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后半晌的時候,那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回來了,一看門開著,張仙姑拍門:“老三,老三你回來了啊?” 祝纓開了門,張仙姑道:“回來這么早?你沒跟著鄭大人看賽龍舟吶?” 祝纓道:“啊,吃了飯就回來了,鄭大人還給了些東西,都在我屋里。他能抽出這空就不錯啦,不得陪他爹娘么?”不止是爹娘,怕不還得有個舅舅舅母之類的。 張仙姑在外面買了幾樣時令的小玩藝兒也都抱到了祝纓屋子里,看祝纓帶回來的東西。有上好的綢緞數(shù)匹、文房四寶、扇子、長命縷。扇子是把腰扇,張仙姑拿了一看,說:“比市面上賣得精巧多啦!”祝纓道:“我也能做!”張仙姑嗔道:“你現(xiàn)在還有功夫做這個?得空不得歇歇?” 花姐把長命縷拿來看,說:“比我的手藝好?!睆埾晒镁驼f:“你倆這是怎么了?你們兩個也不專一做這些事的,非要與別人糊口的本事比。我看你編的就很好!” 花姐笑著對祝纓道:“長官賜的,還是戴上吧?!苯o祝纓在手腕上又系了一條。 文房四寶當然還是祝纓的東西,花姐道:“都是好東西哩!你平日要不用,可以收起來,有大事的時候再使,或分出一點來送人,都是很好的?!?/br> 只有幾匹綢緞,祝纓說:“這個娘收了,給家里各人都再做一身衣裳。”祝大摸了一把,道:“真滑嘿!是好東西!”張仙姑道:“我算看明白了,都是好東西,我們使了怪可惜的,不如也留著,送禮也不丟人!” 祝纓道:“做了吧,這樣的料子說它好是真的好,但是你留兩年它的紋樣就不時興了。穿出去也要叫人笑話。能穿得起這樣料子的,都講究這個。穿不起的,你穿給人看也沒意思?!?/br> 張仙姑道:“那行吧,就做了,可惜了?!?/br> 還有些金銀,也是鑄成花樣的。張仙姑道:“哎喲,大戶人家真是什么都講究,過年的時候你得的那些東西我就說,是好東西!哎喲,這可真是……” 花姐卻有些疑惑,端午確實是個節(jié)日,但是往年鄭熹好像沒這么過。她說:“這也,太厚了吧?”祝大道:“老三越來越出息了唄。” 祝纓道:“今天跟別的幾個人一同在鄭大人面前吃酒,就這幾個人。出來他們都有仆人跟著搬東西,甘大見我只有一個人就給我送回來了。且勸我,是該有個貼身仆人?!?/br> 三人都很躊躇,祝大本來就覺得應該有一個仆人,但是因為各種原因不敢有。張仙姑是覺得不用仆人,家里有點兒活自己就能干了?;ń闶亲杂X寄居在別人家里,且事也少,祝纓也不方便,不如不請仆人。 現(xiàn)在祝纓提出來了,他們就把自己的想法放到一邊?;ń銌枺骸翱墒潜氐靡獋€仆人了?也是,怎么也得有個跟出門兒的,你衙里有事,也好叫他回來傳遞消息?!?/br> 祝纓道:“那就不如雇一男一女,也好幫你們做些家務。” 張仙姑道:“人多眼雜,還要兩個?這又要多少錢?才說家里沒幾個錢了呢?!?/br> 祝纓道:“就算我想找,也得找得到合適的呀!” 花姐低頭想了一想,道:“要不,慢慢打聽?又或者相熟人家有薦的也好。有些外放的人,赴任時有種種緣由致使仆人留京的也會想要去處的?!?/br> 祝纓道:“也好,不急在此一時,先尋摸著,怕是不能一直沒有人。” 張仙姑等人就都留心。 祝纓又說:“甘大要娶妻了,請咱們都去,帖子都給我了。”張仙姑與祝大都開懷,說:“那一定要去吃這個喜酒的?!被ń悛q豫,說:“我一個寡婦去……” 祝纓道:“那又怎樣?還不是我jiejie?走!” 花姐還猶豫,張仙姑和祝大都攛掇,她再一猶豫也就答應了:“哎!那咱們得備禮了。他相熟的人里有沒有與你身份差不多的比著?”張仙姑道:“問問金大吧?!?/br> 事兒就這么定了下來。 祝纓把一小盒金銀錁子拿著看了看,捏出兩個說:“這兩個穿個孔,好當個墜子。”張仙姑道:“打了孔怪可惜的,金匠還要偷金哩?!?/br> 花姐道:“打個絡子,網(wǎng)上了戴,我來弄?!?/br> 張仙姑玉抱著綢緞收去自己房里箱子里鎖上,不管祝纓這里的精致金銀。花姐則留下來與祝纓算一算家里的賬,因為要雇仆人。一男一女倒也使得,但是每年都是一筆支出,差不多的人家,一年給人家置辦幾身衣裳也是要的,還得管飯。還有住的地方,男仆可以住門房西間放雜物的地方,但是那里要先收拾一下。女仆,花姐就預備跟自己一個屋睡,再添張床的事兒。 祝纓玩著手里的錁子,這一盒她沒給張仙姑,張仙姑也不跟她要。祝纓對花姐道:“這也算是有錢了?!?/br> 花姐道:“給你錢,就是要你辦事的。你先前為他辦的也不少,他也沒虧待了你,這一次,究竟是……”她對官場上的事懂的不多,但是在馮府住過一陣子,畢竟是官宦人家,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一些。 祝纓道:“認認門兒,別拜錯了,今天可沒有金大哥。唔,鄭大人船上,從此有我一個座兒了?!?/br> 花姐道:“也不算壞事。怪不得今天又得了這些東西,又要雇仆人的?!?/br> 祝纓道:“只這些東西他可支使不動這些人,你看看我,已是司直了。邵書新,前兩年還是抄家時的賬房,現(xiàn)在是員外郎了。旁人我估摸著也差不多?!?/br> 花姐中肯地說:“哪有那么多的意氣相投?這樣就算不錯啦,這官場上步步兇險,有人照應是很好的。你肯定行的。” 祝纓笑道:“不行也得行呀!”她留了一部分錁子,將剩下的都給花姐,“接著買田吧,只要有合適的,你名下也買點,我名下也買點?!睅资€田光看產(chǎn)出是不少了,但是她是抽租的,又不想把佃戶給餓死,佃戶還一大家子要養(yǎng)活,到她手里的就不多了。她也知道,黑心財主收到四、五成地租的都不算最狠的,還得要佃戶去家里干別的活,輪到她自己又不太下得去手。 花姐最終是定了個兩成的租子,要維持一家人現(xiàn)在的生活,主要還是指望祝纓的俸祿,以及偶爾得到的節(jié)賞之類。 花姐收了,說:“好,忙完了喜酒我就再接著看田。有合適的好田,咱們也看一點兒?” 祝纓道:“成?!?/br> ………… 仆人必須精挑細選,一時也沒弄到。買田也很麻煩,也沒有現(xiàn)成的。 但是有一件事卻是現(xiàn)成的——官職。 第二天早上,祝纓起床穿戴整齊,吃完了飯,又把腰扇別在了腰上才出門去應卯。 到了大理寺,都是過完節(jié)的同僚,有人說著飯菜、有人說著龍舟的結果。祝纓聽家里人說了兩句“穿紅的有人落水了”、“穿黃的最后那個猛子扎得漂亮”,就憑這兩句,與同僚們聊了半天。 聊到一半,楊六郎又來了。祝纓道:“你怎么總來呢?”楊六郎嘿嘿一笑:“你們這兒容易聽到新奇的案子?!弊笏局钡溃骸澳悄沐e了,近來風平浪靜?!睏盍傻溃骸扒瓣噧翰皇沁€有周游的事兒么?” 祝纓問道:“他又怎么了嗎?”楊六郎道:“這不過節(jié)么?他也能出來逛逛了,你猜怎么著?撞上了高陽郡王家的世子,那位世子可是個嬌貴人,王府的獨子!這回可誰也護不得他了,被郡王當場打回了家躲羞去了?!?/br> 大理寺一陣快意! 這一天鄭熹上完朝回來,看著也是神清氣爽的模樣。就在眾人都以為今天也還是與之前一樣的時候,鄭熹卻宣布了幾項人事上的調動——祝纓被調去做了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與司直的級別相同,但是職司有所區(qū)別。如果不是之前遇到了逆案、復核的事情,司直主要還是出差,以及大理寺里有了疑難的案子跟著一起辦案。大理寺丞的工作就要日常得多,日常復核下面州縣報上來的比較大的案子,以及參與一些大理寺的日常細務的處理。 鄭熹同時又調了幾個人,也有人被調出了大理寺而由他通知的,也有人得到一點晉升的,還有如祝纓這樣是平調的。 祝纓難說自己這個調動是好是壞,明明她當司直當?shù)煤荛e的,正要讀書呢!長官的話是不能反駁的,她就只好等著吏部的文書下來,就算正式調動了,現(xiàn)在她得先謝了長官,再跟同僚說說話,然后準備接手一些大理寺的細事。 她以前沒管過事! 祝纓先去見鄭熹,鄭熹道:“敢不敢干好?” 祝纓道:“這有什么不敢的?可是,我司直干得不好?” 鄭熹道:“你還出什么京?外面的事兒你又不是不懂!”他給安排好了,祝纓一個起身寒微的人,世情是知道的,還出去見什么世面?她欠的是這些細務的歷練。接著干司直,總有外派的時候,派出去是浪費!大理寺丞就很好,也能復核案件干活,也能鍛煉點別的本事。 祝纓知道了,白拿錢不干活的日子結束了,她白天得干活,書,得落衙再讀了。她也不挑剔,高高興興就答應了:“行!” 鄭熹道:“你去找裴少卿,看他怎么安排你?!?/br> “是?!?/br> 祝纓出去與同僚們敘了個話,左司直道:“這也算高升?!弊@t道:“得干好了才行,就怕我年輕,沒經(jīng)驗?!弊笏局钡溃骸芭率裁矗形覀兡??!弊@t道:“叫我去找少卿,看分我什么活兒?!?/br> “快去。” 裴清一向比較欣賞祝纓,聽祝纓說了鄭熹的吩咐,就說:“你不是與胡璉熟么?叫胡璉先帶你幾天。復核的事兒你是老手了,斷案也很好!難的是細務,搬去,正式與他一處。等你熟了,再給你派事。” “是?!?/br> 祝纓又去找胡璉,胡璉笑道:“你才來時不過是個評事,如今好與我平起平坐啦,后生可畏呀!” 祝纓忙說:“都說是后生了,可見還是有先后的。平什么平?這里頭的事兒,還得您指點?!?/br> 胡璉道:“倒也不難,都說大理寺丞除了斷案,還要兼管些細務,什么諸州之事。其實都是瑣碎的東西,你上手干干就知道了,無他,唯手熟耳。你想,咱們上頭還有大理寺正!人家才是正經(jīng)干這些個事兒的人呢!再有,大理寺正上頭還有少卿、正卿,你呀,一開始就是鄭大人跟前的,好些事兒你都含糊著。后來才好些?,F(xiàn)在看來,是沒吃過虧哩!” 祝纓道:“是大家看我年紀小,讓著我,不然且要吃苦頭。” “也是你討人喜歡,運氣也好?!焙I說了一句。 接著先給祝纓講了一通:“禁軍,周游那案子,你是跟著少卿是吧?正經(jīng)那樣的案子,該京兆給判了,遞過來。我這樣的看,看完了,五人同押,報大理寺正。無誤。再往上報。就因是周游,大人派了裴少卿牽的頭。懂了吧?” “是。這是記載在章程里的?!?/br> “屁!章程是章程,真干的時候你看,照著章程辦了嗎?其實?。≡蹅冞@里,官司復核也好、什么也罷,從庶人至權貴都是管的??赡憧催@獄里,除了牽連逆案的,關了多少庶人?又有多少小官兒?” 按照章程,庶人犯流死以上,九品以上犯除、免、官當,諸司百官所送犯徒刑以上,大理寺都要復核,都能把人提了來審的。實際上,一般也就管管五品以上拿過來,重新過堂、核驗,又或者是蘇匡親自跑的那種私鑄錢的案子,影響大些,才會親自下去查。其他的是審卷宗的居多。否則一年多少案子,大理寺這點人手哪辦得過來? 所以周游案,大理寺與京兆府打擂臺,裴清張口說五品,是因為實際的辦這個事兒的時候是另有一套不照著章程來的規(guī)則的。有些事兒,沒人告訴你那就是個盲區(qū),不經(jīng)手是真的不知道。 這些個本是沒人教的,是要靠自己看的。胡璉現(xiàn)在都告訴了祝纓,祝纓認真地道:“胡丞,好人?!?/br> 胡璉道:“呸!你快點上手來干活是真的!大理寺丞本該有六人,常年的不滿員!”他倒是想“大權獨攬”,然而上頭一個鄭熹不好糊弄,往下裴清也是盯著要成績,他苦!重要的是,祝纓雖然有點好強,干活是真的干、本事也是真的有,何苦得罪這個人? 他又看了祝纓一眼,說:“這小子有點邪門,跟你一起共事的都能有點好運氣,都升了。如王司直那樣,運氣真是好極了!今你我同儕,我也能升一升才好?!?/br> 祝纓道:“說什么呢?神神叨叨的?!?/br> “哎~管用就行??靵?,接手,這些都是你的。我想到哪里,就告訴你到哪里。你遇著含糊的事也跟我說,我講給你。” 這位仁兄竟是打了與左司直同樣的主意! 祝纓也只好整理好自己的案面,接了他遞過來的雜務,開始處理了起來。什么大理寺小吏報上來的用度啦,什么與各處的行文啦,瑣碎是真的瑣碎,也確實鍛煉人。而且,他們要管的最多的不是大理寺里比他們官職小的官,而是……吏。大理寺官就幾十個,吏有兩百多!抄龔逆案的家不夠使的,日常管理起來真是夠夠的!一不留神就被蒙了。 他們這兒整理完了,還要想好怎么往上報,先給大理寺正,大理寺正人家是正經(jīng)的從五品,不是王司直最后休致前升的那種散官水貨。 兩個大理寺正都是進士出身,只因上頭三個人來頭都不小,平素才跟不存在似的。大理寺正不太喜歡細務,所以對大理寺丞交上來的公文要求就高,得寫得條理明白讓他們一看就知道,頂好寫個片子摘錄一下。 胡璉道:“可不敢小瞧了二位大人,他們只是在這上頭不上心,其實心眼兒是很夠的!” 他們日常的愛好是見天翻著律書,看律條哪條不太對,琢磨著怎么修律。同時,在鄭熹那里領的任務就是——日常與各衙門交際聯(lián)系打嘴仗。除非是皇帝當面問到鄭熹的問題得鄭熹自己解答,其他各部之間的推搪、扯皮,全是他們在弄!大一些的文告也是他們在擬。 這個祝纓是知道一些的,畢竟是在大理寺混的,但她沒有打斷胡璉,只管聽著。心道:我怎么覺得這兩位大人職司應該很重要,但是被鄭大人一手架空了呢?實事兒不是他們在干??!不過,人家興許也不在乎干實事兒,就是……想墊墊腳,升一升呢? 還有兩位少卿,也是半架空了一個,另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的…… 這話她都憋在了心里,也是沒個人能說。 她這里忙得腳不沾地,左司直還能溜過來,拍拍她的肩膀,給了她一個拇指:“好!” …………—— 回到了家里,花姐和張仙姑已經(jīng)準備好了給甘澤的結婚禮物,一些布,主要是隨喜的錢?;ń阗I了一卷結實的紅繩,回來跟張仙姑一起重新把錢給串好了,裝了好大一筐。 到了正日子,裝了車,一家人去甘澤在京的宅子里吃喜酒。 甘澤是在莊子上拜堂成的親,再回京城這里宴請京城的朋友。喜宴上,祝纓也遇到了金良。張仙姑與金大娘子一處說話,才要說雇仆人的事兒,被花姐制止了,花姐道:“明天咱們去金大嫂子家仔細說。” 祝纓與金良有日子沒見了,祝纓道:“你怎么黑了?” “還不是死鬼老馬害的?!一直cao練到現(xiàn)在,不帶停的!” 祝纓道:“你們還說過他好呢,真要心里覺得他好,就一直這樣想。也不用忌諱在我面前,案子是我查的。” 金良嘆氣道:“我們是信你的本事的,死人都被你掏出來了。只是氣悶?!?/br> 祝纓道:“過一陣兒就松啦?!?/br> “知道。哎,你杯里是茶吧?別拿酒亂碰我!”金良檢查過后,才跟祝纓碰杯。周圍聽到的人都哄堂大笑了。 祝纓與他碰了杯,說:“哎,沒見溫校尉來哎,他……” “哎,見過阿岳了?”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