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這情絲看來也不是很值錢啊。 姜貍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抱著捧魚,朝著坍塌的神殿里還漂浮著的浮生溯走去。當神殿里一串碰到她手腕上的浮生溯之聲,就化作了飛灰湮滅。 姜貍從坍塌的神殿朝著外面走。 走出廢墟的那一刻,她好像踏出了那座心里的孤墳。 她不再是那個只能祈求上天的小姑娘了。 她踏進風雪里的時候,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阻擋她。 她的筋脈斷了好多,但是她似乎感覺不到疼,血還在流,但是她也不怎么在乎。 她要往前走—— 她要活著回家。 …… 茫茫的雪原無邊無際。 走啊走啊,到底哪里是東邊呢? 她的血都凍成了血粒子。 姜貍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十天,半個月?還是一年過去了。這個純白的世界里,只有白天。當黑夜降臨,往往只是密密麻麻的神鴉遮天蔽日地飛過天際。那是代表著死亡的黑暗。 蒼涼的古戰(zhàn)場上,只有被風雪掩埋的枯骨。這里有很多黑色的巨大神鴉。據(jù)說是從前上古戰(zhàn)場死的人太多、湮滅的神太多,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烏鴉,它們吞噬神的血rou和四散的靈力,也就成了神鴉。 它們就像是禿鷲一樣,蠶食著這里一切的生靈。修為最低的都在筑基后期。更何況它們的數(shù)量十分驚人,一旦群起攻之,很難逃生。 姜貍漸漸地,走不動了。 她找了一具巨大的骸骨藏身,躲避神鴉。捧魚撐起來了微弱的劍陣,但是這劍陣也快撐不下去了。 她的眼前開始出現(xiàn)了很多的幻覺。有時候是放逐之地的小木屋,有時候是下雨的明鏡齋,更多的時候是望仙山。 她知道,這座上古秘境是很難走出去的,就算是浮生、小蝴蝶、宗門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在茫茫的雪原里找到她的身影。這里就連腳印都會被馬上覆蓋。 最大的概率就是死在這具骸骨下面,成為上古戰(zhàn)場上眾多骸骨里不起眼的一具。沒有名字,孤獨地坐在雪原上想家。 但是姜貍還有好多的事情沒有做完。她覺得自己終于踏出了心里的那座孤墳,擁有了無所不能的力量,她可以去做很多的事情了。 可是好像她來不及了。 她漸漸地蜷縮成了一團。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她從昏迷當中清醒過來,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雪粒子。捧魚上微弱的靈氣也消失了。 她感覺到了大地的震動,骸骨上方傳來了動靜,她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劍,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她聽見了神鴉震動的聲音,還有凄厲的鴉啼叫聲; 她以為是神鴉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 她以為是骸骨下的雪面破碎,骸骨崩塌驚動了神鴉; 但是當她一抬頭,她看見了一個人。 …… 神鴉漫天飛過寂靜的雪原。 她看見了玉浮生。 他的身上全是血,腳底下踩著無數(shù)神鴉的尸骸,身上的衣服早就被神鴉啄得破爛,臉上還有亂七八糟的劃痕,愛干凈的人連臉上血都不記得擦了,早就凝結成了黑色的血污。 她第一次看見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就像是幾個月、一年沒有睡過覺那樣發(fā)紅,他還在喘著氣,就像是穿越了千山雪原,瘋狂地找了她好長時間一樣。 她聲音都是恍惚的,仿佛在夢中一般,問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看著她臉上身上的血跡,還有因為失血過多的發(fā)白的臉,神情是恍惚的,身上的靈力如同漂浮的隨時會熄滅的燭火,看見了他,都像是在夢里一樣,就連聲音都很微弱。 沒人知道漫長的、尋找她的時間是怎么度過的。他翻遍了每一寸積雪,不吃不喝,也沒有停下來過,就像是沒有知覺的一只傀儡。他只是往前走,有陣破陣,有敵殺敵。不知道殺了多少神鴉、震碎了多少冤魂。 勾曳讓他歇一歇。但是他連心里的劍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他也快要忘記時間了,有時候好像過去了一萬年那么久。他翻過每一具尸骸,冷靜地判斷著那是不是姜貍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快要被自己逼瘋的瘋子。 走啊走啊,都快要絕望的時候,終于看見了骸骨下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冷靜地想著:是不是雪盲了呢,還是出現(xiàn)了幻覺。 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動了動,抬起了頭來。問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才像是感覺到了自己回到了人世間。 他哪里見過姜貍這個樣子呢?在他最深的噩夢里,都不敢想過姜貍會這樣奄奄一息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心臟在風雪里劇烈地抽搐著,他轉過身,眼睛發(fā)紅,聲音有點發(fā)抖: “姜貍,我說了你也不會信?!?/br> “靠直覺?!?/br> 除了小時候,玉浮生哪里有過這樣狼狽的樣子呢,但是他知道,說出來,姜貍又要覺得他在騙她、算計她。 可是這茫茫雪原,漫無邊際的世界里,相遇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 玉浮生還不是虎神,他只能聽從心的指引,往前走,有個聲音告訴他姜貍在那里,于是他就翻越了雪原和高山,堅定不移地往那個方向去了。 世界上總是有一些奇跡發(fā)生的。 但是姜貍是不相信奇跡的存在的。 玉浮生無數(shù)次告訴姜貍,他是那樣地愛著她——她總是不信的。她總覺得他的愛不夠深,世界上是沒有值得信任的愛情。說出來,她老是要取笑他的。 于是他轉過身,看向了朝著他們撲過來的神鴉。 就像是無數(shù)次他剖白自己的心意,都被她假裝看不見時一樣。他已經(jīng)習慣了水滴石穿的漫長等待。 但是沒有關系,什么都不重要了,愛不愛他都不重要了。翻遍了每一處骸骨,發(fā)現(xiàn)每一具和她體型相似的骸骨時的驚懼折磨了他太長的時間,以至于他覺得,她活著就行。失而復得后,人的奢望就會被無限壓縮,縮得很小很小。 然而,這一次。 身后傳來了很小的一聲: “我信?!?/br> 他愣住了。 風吹過他的發(fā)絲。 他好像聽見了金石為開的聲音。 姜貍其實以為自己看見了死前的幻覺。 她坐在了這座骸骨下的時候,時常會想起從前的事情。她覺得大概是在靈力耗盡之前,做了一場和他相遇的夢。 夢見了奇跡的發(fā)生。夢見了他要帶她回家。 大概是因為她太想要見到他了。 她在這座狹窄的骸骨之下,說出了這輩子都可能不會說的話: “其實呢,我是喜歡你的?!?/br> 她的聲音很輕,整個人面色蒼白,嘴唇干裂、發(fā)絲凌亂,臉上還有血污,發(fā)絲上還沾著雪,眼神有點找不到焦距。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那個在風雪里像是幻覺一樣的身影: “我是想和你在一起的?!?/br> “下一次你親我的時候,我不會推開你了?!?/br> 他們的身后,神鴉漫天,雪野茫茫。 “我好想和你一起在望仙山看日出。” “每天都想?!?/br> 第44章 三只小貓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寂靜得只有不住的鴉啼聲。 他轉過身來說:“姜貍,你說什么?” 姜貍想,反正已經(jīng)要死了,于是很坦誠地重復了一遍。 下一秒, 他的表情終于發(fā)生了變化。 風雪吹過他的發(fā)梢, 帶著血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神鴉飛舞,朝著他們撲過來—— 他抽出了勾曳:“姜貍, 你再說一遍?!?/br> 姜貍心想, 這幻覺還怪霸道的,怎么說不喜歡他, 還要捅死她不成?她迷迷糊糊地說:“喜歡你?!?/br> 于是,一種巨大的幸福瞬間就擊中了這個狼狽的青年。他像是在夢中、但腦海里又清晰至極地不停地回放著她的聲音。 平靜消失了,淡定也不見了, 他沖過去、將姜貍一把抱了起來、將她幾乎是舉起轉了好幾圈。那雙漂亮的碧綠色眼睛從來沒有那么亮、那么迷人過。 姜貍看著他的眼睛,很自然地感覺到了一種目眩神迷。 她順從自己的心意摟住了他的脖子。 她埋怨說:“我要被你晃吐血了?!?/br> 他瞬間就不敢動了,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就像是看著易碎的琉璃和寶貝。 他們的額頭相抵,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彼此。 就好像是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風雪不見了, 眼里除了對方什么都沒有了。 …… 這種目眩神迷的幸福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禿鷲一般, 嗅到了血腥味的神鴉已經(jīng)突破了臨時的結界撲了過來。 勾曳揮出了凌厲的劍風,掃蕩了鴉群,攔下了第一重;但是身后還有千千萬萬重, 密密麻麻地朝著他們撲過來。神鴉凄厲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叫聲不絕于耳。 他帶著她往前走, 她就趴在他的肩膀上。 眼前的畫面就像是一副血腥的浮世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