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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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道:“我與你一同?!?/br> 祁小娘子哪能讓她做飯?說:“不用的,有杜大姐幫我燒火就行。我也不能白住著不是?家父的飲食也是我來照顧的……” 祁泰道:“誒?不是講定……” 祁小娘子在桌子下踩了祁泰一腳,截了廚娘的事務(wù)以換取自己的三餐。 吃完了飯,祝纓要與曹昌等人卸車,他們都嚇了一跳,搶著上前,不讓祝纓來卸車。卸完了車,留車夫再多住兩天,等她收拾好了衙里給他們發(fā)路引。車夫幫著把箱子都卸了下來。 祝纓道:“勞駕,幫忙打開一下。” 車夫們初時以為帶的是金銀細(xì)軟,后來又以為是販賣北貨,現(xiàn)在也充滿了好奇,幫著打開了箱子。里面都是一些木制的模型。 曹昌托著其中一樣說道:“這是犁!” 祝纓怏怏地道:“是啊?!?/br> 她最后同意把曹昌帶來,除了因為他忠厚老實還因為他是個正經(jīng)的種田出身,是個良民。都說南方刀耕火種,她把個莊稼漢過來,多少能教導(dǎo)些種植不是? 她讓商人們幫忙捎帶的幾口箱子里都不是什么家具細(xì)軟,也不是什么古董珍玩,是些農(nóng)具的模型。按她的想法,既然南方偏僻,又是蠻荒之地,她多帶些北方的生產(chǎn)用具來教授當(dāng)?shù)厝耸褂?,豈不可以方便耕種? 然而從州城到縣城這一路,她看到了不少的農(nóng)田,什么“刀耕火種”?見鬼吧!都是大片的水田! 水田不如北方土地一眼望不到邊的廣袤,耕種所需之農(nóng)具也與旱地有所不同。她跟著王云鶴在京兆的時候連水利加種植也算學(xué)了些東西,可南方種稻,她學(xué)的是種粟和種麥,還有種豆子! 而且南方炎熱,莊稼無論是播種還是收獲的時令都跟北方也都不一樣! 她帶來的這幾車東西,有多少能有用處——待考。 祝纓深吸了一口氣,說:“都累了一路了,先歇兩天再說吧。” 她的新居面積比京城大了許多,住得卻不如京城舒服。 她的居室很空曠,除了一張竹床、副竹制的桌椅、一只竹柜就再也沒有別的了。從京城帶出來的書箱都還在箱子里還沒來得及打開擺放,也沒有書架可以擺放。 這也不好怪當(dāng)?shù)氐牟钜蹅儧]有準(zhǔn)備,因為前任的汪縣令根本就不住在這里。汪縣令出疹子也是真的,他到府城住就沒事兒,一到縣城,深身紅疹,那還住個什么鬼?家具當(dāng)然也就不用給縣令準(zhǔn)備了。 不過,在縣衙的賬上,這些家具又是真實存在的。 此地濕熱,蚊蟲頗多。祝纓點(diǎn)了艾草驅(qū)蚊,在那張簡陋的竹桌上鋪開了信紙,挑亮燈芯給鄭熹寫信。 ………… 鄭熹收到了祝纓寫給他的信,厚厚的一封信略略撫平了他的不滿。 祝纓的信看起來是分幾次寫的,每次都有數(shù)頁,攢成了厚厚的一撂才給他發(fā)過來。鄭熹頭回收到祝纓的信,感覺頗為新奇。 祝纓也不對他訴苦,只說趣事。為了讓他寬心,告訴他自己鬧的笑話:原以為汪縣令藏jian,沒想到他是說真的,語言不通真的是件大事。 她自己學(xué)方言很快,到了縣城,薅一個本地官學(xué)生來讀書,沒幾天就學(xué)會了。跟她來的人可倒了大霉,花姐和祁小娘子能學(xué)幾句日常會話,其他人日常就還是家鄉(xiāng)話。 本地人的官話極糟糕,但是“他們以為自己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官話……”每每雞同鴨講。祝纓也是在杜大姐幾次買菜買錯之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她認(rèn)為很簡單的事,在別人那里真的是大問題。她已盡力去理解別人,但是有時候這種理解還是不夠。 鄭熹大笑!他不擔(dān)心祝纓了,語言不通,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治理的大敵!語言不通,就意味著又聾又啞。祝纓學(xué)方言毫無障礙,這最基礎(chǔ)的一關(guān)就順利通過了。 事實也是如此,祝纓聽得懂而裝不懂,往縣城各鋪?zhàn)永锩刻祀S機(jī)挑一個,進(jìn)去,好奇地看著當(dāng)?shù)馗鞣N土特產(chǎn),手藝活,離開的時候還會購買一點(diǎn)東西帶回家。有時候騎著馬,出城慢慢地走,關(guān)城門前回來,順手摘兩朵野花。 她也漸漸了解了一點(diǎn)福祿縣的情況。 在這里,窮人飽是不可能吃飽的,餓好像大部分人又不會餓死。物資匱乏,又還能將就著活。偏偏又有許多別處新鮮的東西。窮,又沒有窮死,富,有人是真的富。城池周圍一片田園風(fēng)光,出城不用一百里,就是蠻荒景象。 連縣學(xué)的學(xué)生官話都說不準(zhǔn)音。因前任跑到府城里居住,公廨田都交給下面的人打理,現(xiàn)在公廨田的事也還是人家在管,這是沒辦法挑理的。縣中的許多事物都是如此!縣令不管,就是朝廷不管,你不管,別人難道不過日子了?還得謝謝人家維持秩序呢! 縣城里,路邊小販甚至不用銅錢交易,完全的以物易物。 京城也會有部分的以物易物,一般是用米或者布。但是福祿縣不同,在這里,米或者布只是一個衡量的標(biāo)準(zhǔn)。他們用這兩樣?xùn)|西估個差不多的價,然后就直接把貨物交換了!拿rou換酒、拿果子換絹花等等。 又有方言,過一條河、翻一座山,說的話就似是而非了。不能說完全變了,但又彼此聽得不是很懂。 到了福祿縣,因為前任縣令不大管事兒,致使縣中許多事務(wù)為當(dāng)?shù)氐男」傩±粢约笆考澃殉帧,F(xiàn)在祝纓這個縣令反而像是被架空了。到了的頭一天,大家來拜見她,并無人向她匯報什么事情,一切都是太平無事。頗有點(diǎn)讓她“垂拱而治”的意思。 這與祝纓的計劃不謀而合,她也就不動聲色先窩著。她的家人卻有點(diǎn)沉不住氣了。 祝大和張仙姑的本意是到一個遠(yuǎn)離京城的地方躲一躲,好好地過日子。一路走來雖累卻又有幾分威風(fēng),兩人心思也就活絡(luò)了一點(diǎn)。以他們的經(jīng)歷,回憶當(dāng)年縣令的威風(fēng),以為自己一家到了福祿縣也是個土皇帝的存在。 真到了福祿縣,兩人心都涼了半截。 福祿縣的方言就與州城、府城又是一種不同!別說他們了,祝纓都得現(xiàn)學(xué)??h衙是空曠的,家具得現(xiàn)攢。才到了福祿縣沒兩天,祝纓就開了個路引,把鄭奕派來的大車連同車夫都打發(fā)走了。 若大一個福祿縣,“自己人”就只算下自己一家,祁家父女、侯、曹、吳、杜,一共十口人。別人說話他們也聽不太懂,更不要提聽他們的吩咐了。 祝大和張仙姑也抖不起來了,連著數(shù)日都在后衙里忙著安排家務(wù)。在京城的時候,家務(wù)有祝纓安排,現(xiàn)在他們倆也不能讓祝纓親自到街上買水缸、買鐵鍋不是? 他們又花了小半月的時間,才將后衙收拾得勉強(qiáng)有個家的模樣。再回頭看祝纓,她在這段時間里,竟是什么事都沒有做!閑來無事就換身便服往老街上隨便找個地方一蹲,心情好了就上茶樓里坐一坐,有時候還讓姑娘唱兩句小曲兒。逛街回來還給祝大捎件藍(lán)布小坎肩穿。 老兩口面面相覷。 祝大道:“我去跟她聊聊。” 張仙姑道:“你能聊個什么?!” “那你能說個什么?” 張仙姑道:“要我說,叫花兒姐跟她聊聊。她們兩個都讀過書哩!” “我也讀過哩!” “花兒姐教的呢?!?/br> “我是她爹!” “我還是她娘呢!” 兩人拌了一回嘴,祝大最終妥協(xié),回去擦骨灰壇子了,張仙姑便將事情托付給了花姐。 花姐內(nèi)心也是很憂慮的,在京城的時候,祝纓是何等的進(jìn)退自如?大理寺那樣的地方,與種種大案、各路權(quán)貴打交道,祝纓都能應(yīng)付得很好。不過數(shù)年,在京城家都安下了??墒堑搅诉@個遙遠(yuǎn)的福祿縣,祝纓一連這些天都沒個動靜。 她端了一壺涼茶送到了祝纓的房里,祝纓正在竹案前看書,抬頭道:“擔(dān)心我?” 花姐笑笑:“有一點(diǎn)兒,擔(dān)心你心里的事兒太多,又不肯說出來。” 祝纓道:“是有一些。” 花姐道:“飯也要一口一口的吃,無論你有什么念頭,也別都一下子就想都做好。我想無論是王大人又或者是旁的什么人,起初做事的時候,也不是一句話就所有人都聽從的?!?/br> 祝纓道:“是你自己說的,還是爹娘叫你來說的?他們這兩天總在外面繞著,又不肯進(jìn)來對我講?!?/br> “都有?!?/br> 祝纓道:“你對他們講,我正在琢磨事兒,不礙的?!?/br> “好?!?/br> “再等等,我再看看,才好動手?!?/br> 花姐道:“你想好了?” 祝纓微笑道:“一點(diǎn)點(diǎn)?!?/br> 花姐道:“你要怎么管呢?” 祝纓笑道:“當(dāng)然是先理賬!不然我?guī)钐﹣硎歉墒裁吹??這些日子,我都在外面逛,先叫祁泰看賬呢。我……” 她想說下去,外面小吳一頭汗地跑了過來,說:“大人。刺史大人派了人來,召您去刺史府!” 祝纓與花姐對望了一眼,花姐輕手輕腳地退到了后衙,祝纓道:“人呢?請過來?!?/br> 第129章 開會 刺史府派過來的人官話講得很溜,小吳與他交談時只覺得身心都是一陣的暢快??跉庖灿H呢了起來,問道:“兄弟,怎么稱呼?” “魯,魯二。” “魯二哥,請。” 魯二汗?jié)窳艘路?,他在門外整了整衣襟,端端正正進(jìn)來給祝纓行禮。祝纓見他三十來歲年紀(jì),人也整齊,先說:“一路辛苦?!痹賳査^來是為了什么事。 魯二道:“刺史大人說,祝大人初來或許不清楚一些慣例。我們大人并非只在州府里高臥,也時常出來巡察。又定例,凡本州縣令每半年要往刺史府去敘一回職。今年過去快半年了,各縣縣令該著時候到刺史府去了。所以特意命小的過來知會祝大人一聲,以后祝大人自己算好日子,不要誤了時辰?!?/br> 祝纓聽到“刺史大人說”的時候明顯地將身體拔了一拔,坐直了。等魯二說完話,她才顯出一點(diǎn)放松的樣子來,道:“刺史大人果然思慮周全,州府之繁華自有原因?!?/br> 正事說完,她才對魯二道:“你遠(yuǎn)道而來著實受累,且先去歇一歇喝口茶用個便飯。天已不早了,今天就在這里歇下,明天再回去也不遲?!?/br> 魯二道:“小人份內(nèi)的事,當(dāng)不得大人夸獎,小人告退?!?/br> 小吳追上去說:“魯二哥,這邊請?!?/br> 曹昌上前執(zhí)壺給祝纓斟了一杯涼茶,低聲問道:“三郎,要收拾行李么?今天都六月二十五了?!?/br> 祝纓不是最早出京的那一批人,路上還因為案子又耽擱了許久,再回趟老家。后來緊趕慢趕的赴任,現(xiàn)在福祿縣又游蕩了小半個月,眼瞅今年就過去了一半兒。 祝纓捏起茶盅說:“當(dāng)然?!?/br> 半年一會,掐準(zhǔn)了日子就是六月三十日,州城到福祿縣有幾百里的路程,如果不想疾馳狼狽,她明天就得動身了! 祝纓灌了半壺涼茶,到后面尋家里人商議。 祝大道:“刺史大人召的哩,怎么能不去呢?你啥時動身?” 祝纓道:“明天。我?guī)呛筒懿?,侯五身手好,留下來看家?!?/br> 張仙姑馬上說:“不行!你怎么能……”帶倆男仆出去呢? 花姐機(jī)敏,插言道:“正好,福祿縣太小、東西也不全,我正缺些絲線繡花兒。我陪小祝同去,帶上杜大姐,怎么樣?只是要麻煩祁小娘子與干娘cao持家務(wù)了?!?/br> 張仙姑松了一口氣:“哎喲,那我就放心了?;▋航?,幸虧還有你?!?/br> 花姐笑道:“都是自家人?!?/br> 祝大心思有點(diǎn)活絡(luò),他也有點(diǎn)想去州城再逛逛。這個福祿縣小還在其次,方言讓人聽不懂才憋屈。州城方言雖然也難懂,但是懂官話的、往來客商也不少,總比福祿縣自在些。 祝纓道:“爹要想去,自己慢慢去。我得在正日子趕到,等不得你?!?/br> 祝大道:“那我不去了?!?/br> 祝纓不再勸他,祝大這人就這樣,他沒辦法很老實很穩(wěn)重。好在能力有限,也闖不出大禍來。張仙姑則毫不客氣地說:“你連這邊話都聽不懂哩,還要去哪里?” 祝大道:“你也聽不懂!” 兩人再拌嘴,祝纓已與花姐去準(zhǔn)備禮物去了。這一回她就沒有什么重禮好送給刺史了,就選了點(diǎn)本地的山貨野味,幾只野雞、一些干菌之類。又給魯二備了一份禮物。 花姐道:“公廨田也不在你的手上,稅也不齊,你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