會早立十年,她還沒做那么多傷天害理的錯事,寧家沒那么與皇帝捆綁,還能停下來。今日之皇位,還指不定誰來坐。變法,或許也會成功?!?/br> “這種話說出來沒意思?!崩钌偾渎柭柤?,“畢竟先有了那場饑荒,才有了太平會?!?/br> 風中已然有淡淡的花香,蟲鳴鳥唱,艷艷當空,萬里無云。李元卿別開眼,虛虛地看著墻角盛放的粉薔薇,十三年前那場葬禮上未曾落下的眼淚緩緩落下。 “啊呀?!崩钌偾渫蝗晃嬷约旱男乜冢ь^,遺憾地看著李元卿,“節(jié)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