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許如意說:“去趟省城,不,”但很快,她就改了主意,“去燎原廠。” 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分廠,可許如意還是習(xí)慣于過去的叫法,王石頭一聽,就加了油門,朝著廠里去。 廠里經(jīng)常跟縣里聯(lián)系的,就只有郭培生和鄔匯雍,現(xiàn)在郭培生還病著,許如意就選擇問問鄔匯雍。 只是沒想到,她一走到門口,就瞧見了本應(yīng)該在家里歇著的小老頭,居然在鄔匯雍辦公室里坐著,大概還是不太好受,半仰在單人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 鄔匯雍先看見的她,叫了一聲:“回來了。” 郭培生這才睜開眼睛,許如意有點心疼:“您怎么不在家里待著,跑廠里干什么?” 郭培生直接說:“我就知道,你肯定回來找老鄔?!?/br> 許如意也不意外,在廠里,郭培生對她最了解:“您都猜到了?” 鄔匯雍指了指沙發(fā)示意許如意坐下說話:“要是好事,肯定會在電話里說一說的,這樣突然叫過去,八成是沒好事。什么事?” 許如意就說:“您猜對了。”她把對話說了說,鄔匯雍直接就拍了桌子:“他這是什么意思?想插手燎原廠的管理嗎?” 許如意點頭:“我聽著是這個意思,我沒忍住,直接懟回去了?!?/br> 郭培生倒是不覺得許如意做的有問題:“大是大非的事情,本來就不能妥協(xié)。但我們得知道,到底什么意思?這樣,老鄔你去打聽打聽?!?/br> 許如意點頭。 鄔匯雍在縣里這么多年,肯定有他認(rèn)識的人,這事兒刻不容緩,他立刻穿上外套,出門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郭培生和許如意,郭培生問許如意:“你直接硬頂,心里也是有打算了吧?!?/br> 許如意點頭:“木藝廠現(xiàn)在看著是三個廠子里規(guī)模最小的,技術(shù)難題最低的,但是我其實是有打算,以后專門發(fā)展成戶外用品工廠?!?/br> “咱們夏國這方面恐怕在十年內(nèi)是沒有什么銷路,不過在國外,有著很大的市場,是很有發(fā)展前途的。” “當(dāng)時咱們拿了外匯訂單回來,省市都給咱們提供了好的選擇,縣里這邊其實并不是最優(yōu)選擇,我是想著,燎原廠在這里這么多年,這畢竟是家鄉(xiāng),為了回報家鄉(xiāng),所以才同意將戶外桌椅放在木藝廠?!?/br> “但是,企業(yè)要發(fā)展,不僅僅是好的領(lǐng)導(dǎo),好的員工,環(huán)境也很重要。我覺得燎原縣起碼趙主任給我觀感很一般。如果這也是張縣長的意思,那么我就考慮搬廠了?!?/br> 這就是許如意的底氣,他們本就不是燎原縣能制約的。 郭培生以為許如意急了,八成會換廠,沒想到,她終究是個有情誼的人,提出了搬廠。 那不就是要帶著木藝廠上百人搬走,這不但得罪了燎原縣,也是個大工程。 但郭培生就是喜歡許如意這種重情義的性子,要不是這性子,她怎么可能抓著已經(jīng)要倒閉的燎原廠不放呢。 所以他沒什么意見:“不行就搬。大不了多花點錢,反正咱們現(xiàn)在也不缺錢?!?/br> 許如意笑了:“不會虧了的。” 可不是嗎?她本來就要發(fā)展成為大的戶外用品工廠,即便是在燎原縣,也是要擴建的,到時候還是要建廠房招工人,更何況,鍋爐廠以后說不定就會搬走,還會考慮鍋爐廠和木藝廠合并的事兒。 如果搬走的話,可以一次性搞定不說,同時也可以批下大片的土地——這在現(xiàn)在不值錢,等到二十年后,可都是資產(chǎn)。 郭培生知道她的水平,她說不虧,他也就信了:“那我們就等等看。不搬最好?!?/br> 他還是戀舊。 許如意并沒意見,她有釜底抽薪的底氣,但卻不一定非要這么干。 郭培生身體還是一般,聊完了,許如意就扶著他下樓,讓王石頭開車把他送回去。 許如意自己則跟薛紅英聊一聊羅伯特要來的事兒——他真是個急性子,剛剛說好下旬來,直接就定了最近的機票,幾天后就要到了。 許如意這邊不一定能抽出空來,所以讓薛紅英先找好翻譯,又跟她說了說他們兄弟倆的性格特征,這才掛了電話。 到了八點鐘,鄔匯雍才回來,直接敲了許如意的家門。 進了屋,許為民給他端了杯水就帶著許吉祥去里屋了,許如意就問:“怎么樣?” 鄔匯雍咕嘟咕嘟喝完了水,這才開口:“找了個老熟人問了問,這才明白怎么回事?!?/br> “這事兒其實不止張俊楠奶奶去告狀,咱們廠的那幾位,早就告了好幾次了,說是我們砸了他們的飯碗??h里開始也沒管,但張俊楠的奶奶這么一鬧就不行了,妻離子散,還說不管就要往上告?!?/br> “縣里就有點擔(dān)心,咱們是不是走的太快了,太冒頭了,別走過了。” “張縣長就讓趙明志跟你聊聊,看看能不能妥善的處理這兩方的問題,還是想穩(wěn)定一些?!?/br> “但這個趙明志吧,他有私心,他妹夫是縣農(nóng)機廠的副廠長,農(nóng)機廠效益只能說湊合,比之現(xiàn)在的木藝廠差遠(yuǎn)了。所以就想著調(diào)過來?!?/br> 許如意這也聽明白了,這是縣里又拿錢又怕?lián)?zé)任,趙明志利用這個機會,給她扣個不會管理的大帽子,想趁機塞人。 算盤都打的夠精的。 鄔匯雍問:“你怎么想?” 許如意覺得很膩歪,鄔匯雍不是外人,她直接把跟郭培生商量的事兒說了:“我不想跟他們內(nèi)耗,明天我去趟省廳,你看家。他們要是不來就不來,要是任命了什么廠長副廠長,你就說我不在家,等我回來再說?!?/br> 鄔匯雍原本是燎原廠最反對許如意的,如今卻是最支持她的,聽后直接說:“我支持,你放心吧?!?/br> 第二天一大早,王石頭就帶著許如意去了省城。 二月的天七點多才亮,所以到了省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快中午了,他倆找了個地方吃了飯,許如意就填了個表格進去找陸時章。 沒想到的是,陸時章并不在,只有小趙秘書在,許如意問:“陸廳長不在嗎?” 她其實想問問上次她問的問題,有結(jié)果了嗎?順便還想知道機床服務(wù)廠的事兒怎么樣了,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租借光明廠的廠區(qū)和工人,這樣就可以直接將木藝廠和鍋爐廠搬遷到省城。 這事兒倒不是不能找楊又春,但她更愿意先跟陸時章討論一下。 還好小趙秘書說:“陸廳長前天去京市出差了,不過正好今天回來,火車下午兩點到,要不您下午兩點半過來,應(yīng)該就能見到了?!?/br> 許如意就點點頭,找個地方歇了歇。 倒是燎原縣,一大早,趙明志就來了電話:“組織上考慮你們這邊缺少人手,派了一位副廠長主持工作,你們過來接一下吧?!?/br> 鄔匯雍答應(yīng)的好好的,不過掛了電話,就深深嘆了口氣,看樣子是搬定了。 大概是不想夜長夢多,所以催的特別急,鄔匯雍跟現(xiàn)任的副廠長武廣進匯報了一下,兩個人一起過去的。 但顯然,武廣進很是生氣,畢竟他這個原廠長還在呢,就算郭培生生病,又不是沒人,派個新的副廠長主持工作,當(dāng)他死人啊。 忍不住,就在車?yán)锉г梗骸斑@個趙明志,把燎原縣當(dāng)自己家了。” 鄔匯雍只能安慰他:“他來不了,咱們廠長就不愿意?!?/br> 這倒是,木藝廠雖然在燎原縣,但卻是燎原總廠的四分廠,說真的,要是較起真來,也不一定誰能壓過誰? 不過饒是這樣,在縣里看見龔紅標(biāo)的時候,還是很生氣,所以趙明志講,“龔紅標(biāo)在農(nóng)機廠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不但為農(nóng)機廠開拓了市場,還帶領(lǐng)技術(shù)科搞出了多項發(fā)明。” 他倆都是一個反應(yīng):不捧場。 武廣進是真氣急了,直接笑著說:“我記得龔廠長是主管生產(chǎn)的,沒想到銷售和技術(shù)也是你管?” 都是一個縣里的,誰不知道誰呀。龔紅標(biāo)就算是臉皮再厚,也不能說瞎話,他笑笑:“這是趙主任捧我呢?!?/br> 武廣進直接來了句:“那以后我出去就跟人家說,那兩千多萬的外匯單子是我簽的?!彪S后自言自語道,“但恐怕不行,我又沒個好姐夫!” 這真是太諷刺了。 龔紅標(biāo)鬧了個大紅臉,只能說:“老武你就別開我玩笑了?!?/br> 趙明志瞪了武廣進一眼,可惜對方不吃這一套,根本不搭理他,他也是趕快進行下一步:“這樣的,現(xiàn)在木藝廠郭廠長受傷,你們的許廠長又是個大忙人,木藝廠又承擔(dān)著創(chuàng)匯工作,很是重要,不能耽擱,所以縣里委派了龔紅標(biāo)來主持工作,希望你們好好合作,再創(chuàng)佳績!” “這樣,木藝廠的事兒為重,那個張俊楠的家人還是需要再安撫一下,剩下十幾個有意見的,你也處理一下。我就不留你們了。” 說完就準(zhǔn)備送客了。 龔紅標(biāo)顯然也是做好了準(zhǔn)備,直接拿著公文包,就準(zhǔn)備上任,鄔匯雍這才開口:“趙主任,這事兒恐怕不行?!?/br> 龔紅標(biāo)都愣了,趙明志也愣了:“什么不行?” 鄔匯雍就說:“是這樣,我們廠許廠長不在,您沒告知她,我們不能貿(mào)然接受。而且,木藝廠是燎原總廠的四分廠,燎原總廠目前下屬于市局,你們燎原縣委派干部,又沒有市局的通知,我們沒辦法接收?!?/br> “否則的話,這一個副廠長,那一個副廠長,我們是生產(chǎn)企業(yè),要這么多副廠長干什么?” 這話可就太難聽了,趙明志的臉都繃起來了,“鄔主任,你怎么說話的?” 鄔匯雍笑瞇瞇:“我這不是在說程序問題嗎,也是為了龔廠長好。干部任命國家三令五申,要慎重,我們也不能如此草率?!?/br> “更何況,這新廠長上任,不就跟新媳婦進門一樣嗎?怎么也要熱熱鬧鬧,讓大家歡迎歡迎,這直接回去,那不就差點啥。不如這樣,您跟市局商量好,我們到時候準(zhǔn)備準(zhǔn)備,一定好好搞個歡迎儀式。” 那偷偷領(lǐng)回去的不就是妾嗎?這罵的太難聽了,龔紅標(biāo)指著鄔匯雍就想反擊,鄔匯雍偏偏指桑罵槐完了跟個沒事人似的:“我們熱切地盼望著你的到來?!?/br> 然后,果斷告辭。 等著一走,趙明志就直接將茶杯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杯蓋一下子跳了起來,落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這個鄔匯雍原先說話和和氣氣,跟了許如意后,現(xiàn)在變得陰陽怪氣。” 龔紅標(biāo)把門關(guān)了,拿著掃把掃了掃,這才說:“那怎么辦?我這是去還是不去?真要問問市局嗎?” 趙明志倒是不擔(dān)心,“他不說許如意不在不收嗎?明天我送你去,這是縣里的意思,我看她收不收。” 許如意下午到了兩點就去了省廳,這次小趙秘書也不在,顯然是去接人了,她略微坐了坐,就瞧見了陸時章風(fēng)塵仆仆地大步走了進來。 一瞧見許如意,他就笑著說:“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早早的等著,我沒找你,你卻來找我,是有事吧。” 許如意點頭:“還是上次的事兒,有了點新變化?!?/br> 陸時章就笑了,“如果是上次的事兒,我可以大膽的告訴你,許如意,無論你原先有多困惑,但是從現(xiàn)在起,這些你都不需要考慮了!” 陸時章是個內(nèi)斂的人,干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從不說大話,這是他第一次,居然這么大開大合地承諾,許如意不由地被感染了,笑了出來。 “你這是上達(dá)天聽了嗎,居然這么承諾。” 沒想到的是,陸時章將包一放,扭頭笑著說:“我有時候覺得,你真的有點神奇在身上,許如意同志,你能告訴我,你怎么會連這種事都猜對了呢?” 縱然許如意知道,陸時章是從京市來的,可是她也沒想過他能上達(dá)天聽! 許如意當(dāng)時問他,其實還是更多的從政策上考慮,能不能有什么政策可以讓她放手去干,而不是被這些人拖后腿。 所以這會兒她是驚奇且驚詫的。 陸時章并不覺得她的反應(yīng)有問題,事實上,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會這么快有批示。 陸時章笑著說:“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在醞釀如何打破大鍋飯,提高企業(yè)效率的文章,我用你提的素材,寫成了一篇文章叫做《大鍋飯真的應(yīng)該繼續(xù)吃嗎》,投稿到了內(nèi)參?!?/br> 原來是走的內(nèi)參,怪不得這么快! 許如意漸漸回歸了理智。 陸時章接著說:“而這個問題,恰好是改革開放后我們很多企業(yè)面臨的問題,內(nèi)參本身就在調(diào)研。我的文章以燎原廠為例,講述了最基層的小廠借著改革開放的時機,做大做強時遇到的大鍋飯困境,恰好提供了來自基層的聲音。” “他們認(rèn)為燎原廠走在了改革開放的前列,你們所遇到的問題,也是諸多企業(yè)將會而且一定會遇到的問題,所以將這篇文章提交了上去?!?/br> “前天,收到了批示:解決大鍋飯,才能解放生產(chǎn)力。不能一邊催著發(fā)展,一邊綁著手腳,要給企業(yè)足夠的自主權(quá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