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玉奚生第二次問出這種話。

    欒青詞也不太懂這人，一邊說著他們是一個人，一邊對另一個自己頗為不滿，但還是答道：“是?！?/br>
    他生而非人，注定難與人族共情，那就是他的本能，欒青詞時而會想，或許這就是神族的不同，神鳥鳳凰的后裔情感淡泊，連悲喜都并不強烈。

    可他偏偏在蒙昧?xí)r遇見了玉奚生，由他悉心教導(dǎo)，連欒青詞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對玉奚生那般不同，仿佛這個人生來就是要與自己一起的，于是他愿意接受玉奚生的教誨，愿意為他違背本能，去做一個合格的正道修士，做仙門之中的中流砥柱，護佑尋常百姓，也護佑三重雪宮。

    這些玉奚生都知道，他凝視著欒青詞，忽然輕輕地說：“小鸞，我與你是一樣的?！?/br>
    “我也非人族，其實這些人族……三重雪宮的人族也好，還是這些普通人，或者說是妖族，在我眼中都并無不同?！?/br>
    玉奚生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淡漠而冷靜，沒有那股子偏執(zhí)的瘋勁兒，只有漠視一切的冷淡。

    “我初生靈智時，便混入人群中，獨自走了幾年，后來遇見了我的師尊，白長蔚?！?/br>
    欒青詞發(fā)現(xiàn)玉奚生提起白長蔚時，神情頗有復(fù)雜，像是感慨，又似懷念，倒是瞧不出對師長的尊崇。

    “我一直不明白白長蔚想做什么，他在玄都山上建三重雪宮，傳授術(shù)法，但沒過兩年，他就失蹤了。我的記憶有損，那是另一個我壓得最深的秘密，所以這些年那個我都做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但小鸞，我也是他，我是他不承認的真。”

    欒青詞忍不住問道：“真？”

    “是啊?！庇褶缮c了點自己的心口，笑著說：“私欲，愛.欲，還有對眾生的漠視。雖然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但人族于我而言，無異螻蟻。至于你們所說的那個懷素仙尊，他壓抑了自己的本性，壓抑了自己的欲望，甚至強行將之剝離，方才成就美名?！?/br>
    玉奚生的過往他甚少提起，甚至因記憶斷層自己也時而恍惚，百年的時光足夠久了，會讓很多回憶都淡化，玉奚生甚至記不清自己初入白長蔚門下時，究竟是怎樣一副神情。

    那是一襲白衣的持劍人對他說：“拜我門下，許你尊位?！?/br>
    那時的自己又在想什么？

    這世上無聊，唯他這個師尊有點意思，直到過了許多年，玉奚生才漸漸地明白了一點，他這個師尊分明已經(jīng)名滿天下，但他并不滿足，他似乎有什么要做的事，又像是被追著趕著不停地往前走，他的腳步一刻都不能停。

    “他在前，引了我的路?！庇褶缮抗饴湓跈枨嘣~身上，神情有些復(fù)雜，“而我引了你的路，小鸞，我總覺得我遺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有關(guān)于……我的師尊，或許另一個我才記得?！?/br>
    白長蔚是不是人族玉奚生也不知道，畢竟出了他和欒青詞這個異類，玉奚生有些不敢將當(dāng)年的初代宮主當(dāng)做常人來看待。

    長生天，巫塔下的所謂圣物，天機閣，失蹤的白長蔚，玉奚生隱隱覺得這些事應(yīng)當(dāng)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卻也只能想到，或許白長蔚發(fā)現(xiàn)了長生天想重出世間，于是早早便與長生天相爭，甚至奪了人家的圣物。

    自己也必定參與進去了，因巫塔下的圣物，有一塊是他親自封印的。

    可他不記得。

    欒青詞輕輕拍了一下玉奚生的手，又攥住了他的指尖，聲隨清風(fēng)而起：“那就暫且不要想太多，長生天既然已經(jīng)露出蛛絲馬跡，追查下去就好，如今還是想想西陵郡擺出的局是何意吧?！?/br>
    玉奚生反手握住了那只微涼清瘦的手掌，這只手不似握劍的，倒更像執(zhí)筆之人。

    “說得是?！庇褶缮α?，“這次我們可不是來入局的，小鸞，我們該是來——”

    “討債的?！?/br>
    最后三字出口，帶著鋒利的殺意。

    玉奚生偏頭望向遠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城市輪廓，云天之下，那若隱若現(xiàn)的城中是蕓蕓眾生，落入心魔眼中，皆與塵埃一般。

    他不是慈悲的懷素仙尊，也沒有那么多的顧忌，無論白長蔚和自己謀劃了什么，他早晚都會知道，眼下要緊的是西陵郡和季氏。

    至今想來那時生息全無的小鸞，玉奚生還是會心痛后怕，囚禁也好，封禁也罷，玉奚生都只是想留下那人在身邊而已。

    欒青詞也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就是西陵郡中祝氏所在的仙城，名為鳴鹿。

    傳說中此地曾有神獸，世人稱之為鹿神，鹿神生而四角，通身雪白，鹿鳴可使人心神安寧，若有鹿神現(xiàn)世，便象征著福澤與安康。

    可此地如今沒有鹿神，只有心懷叵測的人。

    而人心素來詭譎，卻也最易堪破。

    第068章 .臨山

    鳴鹿城仙城，西陵郡最繁華之地，門派多建于山巔，而世家則多為仙府，鳴鹿城中的祝氏仙府也被稱作內(nèi)城，鳴鹿則為外城，內(nèi)城要比外城大上許多，靈氣縈繞其上，似有祥云錦霞一般，恢宏氣派。

    此刻仙府內(nèi)聚集西陵郡帶著自家小輩來參加清音會的世家，原本都盼著自家小輩能嶄露頭角，再有幸者，能拜入祝氏為外家弟子也好，不過這會兒他們想的要更多。

    ——因為三重雪宮的飛舟近了。

    往年清音會玄都宗門都不會摻和進來，可今年三重雪宮的飛舟都懟到鳴鹿內(nèi)了，聲勢浩大地懸在仙府外的上空，身著白衣藍襟的三重雪宮弟子站在飛舟之上，手持紫玉令，高聲道：“玄都三重雪宮，應(yīng)邀而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