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白沉默著。

    “你曾經(jīng)說過，你會教導(dǎo)和保護(hù)卡爾十二世到他成年，所以去年我沒有動手，今年夏天你離開了他，難道不是因為你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嗎？如果你現(xiàn)在還要繼續(xù)保護(hù)他，那么請問，他什么時候才算成年？又或者，你要保護(hù)他一輩子？”

    谷小白沉默了片刻，道：“但是我不能坐視他死在我面前。”

    “一個歐洲，容不下兩個野心家。一個北方，更容不下兩個帝王。人總會有一死，卡爾十二世會死，我會死，你……大團(tuán)長閣下，也會死?！?/br>
    谷小白繼續(xù)沉默著。

    “北方苦寒，我們俄羅斯需要波羅的海，瑞典人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土地，俄國和瑞典必有一戰(zhàn)，而我和卡爾十二世，或許也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北说玫溃叭绻阏娴囊Ｗo(hù)卡爾十二世，那你不如現(xiàn)在就殺了我。你能輕而易舉的做到這點(diǎn)不是嗎，因為你是無敵天下的今夜白?！?/br>
    但是你要這么做嗎？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讓我退卻，讓我不愿與之為敵。今天，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小白，你想要成為歐洲的王嗎？”

    又是長久的沉默之后，谷小白搖了搖頭。

    成為歐洲的王，其實(shí)他從未想過。

    他不想干涉歷史的變化，他也志不在此。

    “那你就不要阻擋我成為歐洲之王的路?！北说玫?，“小白，回你的東方去吧，繼續(xù)做你的皇子，帶著你忠誠的扈從和追隨者，帶著你無敵的鐵騎和夢想，回去繼承你無敵的帝國，這里太殘酷，沒有你想要的正義和沃土。”

    “你知道，我有無法回去的理由?！惫刃“椎?。

    “那就做一個旁觀者吧，歐洲很小，容不下兩個帝王，但歐洲也很大，容得下很多旁觀者。小白，我們終將迎來我們自己的命運(yùn)。小白，你不是神，你拯救不了所有人。你終究無法違抗命運(yùn)，就讓我們因為自己的愚昧而死去吧?！?/br>
    谷小白閉上了眼睛，許久之后，才睜開了眼睛。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神，我終究無法違抗命運(yùn)。”

    那一夜之后，歐洲的歷史上，曾經(jīng)名噪歐洲的“今夜白騎士團(tuán)”大團(tuán)長今夜白消失了，無敵歐洲的“今夜白騎士團(tuán)”也銷聲匿跡，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之外。

    正如它出現(xiàn)時一樣，消失的也無聲無息。

    甚至，在幾百年之后，這段塵封的歷史，才被重新揭開面紗。

    也正是那一夜，谷小白找到了自己這個身份的仆從，那個名叫阿福，和自己長相有幾分相似，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當(dāng)自己替身的阿福，對他道：“阿福，你回去東方吧。我會派一隊騎士，以西方使節(jié)的名義護(hù)送你回去。你回去之后，告訴那些人，告訴他們，就說……他們等的人，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遙遠(yuǎn)的西方，死的時候孑然一人，永遠(yuǎn)也不會回去了?！?/br>
    谷小白從未見過自己這個身體的家人，也并不想回去見他們。

    因為他不屬于這個時代，不屬于這段歷史，不屬于任何一個陣營，不屬于任何一個人。

    他追尋的人，甚至都不在這個時代。

    他不過是一個過客。

    這是最終章《死亡》的第一個主題《永望》。

    我只是一個永遠(yuǎn)的守望者，我不屬于這里，不屬于任何地方。

    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我都只能遙遙相望。

    就像是死者在窺探生者，這個世界由他們主宰，我不過是一個見證者，一個過客，一個守望者。

    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個人需要他。

    這一刻，二胡聲顫抖，卻又格外冷靜，就像是一個已經(jīng)決定割舍一切的人，在對自己過往告別。

    其實(shí)這一個主題說的是告別。

    同樣是別離，第一樂章的最后一個主題《相別》，是不得不依依惜別。

    而這里，是深思熟慮之后的訣別。

    第一樂章的別離，讓人傷心，讓人惋惜，讓人無盡的懷念。

    而這一樂章，冷靜，殘酷，讓人從心底發(fā)寒。

    當(dāng)一個人，決定和自己過去的一切割舍。

    那這樣的音樂，該有多殘酷？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冷冷地數(shù)清楚了自己的所有骨頭和肌rou，然后自己將一切都剃下。

    一刀刀，痛徹心扉。

    就在此時，小提琴再次加入。

    埃斯科巴和谷小白的合作，雙線并行。

    小提琴激昂，激蕩，像是那時激蕩的歐洲。

    二胡平淡冷清，像是在背后窺探著一切的谷小白。

    只是那激昂激蕩的小提琴，卻無論如何，也壓不住平淡冷清的二胡。

    在一場場的戰(zhàn)役之后，卡爾十二世仰望著天空，喃喃低語：“您真的拋棄我了嗎？老師？”

    而在一場場勝利之后，彼得會對著波光粼粼的波羅的海念叨：“你看到了嗎，小白。我又勝利了！”

    偶爾，在某個月上中天的夜晚，會有幽幽的二胡聲響起，穿破夜幕，穿越時光，回蕩在那殘酷冰冷的歲月。

    此時，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第二個主題——《永亡》！

    第2006章 永望·永亡·永忘

    《永亡》的樂曲在輝煌的小提琴之中，像是宿命的暗流一般，黯淡地前進(jìn)著。

    如此暗淡和低沉的聲音，在世界第一，前無古人的小提琴手近乎炫技的演奏之下，卻依然如此強(qiáng)力地涌動著。

    彼得和卡爾十二世的戰(zhàn)爭，在繼續(xù)著。

    在那槍炮和火藥之中，在那鮮血與死亡之中，在戰(zhàn)壕與堡壘之間，卡爾十二世和彼得，都會在某個瞬間，突然感覺到，似乎在暗中有什么人在窺探著自己。

    這種感覺非但不會讓他們感覺害怕，反而會讓他們有一種莫名的心安。

    原來你還在。

    你竟然真的還在。

    雖然這場戰(zhàn)爭，把整個北方都卷入其中，但是無論是哪一個國家的君主，都自動自發(fā)地避開了一處地方。

    雖然它就在那里，但是不論是從戰(zhàn)略還是戰(zhàn)術(shù)上，似乎那里都是不存在的“迷霧”。

    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去觸碰它。

    如是過了十四年。

    直到14年后，當(dāng)瑞典和俄羅斯議和，簽署協(xié)議之后，卡爾十二世和彼得在某處，終于私下見面了。

    “為什么，我那么努力的證明自己，老師還是不愿意再見我一面?！?/br>
    “為什么，老師寧愿坐視我的失敗，也不愿意出手相助？”

    “難道在老師的心中，我終究不如你重要嗎？”

    卡爾十二世的質(zhì)問，讓彼得大帝苦笑。

    “大概，是因為我比你更了解你的老師吧?！?/br>
    為什么，你這么久了還沒有認(rèn)識到，你的老師，終究是這個時代的過客，他并不是不在乎你，他只是不能幫你。

    有些事情，任何人都無能為力。

    “我用了半生的時間，證明我是老師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卻終究是錯了嗎？老師，難道我不是你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嗎？”

    面對依然執(zhí)迷不悟的卡爾十二世，彼得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這個時代的歐洲，一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束，不過是另外一場戰(zhàn)爭的開始。

    沙俄的崛起已經(jīng)是定局，而瑞典的敗落也已經(jīng)無可挽回，只是人們總不會認(rèn)命。

    轉(zhuǎn)眼間，卡爾十二世再次陷入了和挪威的戰(zhàn)爭之中。

    四年之后的那個冬日，當(dāng)“國王倒下了”的驚呼響起時，整個戰(zhàn)場完全亂了。

    他的衛(wèi)士們看到，飛射的霰彈之中，卡爾十二世的腦袋上炸開了一個大洞。

    可即便是已經(jīng)死了，他依然站在那里，靠在戰(zhàn)壕上。

    依然睜著眼睛，只是他的眼睛，終于無法再看向前方。

    而在他的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那身影走向前，輕輕將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卡爾十二世抱在了懷里，然后慢慢將他放倒在地上，卻把他的腦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

    任由他的鮮血和腦漿，在自己的身上流淌。

    當(dāng)那些士兵們想要接近時，卻被胡子全白的騎士攔住了去路。

    看到那騎士身上的徽章，衛(wèi)士們震驚地瞪大眼，再次看向了那白色的身影。

    歲月不會對任何人留情，但他仿佛依然是當(dāng)初的模樣，現(xiàn)場的一些衛(wèi)士，二十年前就曾經(jīng)見過他。

    他的容貌幾乎沒怎么改變。

    只是，容顏再怎么不變，他也已經(jīng)不再是少年。

    兩縷白發(fā)，已經(jīng)爬上了他的鬢角。

    谷小白抱著懷中的學(xué)生，像是二十年多前成為他老師時那樣，輕聲安慰著他。

    “別怕，別怕，別怕……老師在這里，老師在這里，老師來了，老師來了?！?/br>
    只是，他不敢去看那依然睜著的眼。

    那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神采。

    懷中的人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的生命和靈魂存在的痕跡。

    其實(shí)，他已經(jīng)不會怕了。

    真正怕的，是那安慰人的人。

    谷小白見證過無數(shù)次的死亡。

    但他依然無法正視這種死亡。

    如果你知道一個人會死，也知道他如何死去，卻無法改變一切，甚至無法在他死亡之前和他再見一面，那是什么樣的感受？

    甚至，那洞穿了的腦袋，在提醒著他，死亡真的只是如此殘酷的奪去一切。

    這個世界上，甚至都沒有瓦爾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