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自然是審不出一點東西來的。 連獄卒都不忍看她了,為了大理寺的面子,勉強為她維持審訊的秩序。祝纓裝了半天書呆子,終于說了一句:“哦!對了!還有!” 這才親自拿了龔劼寫的兩張紙給他們兩個看:“你們呢?招不招?” 龔喜與趙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臉色煞白:“什么?相公他!” 祝纓小心地把這兩張紙折好,一板一眼地說:“鄭大人在審他,派我來審你們,鄭大人說,你們誰說得快一點?”她拿眼睛左右看著這兩個人,仿佛不是很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龔喜與趙金便爭先恐后地說:“我說!” 祝纓仿佛在回憶什么似的,仰著臉,兩人急得不行,便聽到祝纓說了一句:“給他倆分開關(guān)著,給紙筆,看誰先寫完吧。哦,你們那兒,還有一本賬,之前沒抄到的。放哪兒了?都寫出來吧?!?/br> 龔劼都招了,他們還死扛著什么?到時候龔劼把他們也給招出來,他們還有個屁用? 兩人恨不得押著獄卒去取紙筆! ……………… 鄭熹十分有耐心地坐在龔劼的囚室外,一頁一頁地翻著龔劼的供詞,將里面的內(nèi)容牢牢記住了。里面龔劼還沒醒的時候,祝纓回來了。 鄭熹沒有起身,瞇起眼睛問道:“怎么樣?” 祝纓道:“地址拿到了!”指望龔喜和趙金這兩個把整本賬默下來是不可能的,不過他們提供了賬本所在之處,又提到了一些藏匿的財產(chǎn)所在,剩下的是所謂謀逆案中他們所知的細節(jié),就讓他們慢慢寫了。 鄭熹看了一眼地址,道:“你去府里,求見我父親,請他老人家主持?!背断伦约旱囊幻缎∮。屪@t帶去鄭侯府。 祝纓問道:“那王府那里?” 鄭熹道:“都聽他老人家吩咐?!?/br> 祝纓將手上的兩頁紙交還給了鄭熹,轉(zhuǎn)身飛奔而去。她出了宮門,先找到守在外面的陸超,一亮小印,說:“鄭大人讓我趕緊回府?!?/br> 陸超見了小印也不細問,道:“你乘我的馬?!?/br> 鄭熹的車品級頗高,祝纓這個小官不適合坐它節(jié)外生枝,車也不如馬快。祝纓騎著馬到了鄭侯府上,拿著鄭熹的小印求見到了鄭侯。 因天冷,鄭侯今天也沒有出門,正在家里砸開了府中池塘上的薄冰釣魚。半天沒釣上一魚,只撈了根枯敗的破荷葉子的梗上來,氣得大罵:“我的魚呢?!是誰偷偷撈了我的魚去吃了?!” 管家在一旁苦哈哈地勸:“現(xiàn)在是冬天……” “放屁!魚,什么時候都是能釣的!” 正嚷嚷著,祝纓來了。 鄭侯也不耍無賴了,魚竿一扔,起身道:“叫他到書房見我!” 鄭侯的書房里,祝纓將小印奉上,說:“龔劼,招了?!?/br> “哦?”鄭侯身子微微前傾,“查出什么,要做什么!” “本想詐他的暗賬,不想詐出個妄圖顛覆東宮,拿著他的供詞詐他的心腹仆人,又詐出了暗賬所在。鄭大人讓我來,聽您的吩咐,請您安排。王府那里,也請您安排?!?/br> 鄭侯只低頭一想,就說:“唐善!” 外面躥進一個中年魁梧的漢子,氣質(zhì)上與金良有一點相似,留一部大胡子。鄭侯道:“點上二十個人,跟這個小祝一起出去,聽他的。小祝,你去抄,能抄到什么抄什么!” “是?!?/br> 祝纓與唐善一道出門,身后是鄭侯的聲音:“來人,請夫人。” 祝纓與唐善匆匆打了招呼,唐善去點了人,二十個人整整齊齊。祝纓手握著地址,地方是在城中一處小廟里,暗賬放在佛像內(nèi)。唐善一腳踢開阻攔的僧人,祝纓伸手扶了這和尚一把,上前輕叩其中一尊佛像,一扳,伸手摸了進去。這佛像是中空的,內(nèi)中有金銀寶貝之類做成的五臟六腑,暗賬就藏在其中,貼著內(nèi)壁放著。 拿出暗賬來,和尚的臉上一片灰敗。祝纓又伸手往另一處佛像里摸出一只匣子來,打開了一看,正是一份誓書。祝纓心道:得,都寫下來畫了押,是防著有人告密,現(xiàn)在好了,一鍋端了。 唐善低喝一聲:“都捆了!” 祝纓將賬本翻了一翻,很好,她只能看懂一點,看來是賬本了。找到了高陽郡王長子那一筆,翻了一下,記住了自己能看得懂的其他部分,將賬本一揣,道:“今天動靜太大瞞不住了,唐大哥先回府里,我得帶著這個去大理寺,否則東西不在大理寺的人手上,沒法兒回復。” 唐善道:“好。” “請再給我?guī)讉€人,我怕路上出意外,需得有人與我同行。” 唐善道:“好?!?/br> 兩人于是分開,祝纓平安到了宮門外,急急回到大理寺將賬本、誓書交給了鄭熹。鄭熹道:“很好!” 祝纓便不說話,等他接下來的吩咐,鄭熹卻也沉默了下來,先認真地看了看誓書,又慢慢地看著賬本。時間慢慢地流逝,鄭熹也不是個干經(jīng)營買賣的人,賬本他也是能看明白些粗淺的,不過這些足夠了。他舒了一口氣。那一邊,獄卒也拿了龔喜、趙金二人的供詞過來,祝纓接了,也遞給鄭熹。鄭熹隨手翻了一翻,發(fā)現(xiàn)并無太大收獲,順手遞給了祝纓,祝纓也看了看,又理好放好。 又過了好一陣兒,牢房里愈發(fā)昏暗了, 鄭熹才說:“差不多了。你在這里等我?!睂弰碌氖謺c暗賬拿著,親自去見皇帝。 …………—— 鄭熹熬了這一天一夜,rou眼可見的疲憊,到了殿外依舊打起了精神,準備以最好的姿態(tài)面見他的皇帝舅舅。而他的親舅舅正在跟皇帝舅舅一把鼻涕一把淚,咬牙切齒地控訴龔劼:“他怎么敢?怎么能這么大的膽子?!見到這樣的人,不說勸阻,反倒興風作浪、離間人骨rou!” 皇帝道:“他是有癮嗎?!專好干預人家事!” 鄭熹掐好了點兒過來的,當?shù)匾还?,將兩樣東西奉上:“陛下!” “說!” 鄭熹道:“因高陽王府失竊,臣略查了一查,不幸查到了一些東西?!?/br> “知道了?!?/br> “陛下,臣順藤摸瓜摸著了些旁的東西。茲事體大,臣不敢怠慢,為防走漏風聲,又暗中核實一下??ね醪⒉恢馈!彼埢实巯瓤待弰鹿睢⑹臅?,再看那本暗賬。 皇帝看著供狀、誓書已怒不可遏,再看暗賬反而不那么嚴重了??戳艘谎鄹哧柨ね醯溃骸澳闫饋戆?。唉,都是做父親的……” 高陽郡王并不起來,跪地請求:“那個逆子是不能留了,必為禍端!可是舔犢之情,臣乞陛下開恩,給那逆子一個全尸吧!” 皇帝擺擺手:“這是你的家事。” 高陽郡王老淚縱橫,又趁機請為幼子請冊為世子:“以安老母之心?!?/br> 皇帝道:“很好?!庇终f鄭熹是“好孩子”、“辛苦了”之類。鄭熹伏在地上哽咽:“臣五內(nèi)俱焚,不知如何向母親訴說?!?/br> 皇帝想起這位“孿生”的姐妹,心頭微微松動,道:“有什么好為難的?我們經(jīng)過見過的多了,你還年輕。辦好這件事,給你幾天假多陪陪她。” “是。臣這便回去將案子辦完。” 皇帝道:“去吧。要什么人、問什么事,只管去做,就說,是我準了的!”又對高陽郡王道,“你也去料理家務(wù)吧,我的家務(wù)也該料理啦?!?/br> 高陽郡王此時才爬起來,跪得久了,險些再次摔倒。鄭熹伸伸手臂,又縮了回去,很克制地看著舅舅。高陽郡王站了起來,對皇帝拱手為謝,仿佛老了好幾歲?;实凼指锌?,道:“你我多年君臣,竟都遇到了這樣的事?!?/br> 當場命舍人擬詔,冊郡王幼子為世子,命人準備冊、印、儀仗之類。高陽郡王再次謝恩。 高陽郡王先走,鄭熹又留下來,向皇帝匯報了自己預備如何查證之類,又說自己年輕,如今這事又涉及到另幾位大臣,還請皇帝再指派年高德劭的大臣和宗室來同辦。 皇帝道:“他們?白活這么大歲數(shù)了,與他同朝這么些年也沒察覺。你來!” “是。” 鄭熹心道:這算是過了關(guān)了。 第72章 動手 此時天色已晚,鄭熹卻不敢耽擱。看皇帝這個樣子,他要是敢說一句“明天早上起來再去辦”,估計這位舅舅當場就能親自下手抽他。 他接了皇帝的任務(wù),也就像祝纓跟他說話那樣討人手、要條件:“陛下,只憑大理寺的人手,審訊或許夠的,拿人就不太夠了。不如還像先前那樣,調(diào)禁軍一部、京兆府協(xié)同?” 龔案開始的時候,也是這么辦的。這樣的大案,先封了主犯家拿人是最基本的起手式。接下來粗粗審訊之后,緊接著的就是抄家。一家兩家、三家五家的還行,再多一點大理寺就忙不過來了。到時候隱匿財物還在其次,萬一自裁了、將家人送走、銷毀證據(jù)就會給將來審案帶來不小的麻煩。 一開始的時候要快、要搶時間,趁他們沒注意的時候直撲過去。 頂好是京兆、禁軍連同大理寺的人,先把人手湊齊再同時行動,先把要犯、重要證據(jù)拿了來,然而再細細地辦。這是國事,就不太適合再用鄭侯府的私衛(wèi)以及高陽王府的護衛(wèi)了。 皇帝聽他的布置也比較妥當,說:“準了!由你主辦?!?/br> 鄭熹便請一紙手書,皇帝也寫了個條子給他。邊寫邊罵:“龔案早就交到你手上了,不過循著線索辦案,還要啰嗦!” 鄭熹道:“他們是國家重臣,守衛(wèi)京畿、禁中,怎么能因為我辦一個案子就白能調(diào)動他們了?此風不可開?!?/br> 皇帝又罵了他兩句不夠果斷之類的話,卻把條子寫得很認真。鄭熹捧了條子退了出去。 雖然是欽定的主辦,鄭熹還是很謹慎的,并不咄咄逼人,更不輕狂傲慢。他回到大理寺,先派人去把王云鶴與禁軍今夜當值的大將軍請來,與他們先碰個頭。葉大將軍值宿宮中,王云鶴則要到得慢一點。 等他二人的功夫,鄭熹問祝纓:“封門、抄家,會嗎?” 祝纓道:“聽過一點,沒干過。” 鄭熹道:“知道怎么干嗎?” 祝纓道:“先封門,不管別人,中路直入,先拿要犯。再封他的書房、賬房,搜臥室和書房,拿證據(jù)。派人看守府門,許進不許出。等候處置?!?/br> 鄭熹道:“還要把男丁女眷分兩處看管,不許人sao擾。不許他們與外面交通消息。” 祝纓跟鄭熹學了學抄家要領(lǐng),葉大將軍和王云鶴也到了。 時已深夜,王云鶴是從被窩里被揪出來的,把個老頭折騰得夠嗆。鄭熹將皇帝的手書拿給他們看,兩人都吃了一驚:“還有這等事?”繼而很快發(fā)怒,葉大將軍罵:“逆子賊臣!陛下待他們不薄,他們居然妄圖動搖國本!”王云鶴也冷著臉說:“如此無君無父!” 兩人罵了幾句,由葉大將軍對鄭熹說:“龔案原就由你主理,如今又是你查出來的,當然還是你來主持。你只管說,要怎么辦!” 王云鶴道:“京兆諸官、吏、各處差役盡可調(diào)用?!?/br> 鄭熹忙說:“不敢?!?/br> 葉大將軍道:“都這個時辰了,再不動手,難道要明天等他們上朝了在陛下面前挨個兒逮人么?!” 鄭熹道:“既如此,還請抽些人手給我。他們的誓書我拿到了,在這里,大的一共四家,小的十家。這幾個因先前龔劼案已然被流放了,如今一共還剩下七家,今夜就辦他們。” 其中官職高些的,鄭熹就知道他們的住處,官職低微一點的,王云鶴竟是心中有數(shù),點了其中幾個人的名字,說:“這些我知道,就在某坊。”葉大將軍又問要多少人。 很快議定,十家,分十隊,三家各出人手,王云鶴點京兆熟悉路徑的差役往各處領(lǐng)路,禁軍人多是抄家封門的主力。大理寺要派人押隊,因為大理寺的官員更知道要抓什么人、抄什么證據(jù)。抓到人之后,官員一類押大理寺獄,其他的有關(guān)連的人犯放京兆獄,女眷、奴婢等先關(guān)在家里,等審判之后再決定其歸處。 分派定了,聚人。大理寺的人最方便,祝纓也有幸被點為其中一隊的押隊,與禁軍一個值夜的校尉鮑校尉一起,領(lǐng)一隊人馬,并京兆一個班頭帶幾個衙役。再看時,蘇匡等人也各有分派。 鄭熹看中祝纓,派給她的人就比較重要,也是一位將軍,地位不低,與鄭侯曾有點淵源,鄭熹見了得管人家叫一聲“世叔”。 領(lǐng)了命的大理寺官員個個摩拳擦掌,葉大將軍卻說:“這么分著也忒麻煩了!不如還如去年那樣,哦,你們不知道,去年是咱們?nèi)腋鞣謳滋帯?/br> 鄭熹低聲道:“今年比去年不同,陛下動了真怒,查抄要快、準!”去年是舊案,二十年前的事了,皇帝已經(jīng)是穩(wěn)穩(wěn)地贏了的,再往回去倒后賬,他還能寬容一點點。現(xiàn)在是當著他的面,要算計他的身后,火氣是不小的。 王云鶴則非常鄭重地說:“去了不許sao擾女眷!不許驚動四鄰!不許縱火!不許劫掠!”他連說了四個不許,聽得下面就要出動的人心中一凜。 鄭熹也跟著說:“正是,雖是犯官,未定罪時他們的家眷還要以禮相待!” 王云鶴又說:“你們是要去拿人犯、查證據(jù)、贓物的,切不可見財帛而心動,耽誤了正事!” 葉大將軍不大耐煩了說:“快去吧!我們就在這里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