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縮在了角落里，警惕地看著他們。

    她聽見他們說：

    “她跟在玉浮生的身邊, 肯定也是個小妖女?！?/br>
    “把那個小妖女的血放干吧，玉浮生不來救，她的血就要流干了?！?/br>
    有人立馬蹙眉道：“那是邪道所為，我們怎會如此？”

    話音落下，他們都大笑了起來。

    天上下雪了。

    她的心就這樣和雪花一起墜入了谷底，不斷往下沉。

    她大概明白了大漂亮說的“人命微賤”的含義, 她和大漂亮見過亂葬崗里無數(shù)被放干血的尸體, 她很害怕。

    第一天，姜貍做夢都想要大漂亮來救她。

    但很快，她被帶進了一座修真界的城, 被關進座只有一扇小窗戶的牢房里。

    繡著金線的白靴子被踩了好幾腳, 上面的明珠也掉進了灰塵里。

    姜貍想：大漂亮, 我想回家。

    后來她就不想大漂亮來救她了。

    因為她看見他們布置下了上古陣法、只要大漂亮進來就會絞殺他；他們埋藏了無數(shù)陷阱，越來越多的修士聚集在一起, 而那天羅地網(wǎng)的中心，唯一的誘餌就是被關起來的她。

    姜貍開始祈求：大漂亮，別來了。

    她努力降低別人的戒心，每天夜里都聽著外面的動靜，尋找換崗的規(guī)律；她躲在角落里，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抓著那把大漂亮給她的匕首——那是一把能砍破捆仙索的神兵利器。

    第二天，在她想要動手的夜里，有一個大jiejie過來了。

    大jiejie給了她一瓶靈藥，讓她好好待在這里不要動，等到時機成熟，她就打開結界的一道縫，讓她悄悄從后門溜走。

    姜貍將信將疑地點頭。

    在那個飄著雪的冬夜，那個大jiejie真的來了，她打開了結界。

    姜貍變成了一只貍花貓，跳上屋檐的時候，回頭問她的名字。

    大jiejie笑了一下：“成瑤?！?/br>
    ……

    第四天晚上，那是個記憶里非?；靵y的一夜。

    她在凌冽的寒風和雪地里不停地往前跑，穿過了無數(shù)街道和小巷、離那座牢房越來越遠，她只知道自己要往偏僻的森林深處跑。

    漸漸的，她在自己沉重的呼吸間聽見了一些聲音：

    “抓住她！”

    “快！抓住她！”

    她擦了擦臉上的灰，繼續(xù)跑。

    但是她在祈求，大漂亮，千萬不要來。

    她可以自己跑掉的。他千萬不要來。

    只要她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們就會放過她的；而且那些天羅地網(wǎng)是沖著他去的，她想要跑容易得多。

    漸漸的，她藏身的那處小院就被火焰包圍了。

    往前走，全是人；

    往后走，全是人。

    姜貍沖進了人群里。

    她靠著靈巧的身形又躲過了一劫。但是天亮后就藏不住了。

    她拿金袖扣和個小乞丐換了一身衣服。

    她知道，最后一關了，只要混過了城門的守衛(wèi)，她就逃出去了。

    她的心臟跳得從來沒有強烈過。

    然而，就在快要被城門守衛(wèi)攔下來的那一瞬間——

    外面的火光讓出了一條通道。

    ……

    他還是來了。

    飄飄搖搖的雪花當中，大漂亮穿著那件大氅出現(xiàn)了。

    他們的身后是天羅地網(wǎng)，萬千刀劍相向。

    山一般的火把照耀了的天地，亮得如同白晝。

    雪地里，雪花飄落。

    姜貍摘下了兜帽，灰頭土臉地看著他。

    神能夠聽見她心里的許愿。

    她在這天夜里無數(shù)次告訴他：別來了，她快逃出去了。

    她問：“怎么還是來了？”

    他說：“我賭不起?！?/br>
    姜貍說：“你就不怕人家都知道我是你的軟肋，然后老是拿我威脅你么？”

    虎神含笑看著她。

    他說：就是要讓這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逆鱗，碰到了就要發(fā)瘋和別人不死不休，別人才不敢殺她。

    因為這個世界上呢，人命是很賤的，必須要加上無數(shù)的籌碼。姜貍和玉浮生這個瘋子綁在一起，人家就知道她是個大寶貝，咬她一口，后面的瘋子就要和他們拼命。

    他們就會投鼠忌器了。

    她安靜了一會兒。

    姜貍笑了一下，擦了擦臉上的灰。

    她說：話本里不是這么寫的，你要去假裝喜歡另外一個，然后把我藏起來——這樣別人才不知道你到底喜歡哪個，才能保護好我。

    他說：看了就看了，別真的信了。

    他說：小貍貓，這世界上哪有藏起來的愛呢？

    姜貍說：“——哦，大漂亮，你愛我?！?/br>
    ……

    雪花在他們中間靜悄悄地落下。

    刀劍仍然對著他們，但是似乎已經(jīng)消失了很長時間了。

    他不說話了。

    好一會兒后。

    他說：“來我這里，該動手了。”

    ……

    那是姜貍第一次見大漂亮拔劍。

    萬千倀鬼朝著那些修士潮水般涌過去，天地間再次被黑暗籠罩。

    他和她說：來晚了是因為他死了太長時間了，重新調集倀鬼花了一些時間。

    那個時候世界生息將盡，玉浮生還是妖界的頭一號魔頭，在這大亂世道里，他們注定不能像是在望仙山上那樣看雪煮茶。血腥和硝煙如影隨行。

    她在他的披風上當圍脖，雪呼啦啦地吹過來雪星子，她死死抓住他的大氅。

    她覺得這個大反派既高大又清瘦，感覺很可靠。讓她有一種只要他在前面，刀山火海、血雨腥風都不過付之一笑的感覺。

    她聽見了無數(shù)人對他喊打喊殺，叫他“魔頭”和“孽障”。

    這些話姜貍這些天聽了太多，還有人來勸她回頭是岸，要她自愿當這個誘餌；但是這個人人喊打的大反派是她的大漂亮，全世界只有他管她的死活。對面的好人卻要放干她的血。

    她摟緊了他的脖子，快要記不清過去多長時間了，她只知道這天夜里的雪大得快要壓垮山岳，天地間只剩下了她和大漂亮還站著。

    他們想要玉浮生死的決心太過于強烈，這天羅地網(wǎng)下，上古大陣啟動了。

    他問她怕不怕死？

    她說：“和你一塊兒死，我不怕?！?/br>
    他笑了一聲。

    倀鬼們將她嚴嚴實實地包圍了起來。

    她顧不得將她圍住的倀鬼多么青面獠牙，那只貍花貓睜著眼睛，始終亮著爪子，在風雪里匍匐著，盯著那金光，想著要是大漂亮不行了，她就沖進去把他拖走，就像是那個時候從墳里把他挖出來一樣；她知道要怎么復活他，她再扛著大漂亮走一回亂葬崗。

    她等啊等，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眼睛都要睜得發(fā)酸了。

    小貍貓都快要被雪埋了，終于那個身影在風雪里出現(xiàn)了。

    他復活之后的身體到底不是真的血rou之軀，也就不會流血了，但是他的身體里開始像是漏風一樣往外逸散鬼氣。

    她捂了一下，鬼氣還是嘶嘶往外漏。

    但是大漂亮不以為意，笑著對她說：“別玩了，回家了?！?/br>
    她于是也不看他身上那些逸散的鬼氣了，高高興興地牽住了他的手。

    這個晚上她不去想生不生，死不死的問題了。

    偌大的世界里他們相依為命。

    小貍貓只想和她的大漂亮回家。

    ……

    他們回到了明知山的家。

    周圍的守衛(wèi)全都換成了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