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節(jié)
王司功道:“是有幾件事兒……”他報的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最大的一件事也不過是祝纓開掉了南府十三個人,如今的缺額得補。 祝纓給補了八個人,即項家兄妹、侯五、丁貴、小黃、小柳、牛金。江舟倒是算成女差了。小江是有度牒的女觀,算個“外聘”仵作,不在這缺額里。 所以現(xiàn)在還缺了五個人。 祝纓道:“張榜,你來考核,定下了人帶來我看。” “是。下官這就去辦?!?/br> 王司功走后,祝纓便讓小吳、祁泰各自辦事去,問道:“還干得來?” 小吳笑道:“下官再去巡一巡庫里。大人,咱們是不是也再造幾座新庫?這下有一府的橘子可以賣啦。還有麥子,以后也會更多的。” 祝纓道:“什么一府的橘子?干你的正事。新庫也不是現(xiàn)在造。”她還得跟祁泰一起再定計劃,就南府現(xiàn)有的錢糧人口,規(guī)劃一下怎么使用人力。 小吳手下也有幾個吏,又有一些看庫的差人之類,她不擔心小吳弄不服這些人。她比較擔心的是小吳過于機靈,這種機靈又帶著一股不學無術的味兒。她說:“你站住。” 小吳老實站著了,祝纓道:“阿同,每天你考他功課!” 小吳懵了:“大人?讓下官讀書?” “對。以后你每天都要交兩頁功課。這樣吧,從識字碑上的字開始!我看你的字也要練一練!阿同,你與他住得近,晚上督促他?!?/br> “是?!?/br> 小吳苦著一張臉被趕去了值房。 祝纓且不急著叫祁泰來算賬,而是讓顧同擬個文書,發(fā)到河東縣去,把河東縣的那位王縣令給叫到南府來見個面。如果可以,祝纓其實是想自己把下面的縣給巡一遍的,但是現(xiàn)在她得先把“手下的縣令”統(tǒng)統(tǒng)見一遍。 河東縣的王縣令,之前在刺史府的時候就見過,曾經主動向她討要麥種的,祝纓對他的印象還不錯。這次她赴任,并沒有要求各縣的縣令都出來迎接,王縣令實在,無故不得出縣,他就真沒出來。不似之前福祿縣的汪縣令,他敢住到府城一住數(shù)年。 顧同擬好了稿子,祝纓看完了,說:“就這樣吧,發(fā)出去。” “是?!?/br> 顧同等祝纓蓋了章,將公文封好,交給丁貴拿去由驛站發(fā)出。丁貴從驛站回來時,手里捏著一份邸報:“大人,今天的邸報到了?!?/br> “今天的邸報”是指今天到達南府的邸報,這種邸報由京城發(fā)出,一站一站地送到各地官府逐級發(fā)下去。以南府所在的位置以及邸報的傳送速度,收到的時候,已是差不多十天前的舊消息了。 祝纓先看邸報的內容,旁的還罷了,有一條引起了她的注意——新任的南府司馬,在路上了。 司馬,她的副職,就要來了。 邸報上寫得很簡單,只寫了一個人名。南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來的也不是什么名人,祝纓對這個人也是毫無印象。只知道些人是從北方調過來的,計算路程,如果從邸報發(fā)出之日出發(fā)的話,此人要到七月底才能到南府。 第202章 開工 祝纓看完了“今天的邸報”,不動聲色地道:“將邸報分發(fā)下去吧?!毕旅娓骺h的邸報都是從府城這里中轉,同樣的,她這兒的消息也是從州城那里轉過來的。同時,府衙內的相關官員也有資格知道相關的消息。 丁貴拿了邸報,拱一拱手:“是?!?/br> 新司馬人還未到,然因任命已下,他也有一份邸報可看,連同本應知道應該的幾位佐官,一人一份。 祝纓將多出來的這一份順手給了顧同:“看看吧?!?/br> 顧同仔細將這邸報一字一句地看完,看到已任命南府新司馬章炯時手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祝纓,小心地說:“老師,要來新司馬了?!?/br> “嗯?!?/br> “那?” 祝纓道:“朝廷是不可能不派個司馬來的,可以沒有知府,不能沒有司馬??!” “誒?”顧同還在想,祝纓沒再解釋,讓他自己琢磨。 祝纓將邸報放到一邊,又拿起一邊的卷宗走到簽押房里間,那里墻上釘著一張大大的輿圖。她將手中的記錄比著墻上的圖,在心里又勾勒出一幅新的圖卷來。所有官府的檔案、記錄都有一個通病——遲滯。全面,但是信息都會比現(xiàn)實要慢兩拍。輿圖也不例外,福祿縣、思城縣的,祝纓有最新的數(shù)據(jù),南平縣和河東縣就要遲個五年、十年的。 朝廷做的統(tǒng)一的更新,就是五年或者十年來一次,譬如人口之類,戶部就是十年一更換,有的時候懶點兒就二十年,一代人都過去了。 祝纓慢慢看著,小吳從外面鬼趕的一樣跑了進來:“大、大、大、大人!” 顧同將邸報放好:“怎么啦?” 小吳道:“不好了!大人呢?哎喲!快讓大人看邸報!你這正看著呢?快……” 祝纓在里間道:“怎么了?” 小吳趕緊躥了過去:“大人,咱們要來個新知府啦……不不不,我是說,要來個新司馬了!” 顧同跟了進來:“老師早就知道啦,邸報也是先送過來的?!?/br> “哦哦?!毙沁B聲答應著,垂手站在一邊等著祝纓的吩咐。來個新副官,不得有個什么準備嗎? 祝纓看看這兩個人,道:“傻站著做什么?”她捏著手里的那一卷舊檔又踱回了桌子邊,將舊檔往桌上一扔,問小吳:“你事兒都干完了?庫巡好了?” “?。颗?!下官這就去!”小吳急忙說,“那……新司馬?” “人還沒到呢。干你的事兒去,不要以為交割的時候看著什么都好,你就可以懈怠了。正是雨水多的時候,勤快些。你新任司倉,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虛心點兒,多看、多聽、多想?!?/br> “是,下官這就去?!毙怯至嘀笈芰恕?/br> 顧同看著小吳走遠,回過頭來問祝纓:“老師,真的不管這新來的章司馬嗎?” “唔,當然不能不管,”祝纓微笑道,“雖不知是什么樣的人,有些準備總是不壞的。” 顧同心道:那為什么剛才不跟小吳講呢?還是…… 祝纓道:“去把南府名下的賬目取了來,不要戶籍錢糧的簿子,要府衙財物賬?!?/br> “是。”顧同一面奇怪,一面仍是去找祁泰了。老師剛才看的可不是財物賬啊! 祝纓內心想的卻是:缺人。 其實小吳不是很適合一下子就做一府的司倉的,司倉,不是只管倉庫,雖然字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司倉的職責,除了倉庫還得管著公廨、度量、庖廚、租賦、征收、田園、市肆。以小吳的本事,也就管個倉庫能管得好一點,再加個度量?其他的幾樣,這小子多少得從中揩點油干點別的。 但是小吳對自己比較忠心,自己對小吳也比較了解,更重要的是自己了解小吳全家親戚五服、祖宗八代,不至于因為不了解屬官而對節(jié)外生枝之事沒有預計。 小吳負責的這些個事兒,祁泰管起來更合適??墒牵钐┻@個司戶,第一要務是戶籍。人是一切的基礎,要么自己管著,要么就得一個信得過的人,祝纓把這個活計就交給了祁泰了。祁泰干司戶,他也不是完全能夠干好的。司戶還管其余數(shù)項事務,包括過所、道路、田疇之類。 如果有兩個祁泰這樣的人,那就好了! 但是沒有,祝纓只得這么分派,然后在兩人職責范圍之內再調劑一下。比如小吳所管之租賦、征收,托與祁泰,將祁泰所管之過所,交給小吳。 祁泰很快就過來了,祝纓問道:“看邸報了嗎?” 祁泰道:“大人說的是新司馬么?下官正在理會賬目,小吳那里的租賦賬本子也拿過來了。雖然交割的時候理過一遍,當時時間有點緊,現(xiàn)在再細看一遍。管不叫新司馬挑出毛病來?!?/br> 祝纓道:“他挑什么毛???” “???” “走,看看房子去?!?/br> “咦?”祁泰又發(fā)出一聲疑問。 祝纓道:“我記得南府府衙名下有幾處房產,除了司功他們住的,應該還空著五處。咱們去看看,是否需要修葺,要多少工、多少料,多少錢?!?/br> 祁泰道:“好。大人是要?” “章司馬來了,不得有個住處嗎?” 祁泰恍然:“是該準備的!下官幾乎要忘了這件事了?!?/br> 與京城各衙門一樣,各地的官府也多少有些自己的產業(yè),公廨田是一準兒有的。此外很多有條件的地方也會有一點房產,有的是沒收的犯人的家產,有的是一開始就設置了的。 這個設置是有正當理由的——外地赴任的官員,他們得有個地方住。不同于本地的吏員,家就在當?shù)?,即便不在城里,他們租個房子也比外地人方便。官員按照規(guī)定都是外地人,得給人個住的地方。主官不必說,就住后衙,其他的官員呢?很多地方也會準備這樣的屋子。 有了這么一個口子,很多地方的官府就會借這個名目再置一點房子,就像祝纓在大理寺做的那樣,取租。甚至有的地方連鋪子都有。 祝纓剛到福祿縣的時候,關丞等人很快就能搬家騰房子就是因為縣衙產業(yè)里也有這種屋子存在。這種房子一般離衙門比較近,位置尚可,算是一種福利。 交割的時候祝纓留意到府衙也有一些這樣的屋子,小吳、祁泰本也有資格住的,他們倆一個光棍兒,一個連女仆就三口,祁小娘子不放心親爹,就都借住了衙門,祁泰不cao心這個事兒,一時沒有想起來。 此外,衙役的值房、白直的宿處,也都是有安排的。 南府這樣的房子不太多,作為一個煙瘴之地的府衙,它滿員的官員總數(shù)只有十個。刨掉一個知府,司馬、六曹、倆博士。其他的都是吏員和一些差役。 祝纓和祁泰都回后衙去換了便服,祝纓道:“你去取了鑰匙來?!?/br> 再帶上顧同、項安、項樂、祁泰,一行五人照著記錄的地址一處一處地看過去。 顧同道:“老師真是體恤?!蹦睦镉猩纤窘o下屬安排得這么周到的?從來都是下屬奉承上司的,有些二傻子還奉承不好。 祝纓道:“你要留意記一下,從來新人入仕品級都不會太高,做的都是輔助的事兒。這些事情無不瑣碎,千頭萬緒,做好了,旁人覺察不到你的辛苦,做得不好時人們才會覺出來不便,這就要開始埋怨、咒罵了。一個主官,要是不知道這些事兒,就容易懈怠,容易不懂下情,容易被人上下其手。會誤事。” “是?!鳖櫷f。開始摸自己腰間的招文袋,掏出個卷成卷兒的白紙本子,摸出筆來匆匆記了幾筆。 一行人先到第一處,只見這處宅子的門鎖著,里面聽不到聲音,墻頭長著草,磚也有點塌了。祁泰經提醒,將房子的鑰匙取了來,拿來打開了鎖,進去一看,里面庭院也長著荒草,這一處人倒是不多。 兩進,闊面三間,有廂房、有偏院,后面是住的、前面是待客的,院中還有一株大樹。 祝纓搖了搖頭,再去看下一處,走到一半的時候,小吳帶著兩個司倉佐過來了,司倉佐屬文吏。祁泰拿的鑰匙本來是他們管的。鑰匙一拿,兩人趕緊告訴小吳,攛掇著過來。 小吳道:“大人?!您怎么來了?” 祝纓道:“你再裝?!?/br> 小吳一溜小跑跑到了祝纓跟前,道:“您在這有事兒,叫上我也跟著呀。” 祝纓道:“現(xiàn)在還用不著你?!?/br> “誒?” 祝纓對祁泰道:“記一下。梁柱完好,墻面須新糊,窗、門要換若干,需工若干、若干。唔,再打個兩成的余量,以防不測。” 然后問小吳:“算得出?” 小吳道:“下官能學啊,學不會,還有他們呢?”他朝兩個司倉佐呶呶嘴。司倉佐沒想到自己掇攛著上官出面,上官把他們也捎上了,現(xiàn)在他們直面了上司的上司的目光。 祝纓伸出一指,點點小吳的額頭:“你?。“⑼?,功課給他加一倍。他既然想學,就讓他再多學一門算學?!?/br> 小吳的臉綠油油的,頑強地跟在祝纓的身后說:“祁先生自己還有一攤子事兒呢?!?/br> 顧同將他扯到一邊,說:“你怎么回事兒?。拷腥水敇屖沽瞬皇??老師才把原來的司倉拿下去幾天???手底下的人你不收拾利索了現(xiàn)在就敢拉出來用?你以前說起官場上的事兒也是頭頭是道,還給我說呢,怎么輪到自己的時候不多想一點兒?今晚好學算啊!你得知道一點兒,才能不叫下頭蒙了。你是老師手底下使出來的,還怕老師冷落了你不成?”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兩人嘀嘀咕咕,落后了好一段,兩個司倉佐小心地跟在祝纓側后,前后都不著邊兒,心里也有點忐忑。 顧同和小吳說完了話,兩人追了上去。小吳又蹭了過去:“大人,下官回去就好好學。” 祝纓道:“想跟就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