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孟望夕臉上的失落顯而易見, 明明剛才在飯桌上, 她還很開心地在安排下午的活動, 這會她反倒蔫成一朵枯萎的花了。 孟安安沒什么反應, 見氣氛不對,她手機也不玩了, 窩在沙發(fā)里不說話。 反應最大的人是周霽華,他臉色不虞, 像是忍到了極限,此刻無須再忍了, 起身朝周云川說:“你來書房一趟, 我有話和你說?!?/br> 周云川揚揚眉,施施然起身。 路過梁招月身旁時,不知為何,梁招月實在不安,她徑直抓住他的手,緊張地看著他。 周云川輕聲安撫她:“沒事,我一會就下來?!?/br> 兩人一前一后上樓, 消失在樓道后,不多時, 樓上傳來一陣震天響的摔門聲。 梁招月聽得心驚rou跳。 孟安安小聲問道:“招月, 不是說好明早回去嗎?怎么提前了?” 孟望夕也朝她看來, 眼里滿是詢問。 梁招月到底不忍,撒謊道:“其實云川公司的事可大可小,是我課題臨時出了點問題,剛收到老師的信息,讓我下午過去找他?!?/br> 平靜地說完,她和孟望夕道歉:“mama,真的不好意思,云川是想多留一天的,就是我那課題實在著急,關乎六月份畢業(yè)的事,所以才不得不先回去。” 孟望夕也聽明白了,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br> 梁招月心想,蒙混過去就行,誰知,孟望夕下一句就是:“你這孩子還是不懂得騙人,如果你是下禮拜要交論文準備答辯了,你說這話我還信,可這時候離答辯還早?!?/br> 她笑了下,說:“要先回去的是云川吧?你是為了他遮掩,怕我怪他?” 是也不是。 梁招月索性沉默。 孟望夕說:“知道我早上為什么擔心你和云川結婚嗎?” 話題跳得太快,梁招月懵懵的,她搖了搖頭。 孟望夕說:“云川和你們爸爸有點像,都是以事業(yè)為主,為此可以忽略家人。你看他現(xiàn)在可以因為工作上的事提前結束已經(jīng)安排好的家庭聚會,將來他還會一次次因為工作上的事,而忽略你,和你們的家庭。招月,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梁招月不是不震驚的,因為孟望夕的真情流露和坦誠相待。 她說:“我很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br> 從她入局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想好了日后可能面對的所有問題。 孟望夕看著她,仿佛看到當年那個被愛意遮掩住一切的自己,以為只要自己愿意,沒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孟望夕說:“想是一回事,真正面對又是另外一回事。一時的委曲求全是抵不過漫長歲月的被冷落的?!?/br> 梁招月如遭雷擊。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孟望夕顯然話里有話。 沒等她仔細去辨析,就在這時,樓上傳來一陣瓷具摔在地上的聲音。 三人互相看了看,孟望夕和孟安安雖然面朝樓上,但都沒有起身,瞬間起身的是梁招月,她下意識地就要往樓上走去。 孟望夕及時叫住她,“招月,這是他們父子倆的事?!?/br> 意思是讓她不要上前參與。 于情于理,梁招月都沒有理由上去,更不用說,這會孟望夕都發(fā)話了。 她回頭看了看孟望夕,說:“我覺得您說得對,有時候想是一回事,做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比如現(xiàn)在,我做不到不上去看他?!?/br> 話落,她快步上樓。 孟望夕望著她匆忙怕樓梯的背影,也跟著起身,和孟安安:“我們也上去看看?!?/br> 孟安安小聲嘀咕了句:“以前不都是等他們吵完下來嘛?” 話是這么說,但行為卻是誠實的。 三人前后上樓。 梁招月趕到書房門口時,抬手正要敲門,忽地被人從后面握住手腕。 她回頭,是孟安安,而孟望夕站在一旁,神情淡漠。 孟安安說:“讓他們吵吧,雖然難看了點,但是父親不和哥哥吵,心里是不痛快的。他們一年也就見這么一次面,你就當他們在聊天互訴衷情吧?!?/br> 梁招月滿腹疑惑,但見孟望夕也是差不多意思,考慮到這會她們人就在門外,萬一真發(fā)生什么事,隨時可以應對。思及此,她放棄了敲門的想法。 里邊談話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到門外。 周霽華憤怒地拍桌子,說:“你mama好不容易見你一面,她還計劃了下午一家人去外面野餐,你是什么態(tài)度?別跟我說工作。工作是做不完的,可你mama生日一年也就一次。早知道要工作,你過來干什么?給我們臉色看嗎?” 周云川語調實在平靜:“你給我打電話時,說過這兩天你不會在這里?!?/br> “你在怪我?” “你覺得呢?” 書房里又是一陣瓷具被摔碎的聲音。 梁招月神情著急。 孟安安攬著她的肩膀安撫她:“沒事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梁招月不知該笑還是生氣,她說:“我在擔心你哥哥會不會受傷。” 孟安安心態(tài)極其平和:“不會不會,爸爸摔東西很注意的,都是往地上或者墻上摔,反正每次哥哥都是安然無恙,你放心。” 梁招月怎么覺得,不說還好,一說她就更擔心了呢。 這時,書房里又傳來周霽華的聲音:“這么多年你還在怪我對嗎?” 周云川沒作聲。 周霽華又說:“這些年,只要我在你母親身邊,你基本不出現(xiàn),就連你mama的生日也是一樣。在你眼里,我就這么不可饒恕嗎?” 周云川依舊沒說話。 周霽華也不氣餒,說:“現(xiàn)在你也結婚了,我不求你感同身受,就想著你體諒體諒我,就這么難?” 周云川終于有點動靜,他冷笑一聲:“體諒你出軌,體諒你拋妻棄子,體諒你害得一個女人這輩子只能永遠被關在這富麗堂皇的籠子里?” 梁招月聽了,很是震驚,她沒想過明明是恩愛相加的一對神仙眷侶神仙,竟然背后是這樣的滿目瘡痍。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剛才孟望夕不讓自己上樓了。 都說家丑不外揚,她不敢去看孟望夕和孟安安,也不能就此離開,只能低頭盯木地板,減少存在感。 這話就像是踩中了周霽華的痛處,他聲嘶力竭地據(jù)理力爭,“你mama是自愿和我在這里生活的,我從來沒逼過她,你看她的精神狀況一年比一年好。她要是不愿意,她就不會是這個狀態(tài)?!?/br> 周云川淡聲反駁:“這話你說了自己信嗎?” 這回輪到周霽華不說話了。 周云川站了一會,避開一地狼藉,轉身往門口走。走出沒兩步,身后傳來周霽華蒼老的聲音:“我沒逼你mama,從始至終她都是自愿的,我沒逼她!” 最后那句他幾乎是用吼的。 氣勢是足了,但在梁招月聽來更像是一種心虛的表現(xiàn),充滿了自我安慰和自我洗腦。 她猛然想起當年父母離婚各自推卸過錯時,父親梁明凱也是這樣的狀態(tài)。明明是他出軌在前有錯在先,他卻說是母親給的壓力太大,讓他沒有一點自由,沒有一點男人的尊嚴,所以他才出軌,一切都是母親的問題,他從來沒有錯。簽字離婚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每回他出現(xiàn)在梁招月面前,無一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批判母親,妄圖洗腦女兒。 梁招月想,男人在出軌這方面,從來沒有悔悟,有的只是在婚姻關系破碎后,急于撇清自己。 她似乎有些理解周云川為何會說——一段關系保持原貌,有時并不是壞事。 書房門開,周云川從里面出來,見到她們三人站在門外,他也只是目光一頓,須臾,他若無其事地說:“吵到你們了?” 梁招月抿唇不語。 孟望夕說:“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在意當年父母犯下的錯是嗎?” 他不以為然:“我從不認為母親您有錯,相反錯的是里面的人,我還是當年的想法,您不必被困在這里,您完全可以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帶您離開這里?!?/br> 話落,不待孟望夕回答,身后傳來一道怒呵聲:“周云川你給我滾,這里不歡迎你,你以后都不要再過來了。我就當作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孩子。” 周霽華走到書房門口,手指向樓下的大門,說:“滾,現(xiàn)在就滾出去。” 周云川沒看也沒理睬他,徑直走到梁招月面前,問:“要多留一晚,還是明天再走?” 梁招月反問:“你要現(xiàn)在走?” 他點點頭。 那她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她說:“那我跟你一起?!?/br> 周云川眸色微斂,他想起昨天來之前,她說過,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在他這邊。 視線掃過孟望夕,再掃向周霽華,最后他什么也沒有說,朝梁招月伸出手,梁招月反應也很迅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把手放到他手里。 她直覺此刻,自己是不需要再說什么的,只要把手交給他就行了。 周云川牽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下樓離開。 - 車子一路直奔機場,車里安靜得可怕。 梁招月偶爾看向窗外,偶爾快速瞟過駕駛座的周云川,他唇線抿得緊緊的,神色差到極點,整個人的氣壓基地,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樣。 認識這么久以來,梁招月第一次見他這副樣子。 以前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很難有情緒這么外露的時刻。 再聯(lián)想到他16歲就出國讀書,梁招月隱約明白,或許他和周霽華的矛盾是在少年時期就存在了。那也就是說,周霽華很早就對這個家庭不忠了。而且按照如今周云川對他的冷漠,梁招月能猜出那時候的周霽華在年少的周云川心里,一定是榜樣般的人物,是他人生成長道路上的方向桿。他肯定非常喜歡崇拜他的父親,所以在知道周霽華背叛這個家庭后,他心目中為之敬仰的人物崩塌了,加上周霽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才會如此痛恨他的父親,并難以介懷。 否則,他不可能一年只和他的父親見一次面,然后在這么難得一次碰面中,他連表面的和諧都懶得偽裝,徑直將其撕開,還撕得如此難看,全然沒了平日的游刃有余。 梁招月很能和他感同身受,因為當初父親出軌時,她也是這樣的一個心理歷程。 要說她和周云川有什么不同,大概就差在恨父親的這件事上吧。她少年時期很少從父親那里得到關愛,以至于后來得知他出軌,父母要離婚時,她短暫地恨過他,恨他不愛她就算了,竟然可恥到連一個完整的童年都不愿給她,實在枉為人父。 好在父親不是愛偽裝的人,比起愛別人,他更愛自己。他從來自私得坦蕩,坦蕩到這些年來梁招月根本對他不抱有任何期待,因此也就無從恨起。 前塵種種,不過一場夢醒,四個小時過去,兩人回到北城。 飛機落地之后,乘客在機組人員的輕聲細語中,有序離開飛機,兩人落在后邊,梁招月裝作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眼周云川,比起在港城時的情緒外露,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整個人又變成了往日熟悉的模樣。 冷靜自持,游刃有余。 梁招月看向自己的左手,幾個小時過去了,她隱約還能感覺到他之前握住她的手留下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