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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亙古如一的冥冥虛空，那座氣象萬千的巍峨靈山，緩緩地沉寂下去。

    金色廟宇中，殺生僧耷拉的眼皮，倏然輕輕跳動(dòng)一下。

    列席而坐的菩薩、金剛、羅漢、揭諦，于剎那間，化作可怖惡鬼。

    其肌體皸裂，血流不止，長出漆黑的毛發(fā)，伸著尖利的爪牙，撲向手持銅缽的老和尚。

    佛門凈土，一下子就變成陰森鬼蜮！

    殺生僧面無表情，口誦經(jīng)文道：

    “汝等當(dāng)知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xù)，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zhuǎn)……”

    宏大的雷音震起層層漣漪，如同一尊尊佛陀顯化出來，作獅子吼！

    那些撲咬上來，干尸也似的菩薩羅漢，皆是重重跌落。

    一張張猙獰的面孔，無不流露出濃重懼意。

    “法道崩壞！法道崩壞！法道崩壞……”

    祂們異口同聲，慘烈哀嚎，形成轟隆隆的龐大回響。

    可殺生僧卻是無動(dòng)于衷，閉目道：

    “如來者，即諸法如義！

    世尊不見蹤影，蓋因爾等一葉障目。

    若識(shí)得眾生，萬物皆存佛性，若不識(shí)眾生，萬劫難覓佛身！”

    此話一落，墮入魔道的菩薩羅漢，好似慟哭，哀音不絕。

    任由殺生僧手持的那口銅缽，放出金色佛光，將其吸納進(jìn)去。

    ……

    ……

    哪怕按照歷書來說，斗指東南，維為立夏，漸有幾分暑氣。

    可在遼東這片地界，仍舊是風(fēng)雪皚皚，鋪滿群山。

    賀蘭關(guān)外，披著厚實(shí)千金裘的郭鉉坐在馬車中。

    號(hào)稱“滿萬不可敵”的關(guān)寧鐵衛(wèi)，陳列錯(cuò)落于四周。

    個(gè)個(gè)披戴重甲，騎乘蛟馬，兵家煞氣噴薄欲出，好似大片黑云蓋頂。

    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作為定揚(yáng)侯的親兵，尤其是鞍前馬后十余年的老人，都曉得自家侯爺有一個(gè)習(xí)慣，每年都要駕車前往清水江。

    雷打不動(dòng)，風(fēng)雨無阻。

    “裴先生，本侯這輩子如履薄冰，你說還能走到對(duì)岸么？”

    走下馬車的郭鉉，踏在冰封萬里的清水江上。

    裹著雪粒子的冷風(fēng)，像是刮骨的鋼刀，卷過他衰朽的肌體。

    “侯爺何出此言？”

    被喚作“裴先生”的中年男子，生得平平無奇，眉眼五官，皆是普通。

    丟進(jìn)茫茫人海，根本尋不出來的那種。

    唯獨(dú)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如蘊(yùn)大星。

    “自打那個(gè)紀(jì)九郎一來遼東，本侯就睡不安寧了。

    每每閉上眼，總能見到許多故人?！?/br>
    郭鉉緩慢地行走于冰面，每一次落腳，都有“喀嚓”的細(xì)微聲音響起。

    “本侯與年長興相交莫逆，他曾在攻打采石磯的那一戰(zhàn)，救過本侯的命……我當(dāng)時(shí)身中九箭，甲衣破碎，只剩半口氣了。

    年長興背著我突出重圍，拖回軍營。

    也是皇后娘娘親自為我煮的湯藥……”

    本名裴龍生的中年男子雙手負(fù)后，低頭問道：

    “侯爺怎么突然開始思故人、念往事了？”

    郭鉉忽地站住不動(dòng)，亦是垂首，望向倒映身影的冰面，嘶啞道：

    “許是年紀(jì)大了，有些怕死了。

    本侯當(dāng)年跟隨中山王、開平王打仗，被同袍叫做‘郭大膽’。

    次次登城，必定當(dāng)先！哪怕頭上是滾木雷石、箭雨床弩，本侯眼皮都不眨，所以他們都說我膽子大，以后肯定能混出頭。

    可人越活越回去，年長興死了，皇后娘娘也歸天了。

    就連楊洪，那個(gè)鼻孔朝天，小覷天下的老家伙，也沒落著好。

    我一閉上眼，就看到這些故人，好像勾魂的黑白無常，讓我跟他們一起去。”

    裴先生笑道：

    “侯爺大業(yè)將成，何必憂心忡忡。

    風(fēng)水一道有言，山是龍勢(shì)，水是龍血。

    所以，自古以來，天下龍脈離不開山與水。

    凡是山環(huán)水抱之地，必定出風(fēng)水寶xue！

    侯爺你看看，這一條清水江，從白山而出，發(fā)自黑水。

    可謂王氣沖天，蓋壓八府！

    歷朝歷代，多少風(fēng)水門中的地師、相師，都想尋到龍脈所在，點(diǎn)化一座真龍寶xue，扶持明主……

    可龍脈變化莫測(cè)，依循地氣，游走萬里。

    除非這一道的大宗師，否則根本捉不住潛藏龍氣，把握其所在！

    哪怕裴某自負(fù)將那‘尋龍?jiān)E’練得精深，更有一雙通幽天眼。

    也無法做到！”

    這位裴先生頗為激動(dòng)，甚至有些難以自持。

    他本名“裴龍生”，是個(gè)窮酸書生，只在縣衙門做個(gè)小吏。

    因?yàn)槊孕棚L(fēng)水之說，竟然放著刀筆文書的營生不做，跑去拜方外人做師傅。

    此事傳遍縣里，引為一時(shí)笑談。

    果不其然，蹉跎七八年，裴龍生并未沒學(xué)出什么名堂。

    后來還因?yàn)橛J覦師娘動(dòng)了色心，被逐出師門。

    回到家中，父母雙親早就病故，妻子也卷走家財(cái)，與姘頭私奔而去。

    頭無片瓦遮雨，腳無立錐之地。

    用這句話形容裴龍生的潦倒人生，再準(zhǔn)確不過。

    這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他平日擺攤給人寫書信賺點(diǎn)銅板，入夜就在城中破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