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貍想了想，跟著他走了兩步，又跑回來，在地下放下了很多物資。

    然后轉(zhuǎn)過身，牽住了大反派的手。

    虎神說：“這是爛好心?！?/br>
    姜貍說：“不，這是在洗白。”

    ……

    第二年，天氣仍然沒有轉(zhuǎn)好的跡象。

    他們在富饒的滄州停留了一整年。

    修真界的靈脈礦比妖界要多得多，富饒的滄州甚至可以燃燒靈氣，供養(yǎng)起來大片大片的杏花林。這里常常舉辦花朝節(jié)，仿佛末日里的狂歡。杏花滿街道，人流如織。

    姜貍愛極了這樣的風(fēng)景。

    于是滄州最繁華的街道邊，一座帶著杏花池塘的大宅子里就多了兩位主人。

    虎神長相俊美，但是氣勢逼人，十分不好惹，倀鬼仆從增加了十足的神秘感；但是這座宅子里有一位活潑的女主人。

    于是這座陰沉的宅子里經(jīng)常傳來笑聲，還時常有紙鳶掛在樹上。

    這樣的生活過去了幾個月，有一天，姜貍突然問虎神：

    “大漂亮，還剩下多少年了？”

    虎神不肯說，他認為這對于小貍貓?zhí)珰埲塘恕?/br>
    姜貍就去纏磨他，白天問了夜里還要折騰他。

    虎神無奈：“貍貍，你真煩人?！?/br>
    他給她做了一只更大的紙鳶，打發(fā)她去玩，別拿這個問題煩他了。

    姜貍就笑嘻嘻地去親他，不依不饒。

    就這樣纏了他半個月。

    最后，虎神還是投降了。

    他的額頭抵著她，嘆息道：“最多四十年?！?/br>
    他以為姜貍會難過或者絕望，特意去外面找到了如今已十分珍貴的小黃魚給她煮湯喝。但是并沒有。

    她笑瞇瞇地說：“在我們那個世界里，活到八十歲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我們有四十年，而不是四年、四十天，對不對？”

    虎神沒有說話。

    滄州也有一座巨大的聚靈陣。

    出去的時候，姜貍掏了很大一袋靈石捐進去。

    虎神說：“貍貍，你明知道沒用的?！?/br>
    她回頭朝著他笑：“既然結(jié)局沒有辦法更改了，至少這樣很暖和嘛?！?/br>
    ……

    得知答案后，姜貍反而徹底松了一口氣。她頭一次夜里睡得那么踏實。但是天快亮了，她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見窗邊的坐著的虎神。

    杏花落滿了他的發(fā)梢，黑暗里他一動不動。

    她走過去，從后面抱住了他。

    姜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坐在黑暗里的虎神，眼睛竟然是紅的。

    虎神背過身去，聲音沙?。骸柏傌偅銊e看我?！?/br>
    姜貍呆住了。

    老天奶啊，他是不是背著她偷偷哭了？

    她只好來到他的懷里安慰他。

    他一邊愧疚地吻她，一邊沙啞地和她說：“對不起?！?/br>
    在杏花樹下，他們聊了到了天明。

    于是，姜貍漸漸明白了，接受不了的其實是虎神。

    對于他而言，四十年就是眨眼而過的時間。

    虎神恐懼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他無法挽救她，他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過一天少一天；

    他說她的歲數(shù)只有他的零頭，覺得她是一只活不長的小可憐。

    ——他把她比喻成為一只可憐的蜉蝣，朝生暮死，生命的長度只有一指甲蓋。

    姜貍匪夷所思：你才是蜉蝣呢，你還大螞蟻呢。

    但是這種對愛人的腹誹，姜貍沒有說出口。

    姜貍問：“你就是因為覺得我可憐，才一直讓著我的么？”

    虎神默認了。

    ……

    一開始的三年，虎神是非?？床婚_的。

    他時常稱呼她為“小可憐”，然后用那種充滿憐惜的目光看著她，不管什么要求都答應(yīng)她。

    姜貍試圖說服他，然而他們兩個人的想法天差地別，三觀差距很大，想要改變虎神的看法太難了，畢竟他已經(jīng)活了三百年。

    三年里，虎神對她有一種泛濫的憐惜和愛意，就像是這個冷硬的男人一輩子的柔情都在此刻滿溢出來了。

    這件事對于姜貍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慢慢的，她也接受自己是只虎神眼里的可憐小蜉蝣了，她的算盤打得啪啪響，鬼主意一個又一個往外冒。

    仗著他憐惜她，一有機會姜貍就會去折騰他。

    以至于虎神變得十分禁欲，他清心寡欲地像是一個入定很多年的僧侶，境界顯得非常超脫。

    姜貍說：“大漂亮，好冷啊，來我的被窩里吧。”

    虎神冷冷道：“我寧愿坐在窗邊吹一夜的冷風(fēng)，也不想進你的魔窟?！?/br>
    他們偶爾會跟著商隊走。如今商隊倒是沒有變少，各種生存的物資被發(fā)掘、運送到大江南北。姜貍喜歡熱鬧，他們就經(jīng)常和商隊一起前行。然而明明是道侶，虎神卻經(jīng)常在半夜坐在火堆邊。

    于是，商隊里經(jīng)常有人過來給他們推銷鹿茸、補腎靈藥。

    虎神看著桌子上的小玩意，沒有什么表情地警告：

    “不許再笑了，姜貍?！?/br>
    她笑得東倒西歪。

    她每次提起一起睡覺，虎神就會系嚴(yán)實衣扣，警告她適可而止，絕對不給她任何可乘之機。

    但是她壞得很，經(jīng)常偷襲他。

    被他抓住了也沒有關(guān)系。

    ——她知道自己是一只惹人憐愛的小貓咪呢，干了壞事也會被原諒呢。

    只是時間長了，虎神的憐惜也就慢慢消失了。

    第三年的春天，雪仍然在下。

    他們在高山之上的一座客棧里住下了，等待著看日照金山。

    白天，姜貍燉了鹿茸用于嘲笑自己的愛人。

    虎神安靜地看著鍋里的鹿茸。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憐惜已經(jīng)被徹底消磨殆盡了，他的鐵石心腸回來了。

    夜里，姜貍和往常一樣，爬上了他的膝蓋，去吻他的下巴。

    他也和往常一樣問她：“開心不開心？”

    壞心眼的貓準(zhǔn)備聽他求饒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

    虎神平靜地扶住了她的腰肢，示意她扶好。

    于是，今天晚上求饒的人就換了一個。

    他抵住了她的額頭問：“怎么哭得那么可憐啊貍貍。”

    他發(fā)現(xiàn)憐惜她，其實也可以換一種方式。

    ……

    姜貍后來總結(jié)出來了一條道理：相處之道，在于張弛有度。否則壓抑久了就容易變態(tài)——最后，她沒能看見日照金山，因為她足足一個月才爬出大漂亮的結(jié)界。

    出來后，形式就發(fā)生了反轉(zhuǎn)。

    虎神溫柔地問：“貍貍，不冷么？來被窩里睡覺吧?！?/br>
    姜貍說：“不不不，我覺得還是清心寡欲一點好?！?/br>
    ……

    第四年的某個深夜，虎神出門了。

    姜貍睡不著覺，爬起來翻儲物袋，無意中，她找到了幾張泛黃的紙。

    她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是遺產(chǎn)清單。

    她窩在火堆邊一張張看過去。

    時隔四年，姜貍知道了虎神當(dāng)初的想法：

    虎神不愛這個世界，僅僅是履行職責(zé)的話，他大概率會在后來殺兩位神，然后冷眼旁觀這個世界的消亡——

    畢竟，他已經(jīng)盡力了不是么？

    但是后來，他開始牽掛一只小貍貓了。

    于是他的想法就改變了，他打算耗盡自己最后的力量成全她。他打算不停地去弒神，在力量消耗干凈后找個地方安靜地死去。

    ……

    姜貍不知道當(dāng)時的虎神是抱著怎么樣的心情。

    他那個時候說拒絕她、不愛她，但是在背地里，認認真真地寫下所有的遺產(chǎn)清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