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周云川接過他的煙,低頭點燃,再抬頭時,他深深吐出去一口,夜色下白色煙霧騰空繚繞。他籠在煙霧里,眉眼極是深邃。 他一向不怎么愛說話,姚崇景見怪不怪,說:“我和瑤瑤準(zhǔn)備要孩子了,最近這段時間正在備孕?!?/br> 周云川聲音淡淡:“恭喜?!?/br> “你呢?這婚都結(jié)了,你怎么想的,以后的生活有規(guī)劃了嗎?” 這是今晚第二次周云川聽到這個問題—— 他怎么想的。 尤其這個問題是來自認(rèn)真選擇踏入婚姻的姚崇景。 旁觀者總比當(dāng)局者要看得清局勢。 周云川吸了口煙,抬頭望向這漆黑卻又能隱約看得見星星的夜空。 半晌,他說:“長久穩(wěn)定的婚姻生活不在我規(guī)劃內(nèi)?!?/br> 姚崇景不意外這個答案,甚至他覺得如果周云川不這么回,反倒稀奇了。 一個親自見過父母婚姻不堪的人,早早離家獨立學(xué)習(xí)和生活的人,要是突然因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來個大轉(zhuǎn)變,這反而不是周云川了。 周云川是個什么人呢? 姚崇景想,這個人有自己一套自成邏輯的生存準(zhǔn)則,然后按照那套邏輯不偏不倚地實行下去,從未有過一絲意外。這么多年過去,姚崇景就沒見他脫軌過分毫。如今決定結(jié)婚同樣是一時的選擇,他還在既定的軌道以內(nèi),往后,亦是如此。 姚崇景極是感慨:“倒是可惜那位梁小姐了?!?/br> 周云川有不同意見:“一段感情攜手走到白頭才算是圓滿嗎?” “當(dāng)然了,反正我和姜瑤決定結(jié)婚時,我就沒想過分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一起走路,不好好走下去,偏要走散,我不懂這種人。” “如果走散才是常態(tài)呢?” 姚崇景懵住了一會,不為別的,只為這句問話的哲學(xué)性還挺高的。 他說:“最近瑤瑤在看哲學(xué)方面的書,她和我說,其實理性不為外物困擾的人更能參透哲學(xué),我現(xiàn)在有些信了?!?/br> 周云川正要說話,忽地,余光瞥見一道人影,他側(cè)目,朝宅院門口看去。 此時此刻,梁招月正站在門口的位置往這邊眺望,她有些不確定這邊人是誰,看了一會,走下臺階,穿過院子,推開鐵藝門,朝這里走來,走得近了,她終于確定自己沒看錯。本想走過來,抬腳的那一刻,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放下腳,站在原地等。 姚崇景也看到她了,說:“這一幕讓我想到瑤瑤,以前我下班晚了,她總會出來門口張望,一次次確認(rèn)我回來了沒有?!?/br> 周云川熄了煙,說:“家里坐一會嗎?” “改天吧,我和她打個招呼就回去了,時間有點晚了,瑤瑤還在家里等我,再不回去她該打電話來催了?!?/br> 話里有掩飾不住的幸福感,周云川當(dāng)作沒聽到,抬步朝梁招月走去。 梁招月猜不準(zhǔn)周云川什么回來,一次次拿起手機想問他,但一想到可能他這會正在開車往回趕,她就不好打電話打攪他。于是,她只好一次次往門口瞧瞧,看他回來了沒有,終于在她不知道來回走了多少次后,總算聽到外邊汽車停下的聲音。 那車子沒開進(jìn)院子,多半不是周云川,但她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出門看了看。不料,還真的是他,那會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夜色深隔得遠(yuǎn),另一個人的面孔看得不太清。 不過這倒是解釋了他為何沒直接將車開進(jìn)院子里。 梁招月等了一會,見他們一直沒進(jìn)來的意思,外邊到底冷,兩人就站在車旁,一邊說話一邊抽煙。她思索了一會,想走過去問他們要不要進(jìn)屋慢慢聊。等走進(jìn)了,才發(fā)現(xiàn)另外一個人是之前見過的,叫姚崇景,在醫(yī)院工作,和周云川關(guān)系很好。 她及時停住腳步,沒再往前,因此,當(dāng)周云川和姚崇景走到她面前時,她第一句話就是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談話了?我看天冷,想問問你們要不要去屋里聊,免得著涼?!?/br> 聞言,姚崇景挑眉,說:“沒打擾,我就順路路過給云川送個資料,馬上就回去了?!?/br>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他一臉神色淡淡的,沒有說話的意思,她想了下,跟姚崇景說:“家里今晚煮了水餃,你要不要吃點再走?” 姚崇景說:“好意心領(lǐng)了,剛吃夜宵過來的,我家就在后邊,下次歡迎來家里做客?!?/br> 姚崇景很快離開。 梁招月往他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這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周云川,說:“我當(dāng)時沒看清他,以為是你的合作伙伴之類的。” 周云川不答反問:“一直在等我?” 她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周云川說:“怎么不打電話問我什么時候回來?” 她沒反應(yīng)過來:“可以嗎?” 他不解:“為什么不可以?” 她又是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我怕你正在開車,或者在談事?!?/br> 書上說,由愛故生怖,喜歡竟會讓人寸步難行,一件小事都要揣度分析,周云川不理解這樣的心態(tài),也沒有去了解的想法,只是說:“以后想打電話直接打,一直沒有目標(biāo)地等著浪費時間?!?/br> 說完,他打開車門上車,要將車子開進(jìn)院子里,梁招月走到旁邊的人行道,慢慢地往回走。 她走得實在慢,一小段距離她硬是花了兩分鐘的時間,周云川停好車,站在邊上等她,等她到了,轉(zhuǎn)身走進(jìn)大門。 梁招月想說什么,但見他風(fēng)塵仆仆的背影,于是作罷。 進(jìn)屋后,周云川脫了大衣和西裝外套,只留下里邊的一件白襯衫,邊挽袖口,邊朝盥洗室走去。出來時,就見梁招月在外邊等著。 她說:“你吃了嗎?晚上包的水餃,你要不要吃一點?” 他又想起了那張照片,沾了面粉卻又笑得極為開心的她,轉(zhuǎn)而又想起姚崇景那句——她在等你吧,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就又變成了:“好。” 話落,她一臉的喜色。 周云川無端松了口氣,總算不是那副眉間微擰的模樣。 廚房里,周云川站在電磁爐前煮水餃,梁招月站在一邊看著。 鍋里的水沸騰,水餃上下翻滾,等了一會,周云川將它們舀進(jìn)盤子。 實在太晚了,周云川只煮了十個素餡餃,梁招月坐在他對面,他在吃,她在看手機,偶爾也看看他。 吃完最后一個,稍微整理下,兩人離開廚房上樓。 房間已經(jīng)收拾好,周云川說:“你先休息?” 梁招月說:“不急,等你吧?!?/br> 他沒說什么,去找衣服,轉(zhuǎn)身時,見她坐在床邊看ipad,他想起剛才無意看見的手機內(nèi)容,問:“你什么時候考試?” 梁招月說:“cfa嗎?下下周的周六。” 還有近半個月的時間。 他又問:“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 她說:“還可以,前幾次的測試成績還不錯,應(yīng)該能過?!?/br> 周云川突然發(fā)現(xiàn)她這個人很實誠,那些虛偽的謙虛她從來不對他說。 而且她很自信,是那種有把握、踏實的自信。 他拿衣服進(jìn)盥洗室洗澡。 房間大,這會寂靜如許,于是盥洗室的水流聲異常清晰明顯。 梁招月聽著,心莫名地慌亂。 說起來,他們在紐約就同床而眠了,雖然沒有發(fā)生到最后一步。 這會不知道怎么的,她有種難以言狀的感覺。 她想起剛才周云川說的那句話—— 沒有目標(biāo)的等待純屬浪費時間。 她想,他可真理智。 她猶豫好半天的問題,在他看來不過一件微乎其微,很好解決的小事。 她呢,剛喜歡上一個人,還處在情感高發(fā)期,滿腔愛意無處發(fā)泄,根本做不到他這般冷靜理智。 不對等的感情就是那般讓人困擾、失落,梁招月嘆了聲氣,繼續(xù)看書。 周云川出來時,梁招月已經(jīng)看得雙眼犯困,腦容量暫時被各種專業(yè)的詞匯和知識占滿,神經(jīng)實在疲憊??僧?dāng)周云川走到她面前,她抬頭,望進(jìn)他那雙幽沉沉的眼眸,人又一下子清醒了。 周云川說:“關(guān)燈睡覺?” 她眨了眨眼,說:“有件事還沒和你講?!?/br> “嗯?” “晚上奶奶給了兩盒金條,就在那邊桌上?!?/br> 周云川沒回頭看,只說:“你都收著?!?/br> 梁招月說:“合適嗎?” “為什么不合適?” 為什么? 梁招月很想聽他說,但又不知道怎么問,表現(xiàn)在臉上,就是一張糾結(jié)的神情。 這和她剛才慢吞吞走路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這個想法剛產(chǎn)生的那一瞬間,周云川有種不明所以的困惑。 他是怎么注意到,并一直放在心上的? 他索性問:“剛才院子里往回走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梁招月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這么細(xì)微的一件事,而且她確實那會也有話想問他。 她抓住機會,不假思索回道:“我在想,你覺得我等你回來這件事算是浪費時間嗎?” 周云川只沉默了一瞬,說:“未知的等待是浪費時間?!?/br> 她很會變通:“那已知的呢?” 有時赤誠的心意是會讓人啞口無言的,甚至是會灼傷人的。 此刻,周云川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 他知道梁招月要的是一個什么答案,可他偏偏不能給。 于是,這份無言以對在她明亮的心意下,瞬間化成烈火,灼傷彼此。 許是心里早有準(zhǔn)備,梁招月說不上失落。 她說:“睡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