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趙娘子，阿蘇夫人道：“你來啦？”

    趙娘子道：“我不來，難道等你們請我來嗎？！你們干的是人事嗎？哥哥升天了也不告訴我！你們說，到底怎么回事兒？”

    蘇鳴鸞看到祝纓也回來了，心道：他來得也太早了。

    那邊阿渾已經(jīng)叫了起來：“你們看，這是山下的官兒，小妹就是與他勾結(jié)，心向著山下。要拿寨子獻(xiàn)給他，討好他！好跟他過活！”

    這就不要臉了！

    祝纓對阿蘇夫人道：“阿嫂，阿姐擔(dān)心大哥，我陪阿姐上山探病，路上才聽說大哥走了?！彼龜[擺手，后面衙役緊張地將攜帶的禮物往前奉上。阿蘇夫人身邊下來兩個武士，一趟一趟地搬取了幾個匣子展示給阿蘇夫人看。

    阿蘇夫人道：“阿弟，我們家里有點事兒，你和meimei先去休息一下。我辦完了事咱們再送你們哥哥。”

    趙娘子道：“這個樣子，我怎么能走得開？”

    祝纓看了蘇鳴鸞一眼，蘇鳴鸞沉著點了點頭。祝纓也看出來了，與其說是對峙，不如說是蘇鳴鸞占優(yōu)，但是上面還有個阿蘇夫人，看樣子這位夫人也不是個純正的內(nèi)宅婦人，她自己也有一股小勢力可以均衡兒女。

    祝纓知道這次交接不會太順利，她對阿蘇夫人道：“阿嫂，我不是外人。”

    阿渾在一邊對蘇鳴鸞的大哥咬耳朵，祝纓看到了，說：“有話明著說，背后說話算什么男人？”

    阿渾放大了嗓門道：“你別裝好人！老洞主一走，小妹就要殺她的哥哥！”

    祝纓看向了蘇鳴鸞，蘇鳴鸞沉聲道：“是守護(hù)阿爸。”

    祝纓對阿蘇夫人說：“阿嫂，大哥現(xiàn)在哪里？我想看看他。還有，不好讓他這么躺著的呀，總要發(fā)喪的。”

    阿蘇夫人緩緩地道：“我的家啊……”

    “上次來見大哥，大哥把你們都叫出去了，對我一個人說，讓我保護(hù)他的兒子們，保他的兒子們活命。”

    阿渾一方輕吐一口氣，阿蘇夫人也點點頭。

    祝纓看向蘇鳴鸞，蘇鳴鸞認(rèn)真地說：“我沒有要殺我的哥哥?！?/br>
    祝纓又看向大侄子，問道：“你遇到了什么事呢？”

    大侄子道：“阿爸走了，我們給阿爸穿衣。阿渾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有埋伏?！彼睦镫y過得厲害。

    祝纓往大侄子那里走了一步，一個年輕人執(zhí)刀攔在他的面前，將刀刃向著祝纓，眼中盡是威脅之意。祝纓歪頭看了他一眼，這是阿渾的兒子。

    “有人圍攻你嗎？”祝纓繼續(xù)問大侄子，“阿渾說話前，有人圍攻你嗎？”

    大侄子遲疑了：“這……”

    祝纓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

    “殺害自己的哥哥可是很重的罪啊，你現(xiàn)在站在阿渾身邊，就是承認(rèn)阿渾說的是對，就是要定你meimei的罪，是要她死了?，F(xiàn)在告訴我，她打你了嗎？你聽到她下令攻擊你了嗎？還是，一切都是阿渾說的？”

    阿渾大喊：“山下人最會騙人……”

    祝纓輕笑搖了搖頭，忽然抽出刀來，一刀劈向了阿渾身前的那個年輕人！刀從他的頸中劈下，鮮血噴了一地，年輕人在地上抽搐了一陣兒，徹底安靜了。祝纓提著刀，慢慢地說：“現(xiàn)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嗎？”

    阿渾瞪大了眼睛：“你！”

    祝纓把眼睛挪向大侄子，大侄子一個激靈，手上的刀反向性地向她砍來，祝纓雙手執(zhí)刀架住他的刀，從手掌至手臂被震得發(fā)麻。大侄子的刀比祝纓的刀差著不少，火星四射之后豁了個大口子！

    一室皆驚，所有人的兵器都抽了出來！

    阿蘇夫人站了起來，大聲叫道：“你們都住手！”

    祝纓后退了兩步，提刀站著，說：“小妹這么對你了嗎？”

    大侄子也是個悍勇之人，他說：“你在嚇我嗎？”

    祝纓道：“我為什么要嚇你？你都這么大了，又是寨子里的勇士，嚇唬是沒有用的。我殺個樣子給你看一下，真想殺你不會讓阿渾有機(jī)會說‘你meimei要害你’的。

    你做了洞主之后要怎么辦呢？下山來殺我嗎？還是，關(guān)了寨門，從此不再與山下往來？將姑姑也關(guān)在門外？成天跟索寧家、利基族對著抓奴隸、砍人頭、放血？”

    大侄子低聲道：“當(dāng)然不會。你是我義父，是我阿爸的兄弟?！?/br>
    “那就是還接著與我交朋友，與山下交易了，對嗎？”

    蘇鳴鸞一陣緊張，阿蘇夫人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大侄子道：“是。”與山下接觸這幾年以來，山上的生活也改善了不少，這個他是承認(rèn)的，也覺得雙方不應(yīng)該回到從前那個斷斷續(xù)續(xù)的樣子。

    祝纓問道：“怎么交易呢？誰來干？”

    “以前是阿渾幫我阿爸，以后還是他幫我?！闭f完，他也覺得哪里怪怪的。

    祝纓笑了：“一口一個山下人會騙人，勾結(jié)寨子里的人生事，他會同山下人做交易？我信？還是說，我要是不接受他，你就不與我交易了？”

    祝纓走近阿蘇夫人：“大哥走了，小妹登位，正是惡人想要鬧事的時候，確實應(yīng)該警戒。原本與山下的交易都是他一個人在干，錢經(jīng)他手，大哥也要吃他剩下的。大哥不愿意，自與我交易。他現(xiàn)在想接著吃獨食，?？诠穷^給你。阿渾為了自己的錢財，想要大哥的兒女自相殘殺，你們流血，他得好處。好處得多了，他越發(fā)壯大，到時候寨子是誰的還不一定呢。你看他的衣服、他的鐲子、他的項圈、他的刀……”

    阿渾聽得又驚又怒：“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我是揭穿你們的陰謀！你與小妹……”

    “哦，那行，以后山下絕不與你做獨家交易?！?/br>
    “不！”

    祝纓讓童立童波上前，前排站著，她站到他倆的身后，先打童立腦袋一下，又掐童波肩膀一把。對阿蘇夫人道：“小孩子的把戲，這樣就能讓兩個人打起來了。再跟大人一告狀，那兩個挨打，大人說他是好孩子，給他糖吃?！?/br>
    阿蘇夫人從聽到兒子說“以后還是他幫我”的時候，就坐回了位子上，說：“你們要還是我的兒女，就都過來。”

    蘇鳴鸞攏攏頭發(fā)，大步地走上前去。大侄子也要上前，阿渾拉著他的袖子：“不能過去??！”

    祝纓右手提著刀，對大侄子伸出左手，說：“你信你阿爸嗎？”

    大侄子猶豫了一下，一步踏上前！阿渾臉色大變，轉(zhuǎn)身就要跑。

    蘇鳴鸞站在母親的身邊，手往下一指：“拿下他！”

    大侄子叫了一聲：“小妹！不能殺自家人！”

    阿渾邊退邊說：“對……”

    祝纓道：“項樂項安！”

    兄妹倆進(jìn)門就死盯著阿渾，一聽令下，齊齊一震：“在！”

    “拿下他！”

    “是！”

    祝纓對蘇鳴鸞道：“人我已經(jīng)給你準(zhǔn)備了，你可以不殺自家人。”

    阿渾腳下不停，項樂項安往阿渾處撲去，阿渾兒子已死，仍有幾個護(hù)衛(wèi)。蘇鳴鸞一個手勢，她的人也圍了上來，架住了阿渾的護(hù)衛(wèi)。大侄子的人又要往上，項樂項安已趁著他們雙方又打起來的功夫按下了阿渾！

    項樂一把刀架在了阿渾的脖子上！

    祝纓叫了一聲：“項樂?！?/br>
    正在搏命的雙方都停了手，緊張地看著阿渾頸上的刀。項樂恨不得現(xiàn)在就一刀割斷阿渾的脖子，他喘著粗氣，雙目赤紅，仍是稍稍克制，看向祝纓。

    “義父，”大侄子又叫了一聲，“阿渾是阿爸的兄弟?！?/br>
    “他要害死你阿爸的女兒，讓你阿爸的兒子殺你阿爸的女兒。你不親自動手，可是只要說一句，小妹要害你，小妹就沒活路了。阿渾和meimei，誰更親近呢？”

    阿蘇夫人又喚了一聲兒子：“誰跟你更親？”

    趙娘子道：“你們還在這里磨蹭什么？外面已經(jīng)殺了許多人了！再殺下去，不等索寧家打上門來，自己就殺完啦！”她平日也說不出這樣的大道理，打就打、殺就殺，她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但是現(xiàn)在是自己的侄子侄女要動手，手心手背都是rou，且侄女跟自己更親近一點。還是不要打了的好。

    蘇鳴鸞道：“大哥，我發(fā)誓絕不害你！是阿渾要生亂，我才準(zhǔn)備拿下他的！”

    祝纓道：“你們兩個，雖然是同胞兄妹，因為jian人挑撥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來，我為你們主持歃血，互相不許傷害！懲治了壞事的人，一家人坐下來再好好說話。阿嫂，阿姐，你們說呢？”

    阿蘇夫人與趙娘子都說：“好！就這樣！”

    阿渾往外跑，項樂項安直撲向阿渾，將他按下！

    阿蘇夫人馬上命人取了酒、牛、馬來，本來就在辦喪禮，這些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當(dāng)下由祝纓主持，巫師做她的助手。阿蘇夫人的四兒兩女一起飲血酒，都起誓：“不傷害自己的兄弟姐妹。”

    祝纓笑道：“這下可好了！對了，讓外面的人不要再打了?！?/br>
    蘇鳴鸞與大侄子兩個人誰都沒有先動，祝纓對項樂招招手：“押上來！”項樂與項安死死扣住阿渾的胳膊，將他押到了眾人面前。

    祝纓說：“以前，是他一個人專管與山下的買賣，老洞主為了讓寨子日子更好，讓大家都能與山下做買賣。他為了壞老洞主的事兒，殺了這對兄妹的父親，想讓買賣做不下去。老洞主沒有傷害他，仍然當(dāng)他是兄弟，他又為了自己的好處，想讓老洞主的兒女流血。他犯了罪了！但是，我與老洞主結(jié)拜，又有約，山上的罪人，由山上的來裁決。我現(xiàn)在把他交給你們。”

    說是“你們”，其實是交給蘇鳴鸞。

    蘇鳴鸞毫不猶豫地說：“寨子里不能有這樣的人！誰要同他這般，害我的家人，也與他一樣的下場！”

    祝纓看著蘇鳴鸞沉著地下令：“放血！拿他的血祭阿爸！”

    項樂項安放聲痛哭。

    阿渾的血放干，巫師很有技巧地割破了他的喉嚨，最后一刀戳進(jìn)了他的心臟，儀式才算結(jié)束。

    巫師將刀子放好，將蘇鳴鸞奉上高位，為她戴上洞主的冠，又將一柄刀、一把杖都交給她。

    寨中上下一片歡呼。

    原本打得你死我活的兩波人又成兄弟，大侄子有點傷感也有點慚愧地說：“阿爸的葬禮都耽誤了?！?/br>
    蘇鳴鸞道：“阿爸也想多在家留幾天再去見祖先吧，現(xiàn)在壞人阿渾死了，阿爸也能走得安心些。”

    “是啊?！贝笾蹲尤杂悬c不安。

    蘇鳴鸞道：“大哥，我都明白的。”她馬上發(fā)布了作為新洞主的第一條命令——把阿渾家給抄了。將阿渾的家人及附和阿渾的人處死，放血祭天。

    第二條命令，把阿渾家的財產(chǎn)分一分，拿出阿渾的酒、rou、糧食，分給自己和大哥的手下，人人有份。剛才死了的人也好好的安葬。大屋給她的大哥。牲畜分給另外三個哥哥，一些首飾分給自己的meimei。其余東西都收歸自己，先讓母親挑選。

    又給巫師等人分賞，讓自己那幾位“伴讀”分別接掌要職。一切分派完畢，再留大哥、三哥一起說話。

    祝纓對阿蘇夫人道：“阿嫂，我想看看大哥去?！?/br>
    阿蘇夫人道：“我?guī)氵^去。”

    祝纓拍拍項樂項安的肩膀，兩人擦著眼淚跟祝纓往大屋里走去。

    …………

    蘇鳴鸞扭頭看了一眼，心道：還是欠下了義父的人情。

    她知道自己承位必然會有人反對，早就提前布置了刀斧手，誰要惹事，她就不饒誰！她沒有想過為此事求向祝纓助，她得憑自己的本事立起來。不然始終是個傀儡！她得自己掌握了整個山寨，才好與山下那個朝廷談條件。否則自己都是靠別人才能當(dāng)上洞主的，與人說話怎么能挺直了腰？

    阿渾此人，本事沒多少，嘴倒是快，倒打一耙，告訴她哥哥：“小妹要殺你，好當(dāng)上洞主。她怕她一個女人，別人不服，就要殺了你。你看，那些埋伏的不是她的人嗎？”

    大侄子于是被阿渾擁簇，阿渾又大喊：“老洞主是讓兒子做洞主的！哪家有兒子讓女兒當(dāng)家的？！”

    蘇鳴鸞已經(jīng)埋伏好了人手，雖然是父親的葬禮，她并不猶豫，直接讓人圍了阿渾和自己的哥哥。讓哥哥到自己這里來?；蛘邭⒘税?，提頭來見。大侄子此時已不肯信任自己的meimei了，眼見為實！

    此時，阿蘇夫人趕到，她也有自己的一些護(hù)衛(wèi)武士。兒女們分作兩派，都向母親陳述情況。蘇鳴鸞道：“阿媽，我什么時候做事不是想清楚了？”

    但是她的母親在這個時候也猶豫了，這才僵持住了。大侄子畢竟年長，又是勇士，在寨中多年也有些威望，也有不少人服他。于是大屋外面廣場上的對峙局面也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