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節(jié)
蘇喆道:“咱們見過的,阿翁給過見面禮了。” “那就再給一次?!?/br> 小姑娘接了玉佩,往自己的小腰帶上系,她的手指很靈活,三兩下就給玉佩系腰上了。 蘇鳴鸞道:“她也會寫幾個字了,識字歌已背全了,上面的字還沒認全?!?/br> 祝纓道:“是個聰明孩子?!?/br> 蘇鳴鸞道:“真是個傻子我就不費這么大的力氣了?!比绻畠荷?,她頂多給她個安逸富足的生活,然后自己趕緊生下一個。自家寨子,還是傳給自己的骨血更好。女兒只要可堪造就,她就不想再費力氣生孩子了。 祝纓道:“寨子里還好嗎?” “還好,他們也能夠接管一些事務了。哼!不讓他們接管也不行!能寫會算,確實方便?!?/br> 兩人又聊了一些治理上的問題,蘇鳴鸞既有問題請教,也有要求想提。她的想法,既然她已經是朝廷命官了,貿易的事情就不用太多限制了吧?至少不僅是一個福祿縣,她的族人應該可以再往更內地的地方行走。 祝纓道:“這是自然?!?/br> 蘇鳴鸞笑道:“那是極好的了!只要義父點頭了,我就先派人試試?!?/br> “收成怎么樣?” “還得再過幾天才能開鐮,我正好下山辦完事回去。義父先前提的請朝廷設官署的事兒……現(xiàn)在是時候了嗎?” 祝纓一挑眉:“話里有話?!?/br> 蘇鳴鸞笑道:“是?!?/br> 起先,她不想做這件事是怕朝廷太多插手她的領地,更是因為朝廷之前的信譽很不好,挑撥離間的。這大半年來她就忙一件事——將整個阿蘇家握在手中?,F(xiàn)在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向朝廷再要幾個縣里的官職,以獎勵一直以來為她效力的人了。 祝纓道:“還是想你定人,朝廷批?” 蘇鳴鸞大大方方地說:“是?!爆F(xiàn)在她離入朝議政還差老遠了,也不能就這么將祖?zhèn)鞯牡乇P拱手交給朝廷指派的人來掌管不是? 祝纓嘆息道:“又要寫奏本啦!” 蘇鳴鸞道:“這肯定難不倒義父的?!?/br> 祝纓道:“好吧。就這么定了。”她也得寫奏本,將事由代蘇鳴鸞再做解釋。 蘇鳴鸞熟悉地從袖中拿出一個奏本來:“請義父過目。義父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再改,改好了我再回去。” 正好,她也可以陪女兒在山下多住幾天,讓女兒適應適應。蘇喆表現(xiàn)不錯,沒有哭鬧就與母親住在了一起。 祝纓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善解人意:“縣里到府城也就幾天的路,你與她同去吧。自我到府城,你還沒到我的地方看過呢?!?/br> 蘇鳴鸞笑道:“求之不得?!?/br> 祝纓與她先在縣城住了一天,這一天將奏本改好、自己的奏本也寫好,當時由福祿縣發(fā)往京城。然后再帶著她們母女啟程回府城。 ………… 蘇鳴鸞下山是有備而來,不但奏本寫好了、女兒連同行李都帶下來了,她又將自己的一個心腹也捎帶下山了。 此人祝纓也認得,是蘇鳴鸞的伴讀之一,是個叫蘇晴天的年輕女子。蘇晴天跟蘇鳴鸞是本家,因為出生的時候連日陰雨放了晴,本名就叫“晴天”,她覺得這個名字挺好,下山取名也不用另想了。 見了祝纓也叫:“老師!” 祝纓笑道:“很好。交易的事交給你了?” 蘇晴天道:“寨子里的產出就這么點兒,想要過得好,少不得多下山倒騰些東西。”也不止是商品貿易,就像祝纓對他們說的,如果只是憑貿易,祝纓能把他們家底給掏空了。她也有個“學習”的使命與之配命。能順手做點生意補貼家用就更好了。 她不陪著蘇喆住在府衙里,打算在外面賃個房子住,自己也帶點幫手之類。她隨身的行李里已帶了一些山貨。 一行人走了三天,便到了南平縣界。 蘇鳴鸞騎在馬上,馬鞍前放著女兒,一聲嘆息:“真大?。。?!” “山里地界又小了嗎?”祝纓問。 “不一樣的大?!碧K鳴鸞說。 蘇喆坐在馬前,好奇地看著與她生長之地不同的景致。南府境界也有一些山陵,平地比她們阿蘇家要多得多。祝纓一路既是給蘇喆這小孩子介紹,也是讓蘇鳴鸞跟著聽聽。 偏遠地方的管理較之富裕之地已算簡單了,聽到蘇鳴鸞耳中仍是感慨:“治理一個地方是這么復雜的一件事呀!” “一府比一縣難的何止數(shù)倍?譬如養(yǎng)家,養(yǎng)兩個就比養(yǎng)一個還要費心,不止兩份兒家產,還要防著打架。還要防著分家之后二人都變得平凡貧窮。治理一地也是這樣。” 蘇鳴鸞頻頻點頭,道:“我只恨不能像以前那樣時常能聽到義父的教誨?!?/br> “你已經上手了,還用別人教嗎?我看你已然懂了其中的訣竅?!?/br> 兩人都是一笑。 又行一日,晚間便到了府城。 蘇喆一張嘴張得很圓:“哇!好高!” 府城的規(guī)制就比縣城要大,城墻也高。郭縣令等人也從驛站得到了消息,跑出來迎接。 祝纓下馬,道:“不必多禮。秋收可好?” 郭縣令道:“好,好。都還算順利,只要……只要百姓別被旁的雜事亂了心神就更好了!” 祝纓道:“哦?” “正在這個時候,章司馬又放開了接案子,這不是添亂么……” 他最后幾個字說得很小聲,他的級別與章司馬平等,但是章司馬職位上是他上級。郭縣令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下官這兒正督促秋收,回頭一看,竟有些人活兒干得丟三落四,一問,是到府衙看熱鬧去了。大人,不是下官怠政!” 委屈死了! 祝纓道:“從今天起,你只管將秋收之事辦好。” “是!”郭縣令臉上也不愁苦了,精神頓時就充足了,“這位是?” 他終于看到了蘇鳴鸞。 祝纓道:“阿蘇縣令,蘇鳴鸞。小妹,這是南平縣的郭縣令?!?/br> 郭縣令很快想起來這位是誰,拱一拱手:“原來是,呃,你啊。”一般官場稱“某兄”、“某公”是比較常見的,郭縣令卻知道蘇鳴鸞是個女子。突然卡殼,含糊帶過。 蘇鳴鸞適時地說:“原來是郭縣令,才聽義父提起你是個能干的人?!?/br> “義、義父?哦!大人?恭喜大人,恭喜蘇縣令?!?/br> 祝纓道:“老早的事兒了,現(xiàn)在恭喜是晚啦。她自有事,礙不著你。府衙里的事有我,你忙去吧?!?/br> “是?!惫h令一路陪著她們到了府衙前,又問要不要準備驛館之類。 祝纓道:“她們住在府衙里。” 郭縣令心想:你們一家人,隨便你們。他壓根就沒想到蘇鳴鸞是別縣縣令無故不得越界這回事兒。在他的心里,蘇鳴鸞還得是個獠人的頭兒。那她往哪兒跑就都很正常了。如果出事兒,也是祝纓在前面頂著。 祝纓先帶蘇鳴鸞等人到后衙,蘇鳴鸞與張仙姑是熟人,見面就叫“阿婆”,又讓女兒來拜見。張仙姑正是喜歡小孩子的年紀,看著小姑娘就移不開眼睛:“可真俊吶!”身上一摸,覺得自己戴的不適合給小孩子,就讓花姐開箱子找緞子之類。 祝纓道:“娘這么喜歡她,就讓她在咱家了,好不好?” 張仙姑還當女兒在客套呢,張口就是:“那敢情好!就是這樣標致的小閨女,誰舍得給你?” 蘇鳴鸞道:“我舍得?!?/br> 張仙姑挨了當頭一棒:“啥?” 祝纓道:“她送孩子過來上學呢?!?/br> “女孩兒家,這學要怎么上呢?四下都是野小子!”張仙姑十分憂慮,“閨女跟小子混一塊兒,也不擔心?” 祝纓道:“這不帶伴兒來了嗎?大姐,給她們安排住處吧。” 小江主仆倆從后衙搬走,家具并不曾帶走,一應用品都是全的。張仙姑又要開庫取鋪蓋之類,又讓杜大姐打掃屋子。蘇鳴鸞帶了仆人來,也幫著收拾。蘇鳴鸞看了府衙的居住環(huán)境,比縣衙又好許多,屋子也寬敞,男仆都在外面。現(xiàn)在住的這個院子連書桌、書柜都有,也不用另置辦。 祝纓讓女仆跟蘇喆住在后院,男仆安排在前面跟項樂做鄰居,因為項樂懂奇霞語,便于交流。 張仙姑本來想問祝纓弄那么多甘蔗和家什回來干什么用,現(xiàn)在也顧不上那些了。又是傳話給侯五,去外面酒樓訂席面,又是催杜大姐上茶。 祝纓道:“你們先安置,我得到前面看看。”甭問,一定有人急著見她。 ………… 祝纓一回來沒去前衙,但府衙里的人都知道她來了,到后衙沒多久項安就進來說:“大人,李司法求見?!?/br> 祝纓抽身到了前衙,章司馬也停了手上的事兒出了簽押房等著祝纓呢。李司法就守在前衙與后衙交界的那個門口,一路將她迎到前面,口里說:“大人,您去看看那個案卷吧……” 正告著狀,猛一抬頭,章司馬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廊下。 祝纓先開口道:“司馬?!?/br> 章司馬也裝作沒聽到剛才司法佐說了什么,拱手一禮:“府君。” 兩人都當無事發(fā)生,只有李司法被尷尬地放在原在,支吾一聲,也拱手:“見過司馬?!?/br> 章司馬道:“府君現(xiàn)在有事,下官就等會兒再來尋府君。” 李司法將心一橫,告狀不能告一半兒不是?他硬著頭皮跟著祝纓進了簽押房,在丁貴斟茶的時候差點自己接過來給祝纓送過去,惹得丁貴看了他好幾眼。 祝纓道:“司法佐我已見過了,是為章司馬斷案的事?” “是!這不是亂來么?”李司法打開了話匣子,“大人想,哪有司馬放話說‘只管來告狀’的?朝廷本就不鼓勵百姓訴訟,會養(yǎng)壞風氣。章司馬他,他……也是郭縣令當時不在縣衙,他去外頭督促秋收了……” 李司法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說著說著平復了情緒才慢慢將事說出。 郭縣令做縣令也算稱職,每年秋收他也都親自督促,有時也會下鄉(xiāng)看看。更兼他南平縣的公廨田也在城外,他也比較上心,不至于深入民間倒也會出城溜達。他一走,想告狀的人沒遇到他,縣衙里的人秋收時也沒心管別的,也不想收狀子。原告轉頭奔府衙來了,祝纓也不在府衙。 但是府衙比縣衙在此時要清閑一些,小吳等人忙一點,章司馬新官才到,比較閑,他給接了。 不問三七二十一,上來一通暴打富戶,自此聲名遠播。 李司法說到這里,又說了一句:“大人到任,且沒有他這樣呢!弄得人嘴里就只有章司馬,不知道府里還有別人了?!?/br> 說完這一句,又補上了一狀:“他來之后,還要調舊案來查看呢!大人,舊案您都下令復核過了,他還要查看是個什么意思呢?” 叨叨地告了好長的狀,說得口干舌燥了才停下。 祝纓道:“原來如此,你也辛苦了,這些日子都上火了。丁貴,讓灶上大鍋多熬點兒涼茶備著?!?/br> 丁貴道:“是。” 李司法道:“涼茶怕也治標不治本哩?!?/br> “好啦,不要說怪話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去,我會給大家一個說法的?!?/br> 李司法高興地告辭了。 祝纓又讓人把章司馬給請過來。